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晚秋时节，黯紫色的晚霞将西天漆成一片憔悴落魄的美。通往海边凹凸的小径两侧遍开着嫩黄的菊。无风，炊烟像钉在半空一般。配合着突兀又柔和的犬吠，使得这小村静谧而灵动，仿若仙境。
　　萧平旌把两个玩疯了的崽儿从院外拎回来交给他娘，之后就跑到树下敲敲打打。终于在晚饭前做好了一个小巧排箫。献宝似的举着。两小兴奋得坐在蒲团上等着欣赏。林奚解了围裙，将凝血的天幕关在窗外。走回来和娃娃们挨在一处。萧平旌把嘴唇舔成湿漉漉的，举起乐器搁到唇边一试，空灵婉转。于是仔细的清了清喉咙，演上一段老阁主亲传的乐曲。
　　“夫人可要收好了，下次在山上走远了，就吹它，我一定会更快的找到你的。”一曲吹罢，解下林奚的衣带，将排箫跟荷包绑在一起。又拉着她转了两圈，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
　　“爹爹，窝也想咬。”萧筗嘴里含着一大颗帮助消化的蜜渍山楂，话语含糊不清。见到父亲拿着这东西变戏法一般吹出的好听旋律。十分好奇。
　　萧符左耳听右耳忘。抱着自己的木剑挪到饭桌前，盯住浓香的鱼汤流口水。“筗儿，那是爹爹特地做给娘亲的，娘亲喜欢迷路，所以要带着哨子。”
　　“我也喜欢迷路！”小家伙还不懂迷路的意思。
　　“小笨蛋，你整天坐在竹筐里让爹爹背着，怎么会迷路。只有娘亲傻傻的不听爹爹的话，偏要往山沟里面走才会迷路。”萧符已经忍不住伸出脏手抓筷子了。
　　林奚被儿子吐槽一顿，脸色羞红，又想到下午时分差一点在密林里走晕了方向。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不言语。
　　萧平旌见媳妇闷声给他们盛汤。耳尖透粉，心头一悸。走过去搂住腰安慰。另一手再次把他家老大拎了起来，捏他腮帮。“这个叫排箫，是一种乐器，不是什么哨子。臭小子，如今连你娘都敢调侃了。你娘她又不知道山谷里会有那么大的雾……
　　你看看你这身上脏的，啧啧，把你的宝贝放下一会儿，去洗了手再来吃饭。”
　　萧符并不介意老爹给了他一个脑勺，呵呵笑着站起来跑去洗手。萧平旌回身看到小崽儿还在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低下身摸摸他鼓溜溜的小脸。“筗儿还小，等你长到哥哥那么大了我就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也给哥哥一个吧。”
　　“你哥他心里只有他的剑。”
　　“那我也要剑。”
　　“好，等筗儿大了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你要多吃饭，快快长大好不好。”
　　萧筗瘦弱，不如萧符那般健壮活泼，饭也难喂，每顿只像小猫似的吃一小口，大大脑袋细细身子看上去颇为可怜，再加上经常生病，夫妻俩不免更加关爱一些，萧符倒也不吃醋，只要他爹每天抱抱他，给他一个呲着虎牙的笑脸，萧符就会变成全天下最乖的宝宝。所以，他偶尔也会懂事的帮着父母照看小弟，虽然通常都是带着弟弟漫山遍野的疯玩。然后被萧平旌拎鸡仔似的拎回家教训。在这座滨海的渔村，朝升日落，一晃数月过去，又到了启程的时刻了。
　　哄睡了小哥俩，萧平旌回到自己榻边。弯膝缓缓坐到地上。探过身子捧住妻子的脸，仔仔细细吻上一遍。“明早我把剩下那点木辛子炒了，和别的药材一起打包好，等济风堂来车取走。耳房里的样本还得收拾半天，你带孩子去跟邻居告个别，后日就出发。怎么样？”
　　林奚“嗯”了一声。急着把夫君从潮湿的地上拉上榻来。
　　“平旌，你觉不觉得我变笨了？”
　　“哎呀，迷个路而已，那么大的雾，我走着也懵。”
　　“可你还是找到我，带我走出来了。”
　　“或许打过仗的人方向感都比较好吧。我就想着咱们的水壶干粮都在外边，符儿拉着我的衣角吓得发抖，筗儿咳疾未愈，更不能在雾里久待。一心只想快点找出路，也是幸运，果然就找到了。我那时脸色是不是不太好，我没生你气，就是着急。”
　　“我知道，我的夫君越来越稳重了，反而是我，越来越毛躁，越来越任性……”
　　“是越来越可爱了！”萧平旌截住妻子的自我怨怼。“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代表我把你照顾的很好。代表你独立的性格之下还有一颗想依赖的心。好奚儿，咱们成婚这些年，看着你一点点的转变，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我好爱你，平旌。”
　　萧平旌的嘴角扯出一个甜腻的笑。紧紧揽住怀里人，沉醉在这岁月静好之中。
　　谁知过了一会儿竟被一把推开，萧平旌满脸迷茫抬身看她。“怎么了？”
　　“……”林奚有些羞怯，却噘着嘴抱怨。“……以往我这样说，你都不是没反应的。”
　　萧平旌笑的打起了嗝，伸长手脚把她捆在身下。“当真宠的没边了呀林奚姑奶奶。想要我什么反应？爱你一整夜够不够！”说罢，粗鲁的扯脱她的衣衫。大被一蒙。将满室迤逦的烛光关在了欲望之外。
　　第二日，林奚果然成了醒的最迟的那个。被子下疏懒的四肢伸展开来，清爽精神的迎接新的一天。梳洗毕，推门而出，庭院里并无一人，四下里转看，终于隔着院墙听到外面隐隐孩童嬉闹的打杀声。萧符手握‘利刃’，自封大将军，大头兵萧筗只配有个柳枝做的剑，二人正满身泥巴草棍的滚在邻家的羊圈里‘指挥作战’。刚来时被小羊追得满街跑，如今骑着羊抓着角一派威风凛凛之相。十几只小羊全都被他俩吓得东躲西藏。
　　“萧符！怎么又带着弟弟淘气了！”
　　“娘亲。”娃娃们玩得正起劲，扭身看到林奚站在自家门口，撒着欢往母亲身边冲。萧符腿长胆大，抓着围栏一下子跳出羊圈，跑到林奚跟前，张嘴就帮弟弟邀功。
　　“弟弟今早吃光了满满一大碗稀饭，爹爹说，等您醒了，一定要奖励他一个亲亲才行。”
　　“是吗，筗儿这么棒了！”林奚蹲下身，看到小儿子绕了一大圈跑过来，气喘吁吁脸蛋通红。摸摸他沾着泥巴的脑袋。“我可不亲小脏孩儿，先让你哥哥带你洗脸去。”
　　萧符挠挠头，咧出一对小虎牙，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又搞得黑乎乎的。拉着弟弟往家走。
　　“符儿，你爹爹呢？”林奚在身后问。
　　“爹爹怕吵到你睡觉，搬着锅去银杏树下炒药了。”萧符伸手一指，小街尽头隐约一丛繁茂的树冠。
　　林奚回屋煮上一壶菊花，提着热茶出门找夫君。萧平旌今日晨起并未梳头，发带定冠全都未用，只松松的笼起一簇马尾甩在脑后，穿着平日干活常穿的粗布短褂，高高挽着袖管。已经炒出满头大汗。听见脚步声，头都没抬的说。“奚儿起床了？早饭在灶上温着呢，吃了没有？”
　　“吃了。酸笋和青瓜都不错，难怪筗儿能吃一大碗。”
　　“嘿嘿，早说了你家夫君无所不能。快夸夸我。”
　　“脸大，林奚怼上一句。在一旁捡了个树墩坐下。”瞧着他起伏忙碌的身影。宽厚的背脊绷紧又舒展，动静之间仿佛发着微光。一忽儿微微抬起俊朗的侧颜，一小朵刘海儿垂在眼前。带着满脸少年时的欢喜和庄肃。微噘着上唇，仔细专注的翻动锅里的药草。
　　天气晴好，印出满地琐碎的日光。林奚端坐着，心里偷偷的微笑。时间就这样缓慢的平淡的打发过去，却是最畅快淋漓的幸福。
　　“对了，我答应筗儿要你给他个奖励的。”萧平旌抬脸看她，眨眨眼道。
　　“他两个又跑到羊圈滚泥猴去了。”
　　“符儿那臭小子，哪天真惹急了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林奚莞尔，莲步上前，掏出手帕为他擦去汗渍。双手轻轻抚上他青色胡渣的下巴。
　　“平旌辛苦了，这个奖励先给你吧！”说着，双唇跟着双手紧紧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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