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见君子，愿袭芙蓉裳。
　　六月入暑，正是采莲吃藕的好时节。
　　游医一家离开小山村已将半月，向西走了几日，又转而西南。由于萧大夫的脚指甲仍未长好，不免得避去许多需要靠他爬山涉水才能抵达的险绝之地。一路净捡些平缓安全的路途行走，倒也逍遥。
　　雨水淅沥难停，山色空蒙，各色风光都躲进了无限的水幕之后。虽解了苦夏难捱的烦躁，却也添了不少潮湿气候的憋闷。直到初二这日才好不容易放出个大太阳。清晨景色美，极目远眺，山绿的干脆，水清的透彻。满池荷花竞相盛放。每朵叶心都托着几颗露珠儿，阳光一照，华彩熠熠，宛若繁星。
　　马夫在车前头坐着，小狗令令躺在他怀里。两个一齐摊手摊脚的享受着阳光的滋润，愉悦便没来由的窜上唇角。他用舌尖勾勾自己的尖牙，咧嘴一笑。回身冲车里的夫人说。“奚儿，看到了吧，你家夫君多有面子，就连老天爷都派下太阳来为咱们贺喜呢。”
　　林奚正搂着萧篟用细锉帮她修指甲，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的一抖。招来小姑娘抗议。“娘亲不专心！”她撅起小嘴不满。又转头问旁边的兄长，“爹爹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萧符笑着凑过来捏捏她的小鼻子。“今日是咱们爹娘成亲十周年的好日子啊。”
　　“成亲就是穿漂亮衣裳，就是过节吧！”小姑娘又问。
　　萧符挠挠后脑勺。“嗯…对，今天就是咱们家最重大的节日。”
　　“哎呀。篟篟还小呐，她不懂。”萧筗装的小大人一样过来接话。“妹妹，你只要知道今晚爹爹在城里酒楼包了宴席，有好多好多美味的饭菜，让咱们吃个够，就行啦。”
　　“好棒哦！”小姑娘拍手大笑。
　　老大哥看着两个吃货欢腾的模样，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

　　娃娃们的对话听得萧平旌喜上眉梢。他勒住马。叫下来他的宝贝符儿。“儿砸，你看这里的风景好不好看。”
　　“好看！”萧符最擅长给他爹捧场。
　　林奚也带领两个小崽儿下了车。四下一望，跟着赞叹。“的确很漂亮啊，难得在城郊有这么大片平整的草地，草儿又肥，像是特意养出来的。你们瞧，远处还有个大湖，种了好些莲花呢。”
　　“这个城名为芙蓉淀，当然是盛产水芙蓉的了。我早打听了，城周围共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荷花池呢。这一处应该不算大的吧。”萧平旌挠挠下巴。向家人解释。“等下咱们过去好好观赏一番。”
　　“现在就过去吧。”萧符有些等不及了。想催大家上车快马赶过去。
　　“急什么。”他爹抬手一个脑崩儿。“这里也有好玩的。”
　　萧平旌把车后栓的两匹马儿牵过来，又从双驾套索上卸下一匹。一齐拉到近前。对妻子说。“今年春天多雨，入了夏更甚，竟没有一连晴过两日的。唉，许久没机会跑马了。实在想好好活动活动。怎么样，奚儿，陪为夫赛一场吧。”
　　林奚见萧平旌兴致颇高，不忍拂他好意。自己也欲疏散一下筋骨。便欣然点头，笑着接过一匹马。捋捋马鬃示意它多吃两口青草。得到首肯的萧平旌立刻笑没了双眼。嘴角直接咧到后脑勺。屁颠屁颠的把大儿子专属的马儿牵去给他。兴奋得对众人道。“奚儿筗儿一组，我和小丫头一组，符儿你自己一组，从这里到那边坡上大概有二里多远。咱们就骑到坡底下为止，然后掉头往回跑，谁先回来谁就是第一，至于奖励嘛，晚餐多点一道莲子烧鸡，只有赢家才能享用，怎么样。”
　　“那输家呢。”萧筗仰头提问。
　　林奚思索片刻，抿嘴笑道。“奖励喝一大碗莲心茶吧。”
　　“怎么全是莲子莲心的。”萧筗皱眉。
　　萧平旌拍拍小家伙的头。“因为这里就是莲花之乡啊。”
　　萧符吞着口水，他骑术虽已练得纯熟，但自知与父母之间仍有巨大差距，听说输了就要喝苦茶，下意识的撇了撇嘴。
　　“怎么，怕了？”老父亲走到他面前挑衅。
　　“才没有！我一定能拿第一，在这里先给爹娘承让了。”萧符红着脸使劲儿拍拍胸脯，又学着策哥哥的欠揍模样作了个揖。调皮的挤挤眼睛。不等老爹打他便呲溜蹿上马背。扬手一拍马屁股，“我先去了！”
　　“哎哎，小滑头，你耍赖呀。”萧平旌瞪眼，急忙抱起姑娘纵马追去。
　　林奚失笑，宠溺又叹息着摇了摇头。不料萧筗急了，撵她上马快追。
　　“没关系，以你爹的性子，一定会说这局不算。还要再比的。”
　　“不嘛，我要娘亲快追！”小家伙使劲儿摇着她手臂撒娇。林奚无奈，只得抱他上马，匆匆加入竞赛。

　　风吹得天空干干净净的，一丝云也没有。五口人三匹骏马，奔驰在旷野里。
　　令令长大了不少，但小肚子仍未退去圆滚滚的奶气，加上猎犬刚出生就被断了尾，跑起来一扭一扭的，追在马后显得极为滑稽。汪汪叫声更给这场比赛添了一丝紧张的气息。
　　马儿跑的飞快，小姑娘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追风的感觉，兴奋的在父亲怀里高喊。“再快些，再快些。”
　　“篟篟不怕？好！那就再快些。”萧平旌低头亲亲闺女的发旋。自信一笑。猛磕马镫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就超越了萧大公子。
　　他特意多跑一段，上了坡才回转，给妻儿一些追赶的时机。
　　“果然虎父无犬女，看我们篟篟这开心劲儿，将来准又是个骑术高手。”
　　“爹爹！太阳在跟着我们耶，你看，它一直在追着我跑。”小姑娘伸手指向太阳。小脸笑的愈发灿烂。
　　“它为什么总跟着你呀。”老父亲的语调也愈发温柔。
　　“因为它喜欢我！”
　　“没错，我的宝贝最惹人喜欢了。”

　　须臾返回了终点。果然是萧平旌第一，林奚由于出发太晚，和大儿子并肩到达。萧符噘起嘴，翻身躺倒在马背上。气鼓鼓的蒙住小脸儿不理人。
　　“哎，这次不算啊，你有作弊之嫌，还得再比一次。或者…你干脆认输算了。”冠军抱着闺女贱兮兮凑过来和他搭话。
　　“哼！”小家伙依旧不理。
　　这时，一直拖后腿的令令终于跑回来了，呼哧呼哧的吐着舌头喘粗气。林奚看到，笑着过去拉起儿子，指指小狗安慰他。“我们符儿可没有输哦，你看，最后一名明明是令令呀。”
　　萧符转转眼珠儿，偷偷瞄了一眼憋笑的父亲。撇嘴说道。“敢比就敢输，我认！不过，赢家可不可以容许我把输家的奖励赠送给令令啊，爹爹您瞧它累的那样儿，正适合喝碗苦茶解解渴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皆大笑起来。赞叹自家有个可爱的机灵鬼儿。
　　随后，萧平旌亲自带着老大跑了几圈，讲了些要领。萧符恢复自信。竟开始想学老爹单手持缰，结果又被狠尅一顿。萧筗还小，身矮腿短够不到镫，独自坐不稳马鞍，萧平旌也没放过他，抱着上马，牵着遛了两趟。让他提前体验体验。一家人在草地上玩了半日，阳光渐渐灼烈起来。才架着马车前往湖边凉爽之地。

　　湖面一里见方，是个人工挖出来的规整池塘。满池的荷叶压向水面盖了个严严实实。叶上亭亭而立的莲花，有的纯白，有的白里透粉，更多的是黄蕊粉瓣娇艳欲滴的一朵接着一朵。黑翅红尾的蜻蜓亲密的在花间飞舞，对人来说却是可远观不可亵玩了。湖心密集处，有些荷花已经开败，膨大的莲蓬显露出来。好似站在水中的君子一般，清雅俊秀。在池边停驻，阵阵香气袭来，嗅上一口，由顶至踵都弥漫着说不出的畅快。五人脱剥了鞋袜，捡池沿上砌的平整条石坐下来。把脚伸到水里徜徉。立即就有小鱼凑过来啄吻他们的脚心。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萧平旌只有一只脚能下水，自抱着另一条腿歪头感叹。一边说一边牵过妻子的手攥到自己手中。
　　林奚心中也是无比惬意，她撩起一点水花撒到叶上，看着水珠停留不住，瞬间滑到叶心。弯唇微笑。忽尔远处游来一对鸳鸯，也许是这里来往采莲的人多，它们见惯了，所以并不怕人。径直游到夫妻俩脚下，似欲讨些小虫小虾来吃。萧林二人相视一笑，一起伸手摸摸它们的翎羽。惹得小脑袋埋进水里扑腾两下，甩出阵阵水浪。
　　萧符坐在一旁，帮忙妹妹仔细数着花朵上的蜻蜓。小筗儿学父亲斯文观赏一会儿，然后扭身取下腰间的短笛吹奏起来。音乐飘到水上，又同水波一起荡漾回来。煞是好听。
　　良辰美景，良人在侧，无限欢悦。

　　下午，马车进了城，先去枕月楼定了房间放下行李。然后问柜台打听闲鹤斋的路径，出门寻找。芙蓉淀是个小城，素来以荷花闻名。伴随而生的四大店铺也小有名气。依水所建可以赏花观景的客栈枕月楼。专卖荷花酒的醺梦轩。在湖心水榭里的煮荷叶茶的莲花渚。最后是能做全藕宴的闲鹤斋。每一个所在都各具妙处。萧平旌早早就托了鸽房的人帮他在初二这日定下闲鹤斋的一个雅间，预备带上全家大吃一顿全藕宴。季节原因，鲜藕尚未大量采挖，头起摘的价格昂贵，一桌饭菜花了他们家大半个月的菜金，向来节俭习惯的两口子着实肉疼了几天，然而难得挥霍一次，定要好好享受够本了才行。于是，尚未到晚饭当口就早早去了闲鹤斋坐着。免费品茶蹭酒。静等开宴。
　　茶香清新，小娃娃们一人捧着一杯跑到廊台上玩耍。酒似乎是磨了花浆直接兑进去的，味道格外浓烈。萧平旌斟出两盏来，对着妻子笑道。“十年了，你还和从前一样美。”
　　“合衾酒，林姑娘，与我共饮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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