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作者:皮屁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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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正午过后,红日忽的被遮住,就像有谁在上面抹了厚厚的一层铅灰色的漆。青雾从山中升起,与空中的阴霾搅拌在一处。将天地裹得异常憋闷。无风吼,无虫鸣。路上只剩了车轮碾过的吱呀声。单调的弥散开来,催得小娃娃昏昏欲睡。
      萧筗枕着母亲的腿横躺在车里。脚丫支起来抵住哥哥的肚子。他哥蜷坐着,双手抱着他的小腿,下巴拄在他膝上,兄弟俩共享一件靛色羽缎大氅带来的温暖。刚眯了一小觉,此时萧筗半睁着眼睛,扯起母亲的裙摆穗子把玩。萧符也很无聊。嘴巴圈成个圆,仰头哈出一团团白气。林奚靠在车壁上,执一卷医经,逐句研读。万物安静的仿若凝固。
      然后外面暗了下来,也不知是云堆得更多了,还是太阳真的落下去了,天就黑了。
      “娘亲,天黑了,爹爹一个人驾车会怕,让我去陪他吧。”一整天都没在老爹怀里坐上一会儿。萧符总觉得别扭。
      “不行。”林奚忙拉住他,“外边太冷了,把你冻病了可不得了。”
      小孩儿低下头,哀怨的挑着眼皮看他娘。盯了一会儿,仍是不为所动,不免更觉失落,梗着脖子冲林奚奶呼呼的“哼!”了一声。扑到弟弟身边埋起脑袋不理人。
      林奚摇头笑笑,伸手摸摸他倔强的后脑勺。“你就是出去了也得被赶回来,怎么,非得让你爹呛你两句才舒服是不是。”
      萧筗仰脸看看母亲,又看看大哥把自己揉成一团的滑稽模样。了然叹息,从羽缎底下揪出一只耳朵小声说,“我也想去陪爹爹。咱俩就说要下车撒尿,然后……”
      “哈!”没等说完,老大就满血蹦了起来。“娘亲,我要尿尿。”
      “我也要。”萧筗紧跟着说。
      “弟弟不要。”
      嗯?萧筗一脸懵逼瞪他大哥。萧符扔过来一个邪恶眼神,意思是,不准跟我抢爹爹,你得排队。
      萧筗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的指着老大对母亲说,“他也不…唔…”兄弟俩滚在软垫上,一个捂嘴,一个踹腿,扭打起来。
      林奚大概猜出了崽子们的意图,见他俩居然先掐起来,忍不住笑。也不去制止。只慢悠悠的在一旁提醒,“符儿若是把弟弟弄哭了,可就连晚间哄睡觉都得不着了啊。”
      正闹着,车门从外面被拉开,棉布帘后探出个身影。萧平旌今日并未戴冠,飘着一捆马尾。刘海上缀满了星星似的雾滴。就像一只年轻的鹰盘旋山海归来。带着满身的甘冽和清新。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车内的温馨招来虎牙一笑。
      两小听见声音,立刻松了手,骨碌碌往他身边爬。萧平旌见自家二小子已经被磋磨得炸了毛,半只膀子都被拽了出来。面色一沉。拧住老大的鼻子问,“又欺负弟弟了?”
      “没!没!”萧符搂住胳膊耍赖。
      “爹爹!”小的叫屈。撇撇嘴就要哭。
      “好了好了。”萧平旌连忙劝止。“筗儿别气。你哥又怎么惹你的告诉我,晚上我罚他。先去让你娘把你衣裳穿穿好。”
      萧符见情形不对,马上撒起娇。“爹爹我可想你了。”
      “少来这套。”萧平旌推他脑门,语气生硬表情却宠溺。“臭小砸,再去套一件厚衣裳来。外面下雪啦!”
      “真哒!”小孩儿彻底疯了,一嗓子差点掀飞了车顶。激动的在原地转摸摸。
      “快穿衣服,不然不让你看哈。”萧平旌也乐得不行。呼一把小屁股让他冷静。萧符已经进入忘我状态了,挣扎着去找衣裳,一边不住的嘟囔,“下雪喽,下雪喽……”
      “奚儿也披件斗篷吧,出来看看,天虽黑了,但还挺美的。”
      “好。”林奚把裹严实的萧筗递给夫君,自己取了披风系上,随在大儿子身后钻出车棚。
      马车特意停在一处宽阔的路边,四下皆是枯草荒山,半点光亮也无,只有车前摇曳的风灯映出路上一小片雪地。一家人都下了车,萧符在雪地上滚了几圈。两眼皆是压不住的狂喜,“爹爹你看,雪白白的,好凉啊!”
      “我们符儿终于看见雪了。”萧平旌被儿子传染,竟也觉得这场雪下的格外感人。他抱着萧筗,示意小小孩摊开手感受一下雪花。林奚走过来偎在丈夫身上,一同欣赏这数年未见的美景。
      忽的起了一阵风,脚下的雪沫打起了旋,吹在身上簌簌有声。林奚打了个冷战。起身说道,“天不早了,到下个村子可还得走上好几里呢。咱们快赶路吧。”
      “对,别耽搁久了找不到宿头就麻烦了,这样的天气断断不能住在车里的。”萧平旌先让妻子抱着萧筗上车。自己去把已经糊成雪人的老大捡了回来。替他掸干净衣裳。“该出发了。符儿这么爱雪,就跟着我坐车前头吧。进去拿块厚毯子披上。”
      “呼耶!爹爹最好了!”
      马车又开始摇晃前行。萧符一扫之前闷在车里的颓丧,在父亲怀里唧唧呱啦说个不停。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话,愣是在这大风雪里把自己累出了一脑门汗。萧平旌无法。只得尽量将他圈的严实一点。,防止冷气扑身。
      走出一会儿,突然,萧平旌勒住了马。探头望向前方路边。
      “怎么了,爹爹?”
      萧平旌没应声,把孩子塞回车里,自己蹬着车辕飞过去。只见一个和萧符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娃正蹲在路边哭泣。小姑娘一身紫色夹袄,小脸冻得通红,鼻涕眼泪都分辨不清了。萧平旌看了看杳无人迹的四周,十分疑惑,上前去询问。那小姑娘见了生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打颤,萧平旌又在附近喊了几遍,仍然不见一人。
      林奚不知发生了何事,下来查看,见孩子实在可怜,蹲下身摸摸她发烫的额头,马上抱了起来。那小姑娘看林奚是个女子也没有特别惧怕,伏在她怀里还算乖顺。
      “她发烧了。要赶快吃药休息才行。平旌,咱们带她走吧。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安置下来,明个你去报官再替她找家人。”
      “好,快上车。”
      这次,萧平旌催马奔驰起来。快速翻过一道矮坡,远远地有团灯光闪现出来。马车行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叩开院门表明来意,被主人热情的招待下了。有了方便的炉灶,林奚让萧平旌去煎药。自己给小姑娘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萧符的厚衣裳。萧平旌问主家可否认识这孩子,主人摇头,说小孩儿面生,不像附近庄里人。无法,看来只能明日赶到县里衙门去了。
      小姑娘病的沉重,应是在外挨冻太久的缘故。吃了药,抱着两三个汤媪仍在喊冷。林奚不放心,坐在炕上解开衣襟把她搂在怀里。小姑娘这才慢慢睡平稳了一点。萧平旌又端来碗药喂到媳妇嘴边。“预防着些,别再把你弄病了。”
      林奚顺从喝下,催他去收拾自家孩子,“给他俩喝了姜茶没有?早点让符儿睡觉。别闹腾太晚。”
      “知道了,我哄睡了他俩就来替你。”
      “平旌,你也歇着吧,累一整天了。我明个还能在车里补觉呢。”
      “没事儿,我不累!”萧平旌亲亲媳妇儿的额头。“我陪你。”
      夫妻俩轮流抱了一夜,天明时,高烧退去,小姑娘渐渐醒转过来。可询问之下,小姑娘只讲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母亲的名字,家住何处,离此多远却全都说不清楚。萧家一行谢过主人,留下些川费,继续上路。
      再有半日路程便是来福县,穿过来福县往北,就是边境名城甘州了。萧平旌打算到来福县落脚,把小女孩的问题解决后再走。谁知由于信息太少,县里一时竟也查不到小姑娘的家人,她又生着病,林奚不放心就这样留在县衙。萧平旌便同妻子说道。“魏老将军告老后,就住在这来福县。咱们到他家去罢。即便短期内找不到孩子的父母,暂养在魏老将军府上也是极妥当的。”
      “如此就太好了。”林奚笑起来。
      “本也打算这次去看望他老人家的,这下好了,还送了个孙女过去。”萧平旌笑道。
      魏老将军在城北置了处大宅院,儿子尚在军中,大孙儿已满十五,同母亲在家里侍候祖父。见到长林王一家到来俱是欢喜。全府上下杀牛宰羊,如同过节了一般。媳妇是旧识不用介绍,萧平旌牵出自家的两个崽给魏爷爷行礼,两个小人精哄得老人家好一顿喜欢。直夸他们二公子好福气。萧平旌有些鼻酸,如今这世上,称呼他二公子的人已经屈指可数了。
      林奚又解释了小姑娘的前因后果,魏家当即表示愿意收养到找到亲人为止。
      魏老将军摸摸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蛋。“这丫头生的又俊又乖巧,能让我就此收了当孙女才好呢,二公子不知,我膝下两个儿子三个孙儿,正缺个小孙女呢。”
      萧平旌大笑起来,呼一把儿子的脑勺,假装嫌弃的说,“魏老将军,这么说来我家里一个侄儿两个儿子,也差了个贴心的小棉袄呢。”
      “哈哈哈,二公子和林大夫都正当盛年,为何不再要一个?”
      萧平旌回头看看妻子,见她正抱着小姑娘和魏家的小孩儿玩耍。心尖一颤,半晌摇了摇头,“奚儿身体不好,再说了,您是不知道,就这两个,淘起气来能把天都翻个个儿。再多一个,我就真要愁死了。”
      团聚的故旧话着家常。一派温馨和乐。
      晚饭已备好,正是当年在甘州营里常吃的烤味和烧酒。萧平旌同魏老将军连饮几杯。话题不免就扯到了长林军中。
      “鲁昭那小子去年升了将军,可把他美坏了,每次来看我都要嘚瑟一番,他也很想念你,总和我抱怨你不来北境。”
      “他干的还好么?”
      “很好,毕竟是跟随过二公子的人嘛,陟罚臧否,纪律严明。上下皆服。这两月正巧他去西北沿线巡查。不然知道你来了,早就飞马从甘州城跑过来了。北境这些年太平,咱们长林军里军士精良,粮草丰足,引进的良种战马也都繁育的很好。若老王爷看见,必定欢喜!”
      萧平旌沉默下来。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当年莱阳之乱后,虽恢复了长林之名,但二公子远离朝堂,我们私下都替您不平,如今看到你这么幸福的一家人。也就放心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前朝陶潜一觞一咏,何等逍遥快活。吾心不在庙堂,唯山水寄之。对我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魏老将军拈须点头,又替萧平旌满了一杯。“好!二公子翩翩君子,令人敬佩。我长林能有你家两代三人立起来的铮铮军魂,必将造福万世。”
      二人举杯相敬。萧符却突然跑过来夺父亲的酒杯,“爹爹,娘亲说过,饮酒过量易伤身,您和魏爷爷还是多吃两口菜吧。”说着夹起一大块棒骨放到萧平旌碗里。
      “哈哈哈,魏老将军,您看到了吧,我在家里的地位属实一言难尽啊!”
      在魏府住了几日,萧平旌把小姑娘的画像送信到鸽房,双管齐下,果然很快就有了眉目,原来,这孩子的父亲是西域客商,娶妻不久竟弃妻离去了,那女子怀了孕,顾着脸面没有回母家求援,一人生下了女儿,一晃五年过去,女子在一个客商口中又听到了丈夫的消息,于是把孩子送回外祖家抚养,一个人远赴西域寻夫,外祖对女孩很好,可小女孩太过思念母亲,就趁着大人不备一个人偷偷爬上运菜的马车离家出走找母亲,半路掉下车,才被萧平旌捡到,这里离他外祖家已是百里之遥了。难怪苦寻不到。
      女孩儿的事有了着落,萧家也到了该启程的日子了,晚间灯下,林奚最后为她洗澡。摸着她软软的小身子偷偷抹起眼泪。回房歇息时便赖在夫君身边悄悄说话,“平旌,我真舍不得姑娘。”
      萧平旌摩挲着媳妇的背脊安抚。“过两日她的家人就来接了。放心,她会好好的。”
      “平旌!”
      “嗯?”
      “咱俩再生个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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