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 流水

　　来到南境已有半年多了，穆将军病好之后亲自陪着萧家三口去了趟霓凰阁，又过了月余，东境传来捷报，岳银川将军在渤水大败敌军，把东海国彻底赶出了大梁边境，现已奉旨回京受赏。梁帝亦下诏嘉奖南境穆家军。随封赏令一同而来的还有萧元时假托护国公荀飞盏之名寄来的厚厚一封信，收信人却未标明，穆将军自是心中有数，将信原封不动的呈给了萧平旌。
　　“此次全歼南楚军，王爷乃是第一功臣，如今岳将军已经得胜班师，想必陛下正盼着您也能回去看看呢。”
　　他接了信捏在手里并不拆看，一直低头不言，穆将军也不好多劝，默默退下了。偌大个穆府大厅，只留下长林王和他一想到金陵就堵心的烦躁思绪。幸而有萧符像个小太阳一样带着南国初春的姹紫嫣红飞奔而至，裹挟着小人的奶气和繁花的芬芳一头扎进怀中。甜甜的几声‘爹爹’瞬间就驱走了虬结在他头顶的一团纷乱。萧平旌把信随手扔在儿子的小花篮里。托着小屁股把娃娃举到肩上。“你娘还闷在屋里看书呢？走，咱们叫上她出门逛大街去！”萧符连声欢呼，扳过父亲的脑袋照着额头啃上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萧符买了新玩具，吃了一肚子玫瑰花糕和牛乳丸子，小肚皮鼓成个球。歪在父亲臂弯舒服得直哼哼。萧平旌一手抱着他，一手紧紧牵着妻子。买的一大堆东西却都由林奚来提。她虽不嫌累，亦想假装调侃夫君几句。刚低头检查了他采购的东西，立刻疑惑，“你这是准备要走了？”
　　“对啊，雨季过了，南境气候很快就会闷热起来，如今刚和南楚打完一仗，那里是断断去不得了，咱们还是早些动身北上吧，咱们走黔南，清风岭，花姑沟这条路线。都是你没去过的吧。”
　　“你倒是比我自己还更了解我了！”林奚惊讶于爱人偷偷做了不少功课。
　　“那当然了！”萧平旌满脸得意。
　　说走就走，次日，萧平旌就向穆将军辞了行，扶着妻儿登车上马。一步北行，仍旧爬山越溪，偶尔住住帐篷，烤烤野兔。小符儿尚不满两岁，大多时间还是被塞在父亲的背篓里。春末入夏，一家人已又来到燕梁边境了。
　　“三年前来北燕是秋冬时节，如今正值盛夏，花木草植必定令有一番风貌，想想还真令人期待。”萧平旌勒住马绳，呼唤妻儿下车午休吃饭。萧符放了赦，拖着一长串地龙草在草地上疯跑。跑累了，钻回父亲怀中享用香喷喷的兔肉。
　　“爹爹，北燕会下雪么？符儿想看雪！”
　　“北燕冬天才会下雪，符儿想看的话，咱们就不走了，留在北燕等冬天吧！你说怎么样？奚儿？”
　　“都听你的！”
　　萧平旌一下子感到心窝比这天气还要炙热，笼起袖子把儿子的小脸一挡，凑上去亲吻媳妇儿。“你果然越来越懒了，什么都交给我，一点心都不操。”
　　“因为你已经把我们的生活安排的很完美了啊，我只要跟着你，就什么都有了。”林奚无限喜悦，她的良人给予她尊重，自由，同时又用满满的爱意包裹着她，保护她的信赖和依恋。此刻她眸中一泓春水，晶莹缠绵，毫不掩饰浓烈的心意。看得萧平旌简直把持不住，使力扯到怀里，唇舌更加凶猛的展开侵略。
　　“嗯，我有你，也什么都有了……”
　　被限制视力的娃娃依旧慢悠悠咋嘛着肉香，自家爹娘搞得这场面见过太多早就无比淡定了。只是这次过了好久还不放开他，萧符有些不耐烦，耽误宝宝吃饭了呀，于是缩成一团勉强从老爹的咯吱窝里挤出去，抱着兔腿跑一旁去看马儿吃草。小两口正吻的情热，也顾不上儿子，林奚难得在幕天席地的野外没有害羞推却。当然要把握机会亲个够才行。北燕简直算是处流淌着蜂蜜的秘境，是专属于他们的圣地。
　　决定了久住，萧平旌就在北燕都城租了宅院。仔细收拾妥当，还像模像样的给儿子做了一排小木马放在院中，当炊烟升起时，他们的小天地也如这世间的万家灯火一样，平凡而温馨。不过大多时间一家人都在野外寻草觅药。吃烤兔子的机会还是比在家的热汤热菜更多一些。小符儿在山林里长大，对父亲那张银弓的热情更赛过他的小木马。每次萧平旌在院中练剑，小家伙都会捡条柳枝跟着比比划划。模样极为认真，林奚也由着这对野生的父子胡闹。默默缝了一堆软垫套上儿子的膝盖和手肘。
　　在小家里给萧符过完两周岁的生日，萧平旌去买了新的长绳和登山镐，准备挑战北燕第一高峰石砬崖。林奚极为难得的换上一身轻便男装，借了夫君的定冠把秀发笼在头顶，不仔细瞧当真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呢。萧平旌仔细欣赏一番，笑道，“只说让你穿的利落一点，怎么弄得比北燕女子还要夸张，不过，就算这样打扮也还是很美，可惜我不会丹青，不然一定把你的样子画下来。”
　　林奚缠上绑腿，登上虎靴，玩心大起抓过萧平旌的宝剑耍了两下，“在下长林府三公子林奚，请多指教！”萧平旌忍不住笑喷出来，一把拉过调皮的媳妇儿圈在怀里。“丫头，你可比我大三个月呢，应该是二公子才对呀！”林奚嗔怪着推他一把。“是你说那片岭子常有山贼出没，我穿男装也是保护自己啊！”
　　“对啊！”萧平旌猛地一拍大腿。“我都忘了有山贼，奚儿你还是不要去了，带着符儿去济风堂坐诊吧，你想要什么药材，画给我，我保证采回来。”
　　“不去看看怎知那里都长了些什么草植。关于石砬山前人书中所记不甚详细，漏洞很多，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的。”
　　无法，萧平旌只得不情不愿的看着妻子上马，自己也抱起儿子跨上另一匹，萧符跟着爹爹跑过几回马，对那种风一般的速度很是着迷，才坐稳当就迫不及待催促萧平旌快走。
　　“你老实一点，摔了还得了，这次娘亲跟咱们一起骑，所以不能跑马，小男子汉要学会保护娘亲，知道么。”
　　“嗯！”小人儿懵懵懂懂却十分坚定的点头。
　　出城走不多远。前面竟横了一架马车拦住去路。原来是运柴进城的商贩赶的四匹套马的连排大车陷进了淤泥里。马力拉不出来，几个伙计正忙着卸车。萧平旌见状下了马，准备上去帮一把手。林奚拴好自己的马匹，牵着儿子站在一旁等待。好一阵子才算卸空了车，马夫过去拉住缰绳，要把大车拽出泥坑。谁知这几匹马被困的太久突然发了性，嘶鸣着挣脱套索横冲直撞。那马夫最是危险，眼看就要被乱蹄踩倒。千钧一发之际，萧平旌飞身过去扯住那人往坑里一滚，堪堪躲过一劫。不料此时其中一匹居然径直冲着林奚和孩子奔去，萧平旌身在泥坑只能大喊一声‘奚儿’。
　　林奚仍在高度紧张自己夫君的安危，听见他叫喊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危险，只来得及把儿子用力一推，自己被疯马撞飞出去。
　　“奚儿！奚儿！”
　　萧平旌大脑一片空白，满身污泥冲过去。只眨眼间林奚已经痛得冷汗涔涔。唇色发白。萧符被大力掼到地上，完全吓傻了。听见父亲声嘶力竭的喊声回过神，顾不上摔疼的身体，哭着往母亲身边爬。
　　几匹马都被控制住了。车老板亦满脸担忧上前关心。“这位公子伤得重不重，还是赶快送医吧！”
　　萧平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抱起林奚飞速上马。回身向车老板交代，“麻烦你帮我把孩子送到城中济风堂。”话音未落已经不见踪影。
　　济风堂的伙计远远看见他家姑爷抱着一个小相公飞奔而来，离近了才认出是自家堂主。忙接了进去。
　　齐大夫诊了脉。稍稍松了口气，对着旁边还在发抖的萧平旌说，“姑爷请放心，堂主无碍，有一点淤伤，筋骨完好，只不过摔那一下恐动了胎气。我这就去煎一记安胎药来。”
　　“你说什么？”萧平旌震惊。
　　“姑爷不知堂主有孕？”齐大夫也颇为惊异。
　　萧平旌懵逼的摇了摇头。
　　“一月有余了。”
　　萧平旌没再多问，往榻前凑了凑身子，攥过妻子微凉的指尖捂在手心。她平安就好。
　　林奚很快就醒了过来，浑身酸痛，想抬手揉一揉，就见萧平旌正抱着她胳膊流泪。
　　“平旌……”
　　“奚儿，你怎么样，觉得哪里痛？”萧平旌觉得林奚受伤比在他自己身上砍一刀还要难受。眼泪鼻涕全体失控。满心愧疚。
　　“我没事，只是皮肉疼痛，肯定没有大伤。休息一下就好了。别急，你看你，像个泥猴儿似的。快去洗洗！”
　　“吓死我了……”萧平旌哭着笑出来，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
　　“符儿呢？没伤着吧？”林奚没看到儿子，心又揪起来。萧平旌这才想起萧符，刚想起身去找，反应过来又坐了回去。“他没事，等一下就回来了。”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怎么能怪你呢，我夫君可是救人的英雄，我很骄傲呢。”林奚深怕他自责。
　　萧符一路哭着被送到了济风堂，几位大夫哄不好他，只得抱到内院。小家伙见到父母，总算不在害怕，扑到父亲怀里又一串放声大哭。林奚只得极力安慰。
　　“我这个躺着的都没怎样，两个男子汉反而掉起金豆豆了。像什么话嘛，符儿乖，快带爹爹去洗个澡，你看他把你也磋磨成个脏娃娃了。”萧平旌哪里肯离开她半步，叫人打来清水洗了脸，仍旧一眼不眨的守着。
　　直到安胎药送进来，萧平旌猛拍脑门，“我真是吓丢了魂儿了，奚儿，你怀孕了，为何不跟我说呢？”
　　“啊？”没想到林奚也是一脸惊奇。马上又欢喜起来。“真的有了啊，我也在怀疑，还没确定呢。这次症状不太明显，我也大意了。”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大夫啊，对自己的身子竟然那么马虎，今儿个还要和我去翻悬崖呢。心可够大的。”
　　“还不是怕确定了你就不让我上山了……”小声抱怨依然被萧平旌听了进去。
　　“你…看来以后真得管着你不许再进山了……”萧平旌气鼓鼓背过脸去，手却在后头握得更紧了。萧符吸溜着鼻涕，有些不解自家爹娘之间诡异的气氛。伸手拽拽父亲的衣领。萧平旌看到儿子和自己一样狼狈的小脸儿，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乖儿砸，你要有妹妹了！”
　　“又知道是女孩儿了？”
　　“我就知道，肯定是闺女，不听话的孩儿她娘没权利反驳！”
　　“我肩膀疼……”
　　“啊！”一点小计谋，萧家哈巴狗又没皮没脸的凑上去关心了。
　　“平旌，北燕真是咱俩的福地，两个孩子都是在这里有的。”
　　萧符还是没能等到冬天的雪，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萧平旌说什么也不肯在这里多留，早早去信给老堂主。然后把孕妇和幼儿打包上车，回他们真正的家，琅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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