旌奚 流水

作者:皮屁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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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二、


      酉镇临湖,晨光蒙蒙陪同水鸟的鸣唱翩跹来袭,催促熟睡的人儿挑动眼梢,窸窸窣窣的挣脱被褥。斗室门前垂着绿珠软帘,香炉中青烟未断,万物仍在缓慢苏醒中,安安静静的。萧平旌蹑手蹑脚的穿上外衣,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霎时柔软的花香飘洒进来,仿佛残酒难消一样熏人欲醉。春日,总是那么美好。
      榻上明媚的女子依然酣眠,满头乌发凌乱的堆在脸侧,身体稍倾,一只手搭在腹上,另一只手抓住夫君的被角,鼻息咻咻,香肩半露,似沉湎于清梦不欲醒。萧平旌眉眼含笑,无限宠溺,又缓缓坐回榻边,俯身在唇上偷个蜻蜓点水。
      走出寝幄,庭院四周的合欢树茏葱环翠,花期尚早却也亭亭如盖。倒是井边一丛佛槿正在盛放,黄灿灿的最显娇艳。萧平旌舒展手脚伸了个懒腰,打来清水浆洗衣裙,顺手撷下一朵别到衣襟上,等待梳妆时替她簪在鬓间。
      酉镇是个小城,方圆只二里半,人口仅数千,但周边的乡里村落皆围湖而兴,十分密集,故使得酉镇堪比府城一般繁华。去岁,黎老堂主在此处买地置宅,抽调得意弟子张鹤前来主持新建济风堂的事宜。因要附建善堂,工程浩繁,直到年初房舍药仓才算告竣,陆续装饰内堂门面,择定五月初一正式开张。张鹤其人最喜各色稀奇花木,对这几棵花树亦非常珍惜,修筑后院的时候特意保留住了,只是碾磨筛晾的制药工具安放下来,不免显得局促了些,还需重新斟酌布置。少堂主林奚到来之后,张鹤就安排他们一家暂住在这里,每日都可赏花观景,别有一番风光。
      新汲的井水沁凉清爽,萧平旌兑了一瓮滚水,洒一把玫瑰花瓣,端着回到卧房。见媳妇已经起身,正坐在榻上到处搜寻自己的衣衫。
      “小迷糊,昨晚篟篟吃剩的半碗杏仁豆腐不是全都打翻到你裙子上了么,我才洗干净晾上,这会子还找呢。”
      林奚恍忽记起,终于从昏昏梦境中彻底醒神。脸色登时一红,背过身去重新蒙上被子。
      “奚儿想接着睡?也是,累坏了的确需要好好补充体力。”萧平旌贱兮兮的凑过去把脸庞从织物中捧出来,啾的一下亲上睫毛。“谁叫张大夫那么大方,用老家带来窖藏三十年的美酒招待我们,喝醉了,可不就得多折腾折腾你么。”
      “你真是……”此刻,萧娘子腰腿像要散了架似的,一举一动都懒洋洋的,想嗔怪几句,又料定他会摆出副小狗的模样讨好自己,只好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个红印。吩咐他快点去包裹里拿件新的衣裳。
      “嘿嘿,你先下来梳头吧。我这朵佛槿再不给你戴上就要蹂躏碎了。”
      “孩子们可都起床了?”林奚换上套不常穿的浅紫色窄袖罗裙,把银锁轻柔的贴放在胸口,然后走到水盆前濡湿手帕洗脸。
      萧平旌帮妻子把残水泼了,朝西边紧闭的屋门瞄上一眼。“令令还没出来,应该没醒,对了奚儿,老堂主在京城脱不开身,惦记这里新店的进展,特意让咱俩过来帮忙。结果张大夫办事既稳妥又麻利,安排得齐齐整整的,根本用不着我们什么。那接下来,咱们该继续上路了吧。”
      “不忙,沿湖有几家大的药园可以去走走,另外距此往东十几里有座霰雯山,是附近至高的所在,山中有断崖,有深谷,终年浓雾,云海翻滚。虽没有特产什么药草,但有此美景,也值得一观。”
      “听上去倒是座名胜,奚儿去过么。”
      “没有,酉镇和酉湖我也是第一次来。”林奚摇头回应。
      “那你怎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啊。”
      “药园是师傅告诉我的,霰雯山的情况在琅琊书阁有记载,你或许也看过的,亏你还算饱学之士,那些不感兴趣的书本,必定看完就忘了吧。”
      萧平旌耸肩,摊手无赖状。“夫人太了解我了,一点不错。”

      用罢早膳,萧家五口牵出三匹马,带上药箱出发前往霰雯山。
      沿途有条大河相伴,按辔徐行,拂面是薄荷似的清风,天蓝的通透,蓝天下成堆的白云缓慢挪移,隐隐绰绰的遮掩着太阳,河水像一张拓纸,将美景尽收入怀,徜徉在曼妙风光之中,宛若隽永。
      萧符单手持缰,舞动宝剑隔空劈砍眼前的水流,独自玩了一会儿,颇为过瘾,怡然称快。回身冲父亲怀里的弟弟说。“筗儿吹个曲儿吧,我知道你在荀伯伯府上跟随乐师学了好几个新调调呢,也给我们展示展示。”
      萧筗正欲和父亲商量想学骑马,听见哥哥提出要求,小脑瓜一动就来了主意。“乐师吹奏都是有赏钱的,大哥,我不要钱,等下把你的马儿给我骑一会儿吧。”
      萧符调侃他,“肉球,你那小短腿儿能够到马镫么。”
      “我七岁生日已经过了,又长个了,嗯,长了…这么多。”萧筗憋着大劲儿伸手比量,最后依旧实事求是的比出短短的两节指肚。
      “哈哈哈,好,好,看在你那么卖力长大的份上。我亲自教你。”萧符宠溺道。
      “不要,我要爹爹教。”萧筗拒绝。
      “切,小坏蛋,那我不借你马了。”
      老父亲一旁大笑。“行啦臭猴儿,你的马相对矮小温顺一些,就给弟弟骑骑嘛。爹爹答应你今晚上到我屋里睡觉。”
      “呼耶,爹爹最好了。”萧符甩甩刘海,兴高采烈痛快答应,一指前方的河湾。“弟弟,等过了那段难走的路,咱俩就换马。”
      林奚带着小闺女拖拉在最后,听见对话催马赶到他们身边,笑着对儿子说道。“筗儿明日再学吧,湖边杨柳长堤,路途平坦,更适合新手驭马。今儿个还是专注前往霰雯山,采药赏景也很有趣啊。”
      “好吧,我听娘亲的。”萧筗乖巧一笑,原本大大的眼睛立时眯成一条缝,像极了身后的父亲。
      “爹爹你看。”小姑娘头顶一个野花簇簇的圆环,得意炫耀。“娘亲给我编的。”
      “真漂亮,娘亲手巧。”萧平旌拉过妻子手中的缰绳使两匹马挨近,凑上去亲亲小姑娘的脸蛋。“爹爹今天带了弓箭,进山后猎只山鸡,给你小脑袋再别上些鲜艳的羽毛,会更好看。”
      “山鸡肉好吃。”小姑娘吸溜口水。
      “哈哈,你呀,叫你二哥带的,也成个小饕餮了。我看这小肚肚再胖点,裙子都要撑破了。”
      萧筗立刻接话。“喜欢吃东西代表健康,冬青伯伯家的儿子已经四岁了,吃饭却没有妹妹省事,仍需要母亲一口一口的喂,这样不好。”
      “对,还是我们筗儿好,小饿狼似的,一顿恨不得塞下一头牛。”
      “哈哈哈哈哈哈。”一家人全都大笑起来。
      阳光逐渐热烈,马蹄笃速。裹挟着一路欢笑。
      “提起冬青,奚儿,我都忘记问了,他家小公子的病症好了没有”
      “已经痊愈了,只是小儿常见的肠胃疾病,没有大碍。”
      “哦!”萧平旌放心点头。“冬青替我照管王陵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他了,每年几次大祭,都是他和荀大哥一起张罗的。这次回京同他聊天,言语里仍然很排斥朝堂的诡诈,我已求准陛下,过了今年国丧期,便右迁他回到北境驻守,任大将军。”
      “平旌,你不是说,北境太平维持不易,大渝北燕的国力渐强,有可能再度引战么。”
      “所以才需要更多的长林儿郎保境安民呐。冬青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他在至少可以安心一半了。”
      见妻子蹙眉不语,萧平旌温柔摸摸她的手。“好奚儿,不用你操心这些,瞧,霰雯山就在前面了,咱们跑一会儿吧,比赛看看谁最先到。”
      “那一定是我第一喽。”萧符自信笑道,猛的一磕马肚子。“爹娘慢走,我先去了。”
      “臭猴儿,又耍赖,奚儿,咱们快追。”

      霰雯山烟岚云岫,北坡有一道绝壁,像是被大斧劈开似的笔直立刃,山谷被浓雾遮罩,难窥其颜。站在山巅向下俯瞰,只见脚底云浪翻滚,荡气回肠,若非亲临,又怎能体会那番磅礴。
      爬到山顶时日已近午,山鸡没遇上,倒猎了只野猪崽子,就地生火剥皮,串到树枝上转烤。“啧啧,椒盐猪耳朵真劲道,好香好香。”娃娃们争抢嫩肉,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萧平旌割下一大块熟透的腿肉递给媳妇儿,道。“听水声,那条大河是穿越谷底的了,也许它的源头就在深山中的某处泉眼吧。奚儿,待会吃饱喝足了,咱们放长绳下去,看看险绝地带都长了些什么草植。如果天色还早,就在谷底伐木扎排,顺河道出山,怎么样。”
      “好。如今筗儿轻功入了门,爬树上房难不倒他了,你背上闺女,咱们两个先下去,在底下护着他们,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很快,午餐解决完毕,萧平旌拿出长绳,一头栓在树上,然后往深谷一抛,试了试结实的程度。他把小姑娘放到竹筐里背上,当先攀着崖壁下去。
      行进一丈来高时,便置身在了云雾之中。仰头向上已看不真切,萧平旌踏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停留,等待第二个下来的妻子。
      忽然,上面传来一声惊呼,没等萧平旌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紫色的衣裙从他身边坠落,紧跟着另一个小小的月白色身影。
      他想都没想就跃了下去。
      幸好,半山腰有段凹进去的石壁,有了空隙蹬足使力,萧平旌很快便追上他们,一手揽住一个,悬停在了半空。
      “奚儿筗儿,你们没事吧。”萧平旌大口喘息,惊魂未定,一阵阵后怕。
      “没事。”林奚也脸色发白。
      “呀,奚儿你的手上怎么都是血。筗儿,你自己抓紧绳子在这等待,我先带娘亲下去,马上再来接你。”
      小家伙点点头,挂在崖壁上,紧张中透着坚毅。
      萧平旌施展绝佳轻功,直接松脱绳索向谷底飞去。
      接了二小子下来。上面焦急的萧符也慌忙滑下长绳,飞奔过来查看母亲。
      “怎么弄成这样。”萧平旌拉过她的手,掬一捧河水清洗血迹,然后取出伤药包扎。
      “崖边长了一丛荆棘,我担心伤到孩子,想先拔掉,一不小心刺伤了手,就没抓稳绳子,多亏筗儿反应快,扯住我的衣袖,稍稍减缓了些下坠的速度。筗儿,谢谢你救我。不过以后不可以这样冒险了,知道么。”林奚平复心跳,心下只觉欣慰,搂过儿子亲了一口。
      小家伙使劲摇头,“娘亲有危险,我怎么能不管呢。”
      “好孩子,长大了,勇敢多了。”
      萧符内疚,抹眼泪哭道。“对不起娘亲,我离的太远了,没能保护你。”
      小姑娘绷起小脸,跟着哭起来。
      “是娘亲不小心,符儿也很棒,自己一个人下崖。”林奚微笑,把儿子女儿全都拉到身前安抚。
      萧平旌拧紧眉毛,背过身去不停捋着胸口。
      “平旌,别怕,我没事了。”
      “不许再这么冒冒失失的吓唬我了。”他崩溃大喊。

      意外过后,一家人无心游玩,匆匆返回酉镇。
      萧平旌没吃晚饭,天还未黑就钻到被窝里休息。
      林奚帮娃娃们洗漱安寝,回屋看见夫君假寐,心疼的不得了,躺下来紧紧搂住他。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萧平旌哀怨的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委屈。过了好久,听见媳妇均匀的呼吸之后才抽噎着坠入梦境。
      恍惚间,仿佛闯入一片迷雾,四周楼宇森森,似乎是金陵皇城。萧平旌疑惑,又走了两步,眼前蓦地出现一座灵堂,萧平旌心跳开始慌乱,踉跄上前,看见父兄的牌位瞬间支持不住瘫坐在地,悲戚痛苦起来。可是渐渐的,另一个哭声盖过了他的哀泣。萧平旌抬头,却见灵堂改了布置,元时正在抚棺痛悼亡妻。萧平旌稳住心神想去安慰,熟料,走近细看才发现自己仍在父兄灵前,而且旁边还多了一尊牌位……
      “啊,啊,奚儿,奚儿。”
      林奚被喊声惊醒,见身旁的夫君沉溺于梦呓之中,满身大汗颤抖不止。
      “平旌,醒醒,你在做噩梦。”
      萧平旌猛的惊坐起来,木然看到妻子才长舒了口气。
      林奚把他的头揽到怀里。“是噩梦,别怕。”
      他就在她怀里努力平缓心绪,慢慢再次熟睡过去。
      林奚一夜无眠。
      翌日,晨光依旧在美好中降临。萧平旌抖擞精神到庭院里打水,林奚随后跟他出来。呼唤。“平旌。”
      萧小狗回眸,咧嘴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笑容。“早饭水晶饽饽配茄子鱼煲怎么样。筗儿爱吃,得好好奖励一下小男子汉啊。”
      林奚没有回答,只是疑惑询问。“昨晚睡得可好”
      “好啊。”猛烈点头。
      “你的噩梦,或许说出来就解了”
      “嗐!我早忘了,不好的事情记得它做什么,你看我现在,那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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