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临近晚炊时分。街上喧嚷的菜贩竟顿然寂了声。好似这烟火人间蓦地恍惚了一下，宁静的吓人。片刻后，倚住格栅的兽头咕咚一声掉落在地。窗扇被一股巨力推得咣当作响。狂风大起，滚滚黑云排山倒海而来，眨眼间便难分天地。
　　林奚正坐在榻上整理行李，衣物书籍分门别类，十几个包袱在身旁堆成了一座小山。冷不防被惊了一跳，忙起身过去查看。刹时，核桃大小的冰雹已经砸进屋里好几颗。窗前一片狼藉。林奚慌忙找出一顶斗笠护在身前，勉强靠过去拉上窗子，用栓木紧紧别住。喘息未定。一道闪光把早已半黑的天空晃成刺目般的血红，紧接着，暴雨同雷声齐齐向下砸来，拍在窗上有如万箭齐发。坐在地上玩耍的小孩儿吓得摔坏了手中的兵人玩具，若不是有兄长猛扑过来的安心怀抱，怕是早就哭了出来。林奚点上灯，把娃娃挨个抱到榻上，摸头安抚。
　　大雨屏蔽了一切声音，连前几日救治的小松鼠也不再吱吱乱叫着抓笼子了。安静的趴住不动。萧符看它可怜，跑过去提起笼子放到榻上让萧筗陪它玩。
　　“娘亲，下雨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萧符也被吓得不轻，声音都在发颤。然而还是第一时间保护了弟弟。
　　“很快……”林奚轻声说。簌簌雨滴搅得窗外混沌一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荫庇她们的这块屋顶。“他没带伞，雨来的这么急，可千万能找到地方避一避啊。”喃喃的担忧从唇边滚落，林奚坐不住，起身到门前推开一条缝隙张望。门外是客栈褊狭的天井。此刻却被这满地的水光映得略显空旷。
　　担忧无用，林奚看了一会儿，沮丧的关上门，回屋继续工作。
　　骤雨来去皆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雨势小了不少，轰鸣的雷声逐渐消退，屋内又恢复成天欲晚时那种幽微的亮色。世界被翻洗捶打了一遍，总算安静下来。瞅瞅漏壶上的刻度，已经到了晚饭时候。林奚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站起来活动活动。
　　“符儿，不是要你打包你俩的玩具和衣服么，怎么这会子又和松鼠玩上了？”看到老大雨都停了还和弟弟滚在一堆乱糟糟的衣物上抱着笼子打闹。林奚催促起来。早早学会叠衣服的好孩子平时是非常积极帮忙父母的。
　　萧符撅起嘴，把松鼠往弟弟怀里一推，无精打采的背过身去低下头，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不反驳也不听话。
　　“怎么了？”母亲过去扳过他的身子关心。小家伙眼睛都湿了仍然倔强的摇了摇头。瘪着嘴儿不出声。
　　这时前院一阵响动，有脚步声踏着满地积雨匆匆走近。一股独特的雄壮舒朗的气息袭来，推门便听到他的声音。
　　“奚儿，收拾得怎么样了？”
　　“你回来了，可有淋雨么？冷不冷啊？”
　　萧平旌笑着接下妻子一连串的关心，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安慰。“没事儿，我赶得巧，连个雨星子都没沾着……天呀，还有这么多。”一眼看见榻上地上好几大堆行李，愁的直拍脑门喊天。
　　刚刚从南楚归来，在这座边境小镇住下修整几日。把在异国半年的收获整理出来。光草药样本就装满了十几个箱子。多雇出两架马车运回国，又租了这间客栈完整的一个后院，才算好歹搁下。然而他们想轻装上阵，只得想办法妥善处理这些资料。适才萧平旌出门，便是将箱子送到当地鸽房，请他们帮忙转运到就近府城的济风堂去。
　　林奚也在叹气，“还有一点没收拾完的，只怕咱们的马车还是装不下。”
　　“肯定装不下。”萧平旌苦着脸。“奚儿，我刚在客栈门口碰见张阿婆的儿子了。”
　　“哦，又来送钱的？”
　　“不是。”萧平旌摇了摇头，表情更加惨烈。“他应是知道送钱来咱们肯定不收的，就带了好多土产和礼品，还一劲儿说不值什么钱，咱们治好了阿婆的病，必须表达点心意，让我千万别再推辞，我实在拒绝不了……就……唉，我存在前面柜台了。有十多个脸盆那么大的盒子呢……唉！”
　　“那怎么办。”
　　“还有没有能暂存鸽房或者济风堂的东西了呀？”
　　“没有了，咱俩的衣物还不到五分之一，这些大半是孩子的东西，和一些路上要用的家什炊具。都是必需品。”
　　萧平旌憋屈地哼哼了两声。揉了揉鼻梁。“我去把礼品拿过来看看吧，土产里面应该有吃的，咱们晚餐先消灭一部分再说。”说着就又要出门，这时，打从父亲回来便一直安静的崽儿小声开口呼唤。“爹爹！”
　　“嗯？”萧平旌这才分出心来关注他儿子。小家伙从榻上爬下来，慢步走过来抱住大腿。萧平旌见状连忙蹲下身捧起小脸询问。“怎么了宝贝？”
　　萧符见到父亲，小嘴儿都快撇出下巴了，睫毛快速眨动着，仍旧没能留住那滴眼泪，意识到自己哭了，更加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父亲颈窝。软软的偎在他身上。不愿起身。
　　“乖儿砸，告诉爹爹你怎么了？”
　　小家伙还是不开口，小手使劲儿扒住父亲的衣领。萧平旌看了一眼自家媳妇儿，见她也在摇头，寻思了一下。拍拍娃娃的小屁股，“符儿跟爹爹去拿礼物吧，有好吃的哦！”
　　父子两个出了门，林奚舒了口气，微笑起来，有萧平旌在，她家老大闹得什么毛病都能轻松解决。回身打算继续收拾，只见榻上玩耍的萧筗已经把松鼠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毛茸茸的小东西正蹲在他头顶抱着坚果啃。大尾巴骚痒着男孩儿的耳朵，萧筗咯咯笑个不停，同时一动不敢动。翻着眼皮努力向上看。他自己的头发，衣服和身下一堆尚未收拾的物品上，零星散落着几颗新鲜的松鼠粪便。
　　“天啊！”淡定女子也终于忍不住学他夫君喊起天来了。
　　日子悠悠而过，累积起来的可不止马车都装不下的家当，还有当娘的耐心呢。
　　另一头，萧大公子猴在萧平旌怀里，蠕动着小身子，终于在老爹温柔的哄劝下贴在他耳边说出了秘密。
　　“刚刚打雷，把你吓着了？”萧平旌不可思议。
　　“……嗯……”
　　“那你怎么不告诉娘亲呐？”
　　“我要保护弟弟，筗儿那么怕打雷都没哭，我也不能哭。”
　　“小男子汉，真的长大了啊。”老父亲一脸欣慰。
　　“爹爹说我是男子汉么？”小家伙的脸蛋儿立刻兴奋的泛起红光。
　　“是呀，我们符儿很棒，是个好哥哥。”
　　“爹爹你不是常说，男子汉就要保护女人么，我也想保护娘亲，可她不怕打雷，而且我刚刚没有帮娘亲叠衣服，她生气了。”
　　“所以你没有告诉娘亲你害怕的事？小傻瓜，娘亲不会生你的气，你保护了弟弟，她会表扬你的。”
　　“可是，娘亲刚刚都板着脸……”
　　小家伙思索了一下，眼珠灵活的转了几圈。随即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娘亲是在担心你，她担心你没有带伞来着。嘿嘿，爹爹下回出门，一定要带上娘亲吧，你每次不在家她心情都不好。再带上我，反正我跟着你就从来不怕打雷。还得带上弟弟，弟弟胆子太小了，爹爹也要教他怎么做个男子汉才行！”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都带上。我儿说的话当然要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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