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作者:皮屁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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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九、



      长平十二年春,皇后难产薨逝,遗一子名祚。梁帝萧元时悲戚成疾,旬月不朝。
      长亭远眺。初春的金陵已经遍布花树,粉嫩的桃,樱,在王侯富户的庭院里恣意盛放。郊外有着黄灿灿的芸薹花海。暂时还望不到宫宇里的飘摇缟素。
      萧平旌身着月白锦袍,玉冠银簪,青革束腰,云丝箭袖。雅人而清隽。昂藏且端正。他站在亭内,伸手向空中触了触微凉的气流。
      林奚拿来一件披风搭在他的肩上。“起风了。”
      “应该说,这京城的风从未曾停过。”萧平旌回头冲妻子笑笑,替她拂去鬓边吹乱的碎发。“丫头,还记得那次我采药归来,你就是站在这里等我的么。”
      “我等过不止一次,幸好,每次都能等到你。”
      温柔的笑意扩散开来,他上前拥住她。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好啦,咱们该进城了。”

      马车在济风堂门前停下,杜仲早已迎了出来,热情的接待自家姑娘姑爷。三个娃娃虽走遍了大梁数十家济风堂,但对这里仍然十分陌生好奇,跟着伙计四处转看玩耍。林奚住回从前的屋子,再将隔壁萧平旌曾经醉卧的房间收拾出来安顿孩子们。行李归置完毕,罩上一炉清香,萧平旌挠挠脑袋,笑着点头。“嗯,颇有些从前的感觉了。”
      “平旌,你准备何时进宫啊。”林奚紧挨他坐下,握手问道。
      “等晚间荀大哥回府,见面之后再说吧。”他的表情略显疲惫,歪身仰躺到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奚儿,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我做过最多的噩梦便是父王在金殿上口吐鲜血倒在我的怀里,我很害怕,所以一直逃避抵触。现在为了陛下再次回来,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压抑。或许,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吧。”
      林奚把夫君的头搬起来枕到自己腿上,用指尖慢慢爬梳他的眉毛。
      “元时和他的妻子,感情也一定很好。奚儿,我要怎样才能帮他呢。”
      “陛下与你是总角之谊,你多陪伴他几日,便是安慰了。”
      萧平旌点点头,挑起眼皮有些迷醉的望向林奚。“反正我就是贪心,想要咱俩都能像老阁主那样长寿健康,看着儿孙满堂,看着国泰民安,然后一同死去。”
      “会的。”
      虚无的保证,萧平旌也笑的仿佛收获蜜糖的小熊崽儿一般。咧着嘴角把媳妇拢入怀中。“陪我眯一会儿。”

      傍晚,荀飞盏驱马来到济风堂,小筗儿代替父母跑出去迎接。
      萧林二人歇了个满足的中觉,此时精力充沛,在后方庭院里指导大儿子练剑。妹妹萧篟蹲在角落的石墩上,拿着一只小铃铛打扮令令。偶尔余光瞥见兄长流转灵动的剑势折磨那几竿翠竹。小大人似的摇头惋惜。“唉,竹子好可怜。”
      林奚闻得闺女感叹的语调,握嘴轻笑,回身把小姑娘抱起来。“哥哥还算温柔呢,若换做你爹爹,恐怕早已砍秃了。”
      萧符正舞的起劲儿,听见母亲调侃父亲。立刻旋转腾空将双脚挂到药架子上稳住身形,急急替父亲辩解。“爹爹才不会呢,只有我现在力量拿捏尚未自如罢了。”
      “怎么不会,他呀,喝醉了之后比你要不羁多了。”
      萧平旌被媳妇说的脸色通红。故意昂起脑袋摆出副骄傲派头。“咳咳,臭猴儿,爹爹帮你喂招,不过你可要小心,娘亲院里的竹子金贵着呢。”语气贱兮兮的,说的林奚直想过去扯他耳朵。
      刚欲抽出宝剑和儿子比划比划。就见荀飞盏扛着自家二小子走了进来。
      “好热闹啊,平旌,你这一大家子总是这么欢乐。”
      “荀大哥。”萧平旌忙迎上去施礼。“羡慕吧。”挑挑眉,依旧一副讨打的嘴脸。
      荀飞盏把小肉球放下来,拍拍小屁股赶他去玩,“羡慕你干嘛,我现在家里也有小闺女菽水承欢喽。”
      萧平旌一怔。“荀大哥,你……”
      “哎,等会慢慢再说。”荀飞盏摆手打断了他的疑问,和一旁的弟妹见过礼。大声张罗,“一定还没用过晚饭吧,走,到我府上去。我早备下了你爱吃的金陵名点。还有筗儿喜欢的糟鸭子,符儿最爱的曲米肉圆,还有篟儿小宝贝的糖蒸酥酪。”边说着就把小姑娘从林奚怀里接过来抱住。“一年没见,我们小篟篟愈发长得甜美可人了。怎么样,荀伯伯没记错你们的喜好吧。”
      “荀伯伯好。”小姑娘送上一个亲亲。
      荀飞盏哈哈一笑,当先转身迈步,还不忘呼一把萧符的脑勺。“别杵着了,快收了剑,跟荀伯伯回家。”
      招来马车,从济风堂出发,行驶到北城的护国公府,途中经过一座没有匾额的大宅院,萧平旌掀起车窗探出头去,望着熟悉的景象差一点滚下泪来。
      “爹爹,你在看什么。”小符儿凑过来问。
      “……没什么。”他长叹一口气。“到家了,总要看上一眼的。”

      护国公府,饭厅中未设茶几,唯有一张大团圆桌供众人围坐。荀飞盏迫不及待的去内堂抱出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给萧平旌介绍。
      “我闺女,叫南韫。”
      小女孩怯生生的,只多瞅了两眼萧家三个娃娃,便把头埋进父亲颈窝。荀飞盏温柔安抚,也不强迫她参见客人。
      “南韫前阵子生了场病,仍在吃药调理,有些不太精神。”
      “小孩子们熟络的快,让小哥哥带她出去玩玩吧。”萧平旌笑道。
      荀飞盏把闺女放下,牵着她走到兄弟俩面前。“符儿筗儿,愿意帮荀伯伯照顾一下妹妹么。”
      萧符咬着嘴唇,忽然见到一个漂亮的小妹妹有些不知所措。
      萧篟从坐垫上爬起来,走过去抓住大哥的衣袖,同他一起好奇的打量姐姐。
      还是萧筗最先打招呼,主动上前拉女孩的小手,“南韫妹妹。我们一起去玩吧。”
      南韫浑身一凛,低头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好一会儿才看向眼前的哥哥,见他眸中满满的温和与亲切,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
      小家伙们欢呼一声,瞬间跑出厅堂不见了踪影。萧符回身,还不忘替妹妹揣上两块点心。
      “荀大哥,什么情况啊,突然冒出这么大个闺女来。莫不是你早已成亲,忘了通知我这个弟弟了!”
      荀飞盏摇头大笑,又渐渐端正了神色,“几日前,我刚把她从掖幽庭接出来。”
      他闷了一口酒,伸手拍拍萧平旌的肩膀。“总算又在京城见到你了。”
      “陛下可好?”
      荀飞盏眼神暗了暗。“仍卧于病榻之上,心郁忉怛,不思饮食。”
      “很严重么?”萧平旌拧眉。
      “太医说,陛下只是初春时节风寒侵体,不算什么大病,更多的还是悲痛难解吧。”
      萧平旌沉默下来,半晌忽道。“对了,不是还有小皇子么。”
      “皇子先天不足,太医们昼夜看守,尽力救护,才勉强维持到了今日,不过前两天黎老堂主从南境归来,带了一味奇药,或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现下他老人家也在宫中,帮忙救治皇子。”
      见他神色黯然,荀飞盏提高了声音,略略一笑,“平旌,多谢你不辞劳苦奔波而来。”
      “这样的事情,我来了恐怕也无能为力。”萧平旌苦笑。
      “你的作用可大了。”
      “哦?”
      荀飞盏长叹一声,将金陵城的风云向萧平旌娓娓道来。

      当朝皇帝萧元时于五年前大婚。封中书令南大人之女为后,前事可鉴,萧元时并未给皇后母家太多的尊荣,仅将南大人从中书令升任成了太傅这一并无实权的虚职,连皇后兄长不愿留京做官,也只封其为府尹,掌一州政事。去岁,南大人从鲁州调任庆延府,才一到任就遇到了北方百年难遇的水患,结果处置失当,使得下游大同府受灾严重。梁帝大怒,押解回京受审,罢黜入狱。太傅大人亦受到了牵连,年迈之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离世了。彼时,皇后刚刚有孕,兄长遭难,父亲故去,接连的打击使得她悲伤不已。整个孕期都在痛苦折磨中度过,终于,难产薨逝。
      南皇后为人贤淑。与萧元时更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如今一旦仙游。萧元时怎能不哀伤。他赐小皇子名为萧祚,足见对其爱重有加,倚于厚望。为了幼儿,萧元时已经在尽力调整自己振作起来了。
      然而,不久前的一件事,又再一次把他推入自责的深渊。萧平旌抓了在旦山寺横行的县令和陈州府尹公子,彻查之下,竟发现陈州府尹是当朝侍中赵大人的门生,关系密切。赵大人的卑劣行径也就此彻底曝光,他多年来纵许部下贪腐霸权。更可甚者,因立后之时皇帝没有选择他家女儿,心生记恨,处心积虑的想要扳倒南氏一族,他支使亲信前往庆延府,趁南大人对新地不熟,构陷他犯错。这才有了之后一连串的祸事。
      荀飞盏讲述完毕,抬眼看向萧平旌。“多亏有你,才破解了南大人的冤情,小南韫,就是南大人的女儿,她的母亲死在了掖幽庭,南家也没了亲人,我把她接回来抚养,禀告陛下,正式认作我的孩子了。”
      “原来是这样。”听完这一切,萧平旌心中五味杂陈,久久难以平息。“怪不得你急匆匆来信,说陛下情况不好。”
      “陛下年少登基,这么多年的风刀霜剑,早已给他磨砺出了一个坚硬无比的外壳,任谁也走不进去,恐怕天底下能解宽慰劝解他的人,只有你了。”
      “我知道……荀大哥,明日,我和你一起进宫。”
      荀飞盏点点头,举杯和萧平旌碰了一下。“陛下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主持朝政了,眼下春耕在即,青黄不接,江南一带水利也在大修。南楚国乱,南境的局势也不稳定。但愿你这位大夫真的能治好陛下,使我大梁免于风波,归治承平。”

      饭毕,又叙谈了片刻,荀飞盏安排仆从送萧家一行回济风堂。这时,筗儿跑过来抱住老爹的大腿央告。“我们今晚可不可以就住在荀伯伯家里啊,我想和南韫妹妹再多玩一会儿。”
      小南韫也终于露出了离开掖幽庭后的第一个微笑。轻轻拉着荀飞盏的衣角,声音细细的,“我喜欢筗儿哥哥。”
      两个父亲相视一笑,各子蹲下把娃娃搂进怀里。同声答应。“好!”
      月已中天,萧篟困得趴在母亲背上打哈欠,萧平旌牵着妻儿打算回客房安寝。刚刚转身,荀飞盏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把他叫住。
      “平旌。”
      “怎么了荀大哥?”
      “我记得你信里提过一句什么白虎……”
      “哦,那是我在旦山寺的时候发现有人贩卖的。我想,新的县令已经处置了吧。有什么问题吗?”
      荀飞盏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良久才不确定的说。“我在陈州府尹的供词里看到过那只白虎,好像他就是买家,欲进献给他的老师赵大人的,而且……”
      “而且什么?”
      “大渝皇妃生了双生公主,陛下特意在京郊为她修建了一座麟瑞别宫,供她骑马射猎,皇后出事之前,我曾听说过有人要献给渝妃一头白虎。莫非,是赵大人?或许,他针对皇后一族不止怨恨这么简单。”
      萧平旌震惊不小,“大渝皇妃!十几年了,大渝一直韬光养晦与我国交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好战民族,你让他不惹是非又怎么可能呢。不过,没有证据,咱么也不能妄自揣测。这事不便告知陛下,我看,以后只有请荀大哥你多加注意了。”
      荀飞盏点点头,喟叹着笑了一声。“我现在倒是十分羡慕你了,远离纷争,逍遥自在。”
      “哈哈哈,不必羡慕,你现在不也有个小棉袄怡享天伦了么。休息去吧,金陵风凉,荀大哥要保重自己,多盖一床被子啊。”
      翌日,萧平旌同荀飞盏进宫,林奚带孩子们回到济风堂,萧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护国公府,只得把他留下,看着儿子和小女孩欢快在一起玩耍的模样。林奚不禁欣喜期盼。南韫这丫头,乖巧可爱,将来不知有没有缘分聘来做儿媳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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