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琅琊山峰郁叠翠，溪谷纵横。沿天池东壁顺水溯上，百来步外有道矮崖，堪堪一树之高。却也成就了一处绝佳风景。
　　萧策近来身高猛蹿，承袭父母优异的才貌。长成了个英朗俊秀的翩翩少年。虽说模样看去越来越有当年世子爷的风范，个性上还是带了不少外祖蒙家的爽直纯净。沉稳之余更添朝气。冬日午后安闲，他便邀约二叔一起到寒潭玩耍。
　　风掠过枝杈，压到水上泛起阵阵涟漪。水中仍旧瑰丽澄明。萧策又摸到了一块寒晶石。得意得吐出一个气泡。伸腿在池底猛地一蹬。轻松窜出水面。
　　“策哥哥。”一见到他露头，小小的奶音立刻兴奋高喊。
　　“筗儿来了。”萧策笑着回应。远远在水里冲他挥手。“呦，拿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你呀。还真听二叔的话。”
　　只见岸上的男孩一袭月色夹袄，头上别着寒晶石镶的银簪，脸蛋肉乎乎的，呲着虎牙。坐在一个倒扣着的鱼篓上晃荡小腿儿，腰上系的小口袋里满满一兜山楂。正一颗一颗飞快的丢进嘴里。
　　“爹爹呢？”萧筗问。
　　“二叔在上边瀑布那儿，那里鱼多。”
　　方才出发时，萧平旌先去找小刀要了柄鱼叉。萧策不解。他二叔笑着摸摸侄儿的脑瓜。“我大名鼎鼎的寒潭小神龙，总和你比摸石头岂不太欺负小孩儿了么。这次咱们换个玩法，你继续练习闭气，我去瀑布那边抓鱼，五对一，你若摸到两颗，我就得抓十条以上才算赢你，怎么样？”
　　“你说的！不许改哦！哈哈！”萧策自认占了便宜。迫不及待拉起他就走。“快快快，二叔，就这么定了。”
　　萧平旌被扯了一个踉跄，伸脚踢他屁股。笑嗔，“臭小子。”
　　走了两步，小筗儿从后面赶上喊道。“爹爹，策哥哥，带上我吧。”
　　“你不是刚去午睡了么。”萧平旌弯身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小娃娃最近饭量大增，零食不断，总算喂出点成效，比以前壮实多了。
　　“大哥睡呢，我不困。”
　　“那好，你先去找七伯伯，让他领你去仓房拿个鱼篓出来。爹爹今天给你抓鱼吃。”
　　“不用麻烦。”萧策在一旁撇嘴。“两三条而已，随便用草绳就提回来了。”
　　“嘿！好你个策儿！”萧平旌扬手就要弹他脑崩。
　　少年飞快躲过，嘚瑟的冲他二叔吐舌头。“我赢定了，二叔，策儿先在这里给您承让了。”作完揖，还是怕挨揍，转身一溜烟跑远了。
　　“臭小子。”萧平旌眼尾一垂，委屈的像只大狗。憋着劲儿冲他背影用力哼了一声。“儿砸，要个最大的鱼篓来，小了可装不下。”
　　“遵命。嘿嘿，爹爹一定能赢，爹爹最棒了。”小家伙憨憨的笑起来。
　　“唉，你呀，到底从你哥嘴里学了多少甜言蜜语。”萧平旌摇头失笑。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晌午就这样悠然而过，当萧策得意的炫耀艰难摸来的三块寒晶石时，萧平旌已经把儿子带来的鱼篓装满了，大小加起来足有三四十条。萧筗大笑到快要咳嗦了，这许多，吃上几天都吃不完，他一定要挑个最肥的叫爹爹烤上和大哥一起吃。又见他策哥哥一脸沮丧，赶忙过去安慰。
　　“没关系，没关系，明个咱俩一起同爹爹比瞪眼睛，他一定比不过。”
　　“我去看妹妹醒了没。”到家后，萧筗松开牵着父亲的手，自己跑回房中。萧平旌先去大嫂院子将鱼交给她挑些制做腌腊。然后承诺一套新剑法安抚侄儿，这才回到自己家里，径直穿过前堂走向后院。
　　冬日的阳光温吞柔软，斜斜刺破窗棂打在床榻上，睡着的娃娃便如猫儿一般，慵懒恣意，恬静得凝住了光阴。
　　“懒虫儿~”耳边一个痒痒的吹气声。萧符眉头一挤，胡乱伸手挥打两下。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醒来吧，懒虫儿，再睡天都要黑啦。”
　　“讨厌，我要睡~”
　　“吼！”突然一声大喊。
　　“筗儿你好烦呐！”萧符猛地坐起身。揉着眼睛一脸怒气。
　　“臭猴儿，是我！”
　　“呀！爹爹！”萧符一惊，瞬间转换了笑脸。爬到他身赖住。“抱抱。”
　　“粘人精，昨晚没睡好么？”萧平旌笑着把大儿子抱起来，帮他抚平睡得一脸皱褶。
　　“嗯。”迷糊的小奶音腻腻的。“筗儿吃太多，晚上很晚了都睡不着，让我给他揉肚子。”
　　“辛苦哥哥了。”萧平旌毫不吝啬的赏了儿子一个亲亲。萧符笑的开怀，更加赖住求功。“还有，他每次半夜起来撒尿定要我陪着，问他怕什么又说不出，气死我了。”
　　“你总是编出各种怪物吓唬他，还怪他胆子小？”
　　“我那是…我是为了锻炼他……好嘛，我听爹爹的，以后不吓他了。”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小家伙此刻格外听话。
　　萧平旌坐下来把儿子紧搂在怀里。又连亲了好几下。“要不然，我把里间收拾出来，让你弟搬过去，这样也许你们俩都能睡得好些。”
　　没想到萧符听了连忙摇头反对，“不行不行，筗儿没有我给他讲故事睡不着的。我好高兴他终于不用喝苦药了，早就答应他每晚一个故事。都是爹爹你讲给我的呦。”
　　“哦，我宝贝怎么这么乖了。爹爹再亲亲。”儿子的话让老父亲心软的一塌糊涂。
　　“爹爹你身上…”萧符拱起鼻子嗅嗅。“鱼腥味儿，你去寒潭抓鱼了。呀，爹爹你都不叫我。”小脸一绷。委屈的模样像只小狗。
　　“好儿砸，下次一定带你。哎，这两天你自己去了没，我跟你说啊，现在冬天，小瀑布那里水量减少，你今晚好好睡，明个精神些，爹爹教你爬瀑布，敢不敢！”
　　“敢！呼耶！符儿好喜欢爹爹！”
　　“嘘，别让你娘知道了。本来她就不喜欢我冬天还带你们下水。好啦好啦，腻歪够了，咱们到对面看看妹妹去吧。”
　　赖皮猫儿稍微洗了把脸，跟着父亲走到西边屋里。自家弟弟正坐在地上收拾妹妹打翻的一盒子玩具。林奚坐在榻上，给也是刚刚睡醒的女儿换衣裳。小姑娘长大了不少，一笑露出两颗米粒似的小牙，见到萧平旌进来。急着挣脱母亲的束缚，爬到榻边够她老爹。爬出两步，被林奚一把捞回去，马上挣脱再继续爬。萧平旌一笑，大步走过去接住闺女。“丫头，想爹爹了不是？”
　　林奚无奈的把手里的衣裳放下，“你给她穿吧。”
　　“好，爹爹给你穿。”伸手捏了一下媳妇的指尖，才抓过衣裳往小姑娘身上套。没想到刚穿了一只袖子，小姑娘又往外挣，想去找母亲，小手使劲甩脱，手脚并用又往林奚身边爬。
　　“哈哈哈。”夫妻俩一齐笑开。交换个眼神，索性凑近了些，面对面夹住闺女。“看你还往哪儿逃。”
　　小姑娘懵住了，左看看又看看。弯起眼睛咯咯笑起来。小身子一仰，歪倒在双亲温暖的手臂里。
　　萧符也跟着爬到榻上，挠挠萧篟的鼻尖。“妹妹好可爱。娘亲，晚上妹妹吃米糊，我来喂她好不好。”
　　“好，让符儿喂。”林奚笑笑，摸摸儿子的小脑瓜。
　　“我也要喂妹妹。”地上的那个也跟着抢活。
　　“你还要爹爹喂呢。”他大哥调侃。
　　“哼！”萧筗小脸一红，噘嘴不满，“晚饭有大鱼，我不跟你分享了！”
　　“那我晚上也不陪你撒尿了。哼！”
　　战争说来就来，这边父母还未整理好闺女的衣裳，儿子们已经一人拎着一个枕头打的风生水起了。看热闹的小妹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盘坐在榻上兴奋得捶打老父亲的大腿。刚围好的口水巾就流上了一大滩口水。萧平旌笑的颤了颤身子，随便往后一躺，伸手搂上媳妇儿的纤腰，也不去管自家崽儿们激烈的斗争，闭起眼睛哼起小调。
　　“快到年下了，平旌，大嫂说，今年仍要认真的张罗着过呢。”林奚抱着闺女向后靠了靠，倚上萧平旌支起来的长腿。
　　“是该好好热闹一番，毕竟，开了春咱们就又得走了，这两日我也要多抽空陪陪策儿呢。”
　　林奚握住夫君的大手。满脸柔情。“平旌，你累么？”
　　“什么？”萧平旌睁开眼，有些疑惑的望向妻子。
　　“陪我奔波多年，你累么？”
　　萧平旌深吸口气，坐起来郑重的盯了她一会儿。探身过去贴了贴她的脸儿。“我一直以为是你陪我呀。”语气轻松又调皮。“林神医，百草新集已经四卷了，我也有一半功劳的好不好！”说着，又好像思虑什么大事一般，踟蹰了片刻。突然有些扭捏。“奚儿，我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不过我还没有完成…哎呀，不管了，你等等，我去拿来。”边说边飞快起身跑到前院自己屋里，转眼拿了本书跑回来。
　　“这是？”……
　　“我写的山水游记。”萧平旌挠挠后脑勺，难得腼腆起来。
　　林奚惊喜，连忙接过来翻看。只见纸上满满熟悉的字迹，正是萧平旌的笔墨，她的夫君不善丹青，书法却要好她数倍，所以成亲后的百草新集总是她写草稿，再由萧平旌誊抄。林奚看了两页，辞藻优美，文笔酣畅。兴奋得抬脸问他。
　　“平旌，你是何时写的？我竟不知。”
　　“你忙着看书不理我的时候呗。嘿嘿，不过我是凭记忆写的，时间也不多，只写了一部分，有些凌乱。奚儿看看，如果还算可以的话，就帮我润色润色。”
　　“很好…”林奚继续翻看，渐渐入迷，翻到一页，激动起来。“这是记的鹿城，十几个字就把那鹿的形貌特点全都描画出来了。足见功底。”
　　“好啦好啦。别夸了，我都不好意思了。”萧平旌笑着夺下她的书，“晚上再看。”
　　“平旌，你真厉害。”媳妇满脸崇拜。
　　“琅琊阁教出来的，会差到哪里去。父王大哥在时，对我的功课也只有夸赞。奚儿，这回知道了吧，到底是你陪我还是我陪你啊！”
　　林奚低下头，笑容里漾出了蜜。
　　这时，他家爱笑的小姑娘爬到父母身边找存在感。伸手一把扯过老爹手里虚握着的书页，刺啦一声撕成两半子。
　　“筗儿别跑，看我给你来个百步穿杨！”地下的老大高喊着，手里枕头一掷，扑通一声直中老爹脑门。
　　萧平旌再次躺倒，捂住脸哭诉，“孩儿他娘，怎么办，我不想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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