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作者:皮屁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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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大雨肆虐五六日,彻底绝了花期。展眼望去,近处的庭院与背景里的山峦皆只剩下了单纯的绿。层层叠叠,一直渲染到天际。
      五月初五,驱毒插艾的端阳佳节。原本应是静日停鹤,蝉声满耳的炎夏风光。清晨却是在百万利箭一般的暴雨中降临。刚有些破晓之意,便被更厚的阴云合住。继续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把小小的屋檐困成了座孤岛。
      雨声助梦,天亮得又晚。巳时将近一家人仍在酣眠。狗崽令令憋得尿急,抓挠门板想挣扎出条缝儿来。哼哼唧唧的汪汪叫声终于唤醒了小榻上的萧符,男孩儿拖拉步子走过去拨开门栓把小东西放出去。转身却不回屋,而是拐进旁边的大卧房里。见到双亲紧密依偎着安睡。咧嘴坏笑,厚着脸皮蹿到榻上往中间挤。
      “唔…果然是你呀。”萧平旌咂咂嘴,翻了个身,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浅笑起来把儿子接纳进怀里。“爹爹正梦到被一只小猴子追着不放呢。”
      “爹爹我好喜欢你。”小家伙总会抓住一切机会表白。
      “嗯…老实睡吧。不要把你娘吵醒了。”
      “我已经醒啦。”林奚笑着坐起来。腾出地方摆顺娃娃的小身板让他躺的舒服一点。“可不早了,再蘑菇下去小半天都要睡丢了。你们不饿吗,赶快起床吧。我去弄点韭菜粥。对付一顿。午饭煮甜粽吃好不好。”说着就欲披衣起身开始一天的忙碌。
      “哎!”夫君一把拉住她。“急什么,昨儿玩得太晚了,那两个小的也还没睡醒呢。这么大的雨,反正无事,再陪我们躺一会儿。”
      “真的不饿?”林奚挑眉。
      “不饿。”父子俩异口同声。萧平旌紧接着又笑道。“饿点也不怕,空出肚皮正好留到晌午能多吃几个。我们奚儿别的不敢夸口,包粽子的手艺可是连大嫂也要甘拜下风的。”
      “娘亲快躺下嘛。我想要你也一起搂着我。”萧符撒娇。
      “好!”林奚宠溺的捧住小脸亲了一口。“那今年端阳,咱们就怎么懒散怎么过好了。”她躺了回去,浏览俩父子一模一样的眉眼轮廓。渐渐放松精神,微微笑着沉入梦境。
      忽悠又眯了一小觉。这次俩大人却是被街上敲锣的声音给惊醒的。外面吵吵嚷嚷。似乎发生了什么重要大事。萧平旌胡乱洗了把脸,蹬上鞋,撑伞走出院门查看。林奚跟着起身。替睡出满头大汗的儿子擦了擦额角。又去里间看了看另外两个依旧好眠的娃娃,收拾一下屋子开始准备午饭。就见萧平旌匆匆走回家来。
      “奚儿,出事了。”他甩着伞上的雨珠儿焦急的说。令令本在廊下安静趴着,冷不防被溅了满身的水。却没抗议。摇晃小短腿蹭到他脚边起腻。
      萧平旌顾不上理它。“雨水太大,沿白石谷直到北坡上面一大片山石都被冲涮得松动滑塌,阻塞了河道。这两日蓄水越来越多,再不抓紧疏通。一旦溃了堤,整个村子都会被淹没的。”
      “这么严重!”林奚听了亦忧虑不已。
      “刚刚里长敲锣召人,已经开始组织壮年上山挖沟了。我也得去帮忙。”边说边换了身粗布短衫,抓起斗笠就要出门。
      “平旌,山石滑塌会不会很危险啊。”林奚有些担忧。忙叫住他。
      萧平旌顿了一下,转身笑着摸摸媳妇儿的脸颊。温柔安抚。“不妨事,我身手那么好,即便出现危险,有我在,还可以救助村民们呢。对了,听说各家妇人们都张罗着聚到王大娘家里一同给干活人准备饭食呢,等下你也过去帮帮忙吧。孩子就让他们继续睡,给符儿留张笺子就行了。奚儿别担心,我保证平安,去了。”他凑上去吻了一下妻子的唇。翻身大步迈进雨雾之中。
      暴雨愈发疯狂,水塘沟壑中积水溢出,流到路上弄得处处泥泞难行。林奚撑着伞赶往王大娘家。没走几步一双绣鞋就已脏的看不出底色。恰巧碰上了邻居耿大嫂。把多带的一双水履送给林奚,要她马上换了。耿嫂子为人热情。加上她积年湿寒的旧疾就是被林奚治好的。所以平时对神医一家格外关照。往来最为密切。
      到了王大娘家,厨房里已经聚集十多位妇人了。大家统一听王大娘调派,有的引柴烧水,有的淘米切菜,热火朝天的忙活起来。林奚跟着耿嫂子,在水缸旁边收拾数条肥鱼。
      “萧娘子。”村里人习惯称呼夫家姓氏。林奚甚少被这么叫,不免觉得新奇有趣。每听一次心里都甜上一分。
      耿嫂子向她请教肾虚盗汗该怎样调理。林奚就想待会儿替她摸摸脉。
      “不是我,是我家那口子,也是老毛病了,就是不愿让大夫瞧。怎么劝都不听。”
      这时旁边一个妇人听见,大笑着调侃。“你家老耿好面子,当然不愿意让人知道。我看你这么着急,想是他晚间表现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吧。”
      众人都哄笑起来。同村中人,彼此都是出阁前就熟识的密友。没什么避讳。反而显得更为亲近。林奚也低头笑了笑。又悄声道。“嫂子放心。等忙过这次危机,我叫我夫君到你家给大哥看看。”
      那耿嫂子最是爽利大方之人。也不在乎众人的调笑。只顾和林奚说话。“好,好,如此就多谢了。哎呀我说萧娘子你啊,人美心善,自然命好。嫁了个好相公。你看你家萧先生,模样俊性格好,又有学问又会武功,医术还高超。啧啧,真让人羡慕哦。”
      众人听了,都跟着夸赞起来。林奚羞红了脸。抿起嘴,心中好似灌了碗蜂蜜一般。
      又忙了一会儿。渐至正午时分。耿嫂子问林奚,家里是否给孩子们留了饭。
      林奚便说道。“我本来也是打算晌午现包粽子来吃的。还真没有其他的预备。雨这么大,他们都贪睡未醒,连我出门了都不知道呢。”
      “那正好。”王大娘在一旁热情的说。“待会儿你回去叫他们三个来,一起在这里吃罢。你那二小子筗儿最爱我做的卤味了。”
      “多谢王大娘。”林奚笑着道谢,心里也是惦记孩子,准备洗洗手就回家。
      “且慢。”耿嫂子伸手拦道。“这雨看着都瘆人,小篟儿还小呢,路又难走,淋了雨可不好。你来回折腾也辛苦,就让我家桃妹儿去给他们送饭吧。王大娘,你可得多装几个粽子鸡蛋,还有大鸡腿儿啊。”
      说着,呼唤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出来。把王大娘安排好的食盒递给她,嘱咐两句,目送她撑起伞出了门。“我们桃妹和你家符儿玩的最好。这不前两日还冒着雨跑你家里去找他学认字呢么。”
      “嗯,小桃儿是个好姑娘,她好像对医道之类很感兴趣的样子,有几次我出诊,她就跟着我,给我帮忙。所以符儿送了她一本医书。还告诉她看不懂的字句可以到我家里来问他呢。”林奚想起儿子不满九岁的稚嫩小脸,竟装模作样的给别人当起了老师。就觉得有意思。
      豆馅儿馒头蒸得了,热气腾腾的从笼屉上端下来,王大娘掰开白白胖胖的一个递过去给耿嫂子品尝,对她说道。“我记得你家小桃儿是春天桃花开的时候生的,今年满十五了吧。我看这身段脸盘都是大姑娘了,出落得小美人一样。”
      没想到耿嫂子听了却叹了口气。眉头一皱,竟簌簌落下两点泪来。“别提了,我正为这犯愁呢。不知王大娘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公爹在世时给桃儿许过人家。如今那家的小子长成个赖头赖脑顽劣不堪的人物。我家老耿去年就去退亲,可人家死活就是不同意。多还两倍定礼都不要,定要要人。眼看桃儿及笄之礼已过,恐怕秋后就要被抬走了。唉,我可怜的桃儿啊。”
      众乡邻面面相觑,都不免替耿桃儿的命运揪心起来。
      有人出了个主意。“也许,你把耿桃儿送出去躲躲,三年五载的,他家找不到人,未必愿意跟你耗,到时候再多退他些定礼,就完了。”
      “我们耿家世居于此,亲朋好友全都住在附近村镇里,谁个不知。她一个姑娘家,能送到哪儿去啊。”
      林奚默默听着,思度片刻。对耿嫂子说道。“嫂子是否听说过济风堂?”
      “济风堂?”耿嫂子皱眉。
      “我听过,济风堂可是咱们大梁最大的医馆,分号有上百家之多。我儿子在北境长林军里当百夫长,他们营中的军医就来自济风堂,个个医术都是这个。”王大娘边说边竖了个大拇指。
      “萧娘子?”耿嫂子不明究竟,疑惑着看向林奚。
      “嫂子,我和我夫君在廊州济风堂里有几位相熟的大夫,为人可敬可靠。正巧小桃儿也喜欢医道,您若放心,就送过去,我安排她拜师,学些医术可好。”
      “真哒。”耿嫂子惊喜万分。
      “嗯。”林奚笑着点头。“这里到廊州不过三五天路程,很方便您常去看她。我一直觉得女儿家也应当自立自强。再说即便将来小桃嫁了人,不再从医,懂些医术的话,也更方便照顾家人不是么。”
      “这,这让我怎么感激你才好呢。”耿嫂子激动的又哭了起来。
      话说这边未来的女大夫耿桃儿,还不知自己的命运已被改变。她擎着花伞,叩响了萧家的院门。敲上半天竟不见有人出来。只得扯开嗓子呼喊两声。“符儿弟弟,开门呐,是我,我来给你们送粽子来了。”
      又等了半刻,毫无反应。只有令令冒雨飞跑过来,隔着院墙冲她吼叫着。
      耿桃儿叹了口气,收了伞,把食盒挎在胳膊上,腾出双手攀着大树翻过墙去。幸而乡下孩子爬树是家常便饭。没怎么费力就轻松落了地。她悄声走到廊下,隔着窗子向内看去。只见屋里安安静静的,却是狼藉一片,满地都是乱滚的橘子和枕头。像被洗劫了一般。萧家的三个娃娃,互相搂着脑袋枕着大腿,乱七八糟的睡在榻上。耿桃儿捂住嘴好好笑了一顿。这场面,不知他们父母回来看见会是怎样的情景。
      她把食盒放到厨房。陪小狗儿玩了一阵,悄悄离去了。
      到了下午,几十人的饭食都做好了。妇人们上山给准备彻夜赶工的劳力送去。林奚提着亲自煮的粽子,当先登上山坡,一眼就望见了自家夫君。萧平旌正在和几人协力搬动一棵大树。那是颗百年老树,有两三人合抱那么粗。极为沉重。抬了几下都纹丝不动。萧平旌站直身体喘息两口。摇头叹道。“这样不行。得想个好办法。耿大哥,咱俩去捡几颗小圆木来,垫到底下,滚起来就容易多了。”
      耿大哥点头称是,就要走开到附近捡木头。却突然被人叫住。“你们两个,怎么偷懒儿呢。快快快,快干活。慢一点军法伺候。”此人正是王大娘刚刚探亲归家的百夫长儿子,赶上这次全村动员。里长委托他在前线指挥。这不,摆开百夫长的派头,拿着鸡毛当令箭,吆五喝六起来。
      “这棵树太沉了,我们正准备找点圆木当滚轮把它推走呢。”萧平旌解释。
      “什么圆木,什么滚轮,净想些幺蛾子,偷奸耍滑。快干活。”百夫长颐指气使。排揎了一顿,走开了。
      林奚走过去,看到萧平旌气的头上都要冒烟了。笑着拍拍他的肩。细声说道。“堂堂长林主帅,被一个百夫长训得灰头土脸的。感觉很特别吧。”
      “奚儿,你来了。”萧平旌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想拉拉她的手,发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脏的不成样子。只得站住,冲她一劲儿傻乐。“嘿嘿,确实挺新鲜的。你没看到,刚才那家伙还在高喊着长林王,说我是他的偶像,藉此给大家打气呢。”
      林奚忍不住笑,用手帕擦拭他两腮的泥渍。
      这时,那位百夫长一声令下,要众人原地休息吃喝。
      林奚带着他,走到附近一块白石上。取出美酒甜粽来,用自己干净的手托着,喂到他嘴边。“许是有点凉了。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我奚儿做的,怎么样都好吃。”萧小狗挑眉讨好媳妇儿。
      林奚望着他,目光盈盈。“喝口酒吧。这可是王大娘自酿的酒,烈得很,潮湿天气喝了正可以暖身。”
      “爽!”萧平旌灌下一口,浑身舒爽着赞叹。
      环顾四周,两月前所见的花海瀑布早已消失无踪,到处都是崩塌的山石和歪倒的树木,泥泞里裹着树叶,倒还能闻到一丝夏日的芳香气息。林奚叹息一声,不忍再看,扭头转移了视线。恰被一颗树上盘绕的藤蔓吸引,伸手过去揪下一截嫩条。
      “你在干吗?”萧平旌问。
      “这里有株葡萄藤儿。可惜葡萄才长成米粒大小。也不知它还能不能活下去。平旌,这卷卷的嫩条嚼起来酸溜溜的。好吃得很。你要尝尝么。”
      萧平旌眯起眼睛看她。咧嘴失笑。“这不是符儿才干的事么,吃一些没熟果子什么的。原来那臭小子是跟他娘亲学的啊。哈哈。”
      林奚撅嘴,扔了一个白眼过去。
      “奚儿~”他撒起娇来。旋即又正色道。“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雨这么大,你们快收拾收拾回去吧。到家了别忘洗个热水澡。啊。”
      萧平旌又嘱咐了两遍,催促妻子离开。林奚回到人群帮忙收拾空下来的食盒。
      突然,土坡上又有一颗大树支撑不住,砸将下来,落点正是林奚所在之处。萧平旌大惊。轻功一跃,想抱起林奚往旁边闪躲,然而这里泥土松散,又被雨水和面似的弄成了个大沼泽,速度上难免大打折扣,只来得及把媳妇儿推开,自己收脚不及崴在一节小树杈上,被落下的树干砸个正着。瞬间就疼得面色发白。
      “平旌。”林奚惊呼。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这时众人也围拢过来,合力将大树抬走。林奚帮他脱下水履,见脚尖白袜上已被鲜血染红。焦急不已。
      那百夫长关键时刻还是很有担当的,见到有人受伤,立刻安排人手帮助林奚把萧平旌送下了山。
      回到家里,仔细检查下来,倒没伤着筋骨,只是右脚拇趾指甲掀飞起来。流血不止,仅连着皮肉的一小块也被瘀血所浸,黑紫黑紫的看着吓人。林奚果断用软钳把整个坏指甲拔掉。敷药止血。妥善包扎完毕。
      虽不是什么重伤,但若想痊愈长出个新的,至少也要个把月的时间。知道他没事,孩儿们都安下心来,好奇的围观起他的包的像个兔子一样脚趾。
      萧平旌躺在榻上,脚丫子高高翘着。唉声叹气。
      “真倒霉,出门前还夸口危险时我能救助别人呢。唉!奚儿!符儿!筗儿!篟儿!我好可怜呐。”
      他喊了一圈,眼珠儿骨碌骨碌的瞅了瞅家人万分同情却憋着想笑的模样。羞恼的把脸埋进被子。
      “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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