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真的只想摸鱼

　　王二丫大出风头，赵晏如为她高兴，而到了她自己却没那么顺利了。

　　她先前也观察了一下同批入门的弟子，有人是迷宫，有人是棋局，有人与自己搏斗，还有人进去就是个蒲团，让人摸不着头脑，想来是人人不同的局面，毫无经验可以借鉴，也就像王二丫那样光棍无比走了进去。

　　谁料入了测命盘，迎接赵晏如的就是滔天的波涛，呛了一口腥咸的咸水，她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心说自己昏过去的祭海仪式这下可补上了。

　　大海茫茫望不见头，赵晏如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游去。海上没有方向也没有参照物，赵晏如也就无从得知时间流逝，结果等到新入门的弟子基本都从测命盘中出来，赵晏如还在海上狗刨。

　　这下本来不显眼的赵晏如也就招惹眼球了。

　　外面的世界收徒正有条不紊进行着，各个峰下基本都收了几个合适的弟子，任明明正看着王二丫怎么看怎么欢喜，而那个毫不在乎高人风范的莫余，正村头老汉晒太阳唠嗑的姿势蹲着，拿手费劲巴拉挡太阳，抱怨着想回去了。

　　“云师姐，反正我也不收徒弟，能走了吗？”

　　云掌门早就习惯了莫峰主的不靠谱，她脸上的皱纹笑起来看起来还有几分慈祥：“莫师弟，你怎知这位弟子不会拜入你门下？”

　　听闻此话，莫余也就多看了几眼赵晏如，认出来这就是那个满口之乎者也较真儿又认死理的好心啰嗦小姑娘。

　　测命盘之所以被称为“测命”，是因为进入其中的人，因缘与天资都能彰显一二。而赵晏如明显天赋下等，因她所遇困境毫无杀伤力，像王二丫那种毫无根基却能斩杀凤凰的，才是正经修道材料。同时，赵晏如也不算个聪明的，这种困境中，形势随心意动，若是七窍玲珑，早该破局而出了。

　　这赵晏如，却是心志坚毅，不知什么叫气馁，就那么不知疲倦地游下去，有股子匪石匪席的劲儿。

　　不行，绝对不行，莫余疯狂摇头，这妹子看起来就像个麻烦，我绝对不能接手。

　　莫余是五岳门无尾峰的峰主，门下只有两位弟子，是人数最精简的一支，全因为这莫峰主行事荒唐，平日轻易不肯见人，见了人就嘴上不把门，天天胡说八道。

　　“大海啊！全是水！”莫余大喊，“收徒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莫余正叫嚷着，那幻境又生了变化。

　　赵晏如游啊游，居然游到了海岸，五岳门的广场所有人纷纷盯着这位年纪大资质差的新弟子，希望能就此结束。但谁知道，赵晏如爬上海岸走了几步，仍旧没能从幻境中挣脱，这赵晏如就看沙滩上有只四脚朝天死命挣扎的乌龟。

　　看那乌龟怎么也翻不了身，赵晏如想到自己被沉海时的无可奈何，就好心过去，给乌龟翻了个身，还它放回海里，嘴里念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可眼见着乌龟回去了，直起腰一看，海滩上困着的，可不止一只乌龟，离了水苟延残喘的鱼蟹水母数不清多少，赵晏如也惊呆了，怎么都这般惨，真应了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选谁倒霉还得因为你作恶不成。

　　但赵晏如还是没忍心，弯腰开始一个个往回海里扔，蝼蚁尚且贪生，看他们这么扑腾，肯定是不愿死的吧。

　　海边的太阳最是毒辣，没多久赵晏如就汗流浃背，有的鱼即便扔回海里也早就不行了，横着漂在水面，赵晏如没辙，只能尽量加快速度，她这边休息一下，就会有更多倒霉鱼干曝尸沙滩。

　　周围人看得清楚，这赵晏如确实心善，但未免太蠢了些。先前进测命盘时就说了，遇见的都是幻觉，也就是说这些赵晏如救下的生命根本都不存在。

　　即便是心慈要救性命，这海岸线绵延曲折望不到头，又如何救得过来。

　　赵晏如这下终于停下了动作，开始发愁。

　　赵晏如长在渔村，虽说没亲手赶海捕鱼，但也知道村民赖此为生。但现在她不饿，这鱼也没有妨害她，她又有能力去改变结局，就忍不住想做这无意义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因为赵晏如觉得这鱼啊虾的可怜，在险些永远长眠海底后，赵晏如觉得生命分外宝贵，不忍看那些活物变成死尸。

　　看赵晏如停下了动作，五岳门围观的人齐齐出了口气，这还第一回见测命盘里呆这么久的，而且根本没架打，就说先游泳再丢鱼，这算哪门子困境啊。

　　莫余也在外面瞧着。

　　莫余看起来人不正经，但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这赵姑娘天赋实在太差，估计又是梁一三那个滥好人心软放进来的。任明明不教笨蛋，还油盐不进，推给他很可能会趁机和自己干架；朱峰主掌管五岳门具体俗务，平日里算计的门儿清，莫余也不想得罪这种掐着银子的人；至于云师姐，她好多年不收徒了，更不好说话，还能官大一级压死人。

　　他为人懒散惯了，最怕麻烦，让他教徒弟还不如杀了他痛快，看赵晏如又爱之乎者也又爱讲规矩道理，生怕掌门把这个吊车尾塞到自己门下，天天跟自己子曰子曰个没完。

　　何况他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对这种看起来废柴其实身上有挂的人，必须敬而远之。

　　“我看这名弟子大智若愚，百折不挠，最适合老梁教了。”莫余开始尝试祸水东引，向梁道长安利赵晏如。

　　梁道长拒绝：“我倒觉得这名弟子，韧性有余，变通不足，更适合跟随莫师弟修习。”

　　“你看这名弟子分明熟悉道家典籍，跟老梁你学习绝对是如虎添翼。”

　　梁峰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看莫师弟跟这位赵弟子学习典籍俗语定大有裨益。”

　　莫余听得出梁一三这道人在讥讽自己，讲不了理就只能撒泼了，用只有几位峰主能听见的动静开始装哭：“欺负人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看我们无尾峰人少就这么欺负人的吗？让我教徒弟不是误人子弟？看看啊，那一朵水灵灵的初升的太阳，早晨的花朵，你们就忍心让我荼毒？”

　　众人和莫余来往已久，没人接他的茬，莫余更加恐慌：“我只懂炼丹，炼丹一道学起来修行提升最慢，没人乐意学的，你们也不好强迫人家跟我学习吧？”

　　云掌门倒觉得有点意思，这赵姓新弟子性子执拗，讲规矩懂道理，治治这最没正形的莫余倒是不错。

　　于私来讲，赵晏如资质平庸，确实没人愿意收她进门。

　　看撒泼没用，莫余正了正脸色，就只能威逼了。

　　“我收了徒弟，就没时间炼丹，没时间炼丹，就没办法供给给门派充足的丹药，门派弟子统统要受到影响，我怎可为了收个徒弟，耽误我们整个五岳门的前程？不好吧？”莫余眨巴眨巴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而莫余已经开始正式哭嚎，师姐啊你这个没心肝的是要逼死我吗。

　　云掌门和诸位峰主对此早就见怪不怪，莫余的两位弟子都是挂在他名下而已，每次五岳门收徒仪式，他都要走一遍撒泼拒绝流程。

　　莫余正装模作样抹眼泪，那边赵晏如却是想定了注意。

　　她当然无法拯救所有干涸在沙滩上的生命，她自己逢年过节也割二两猪肉和秀才爹包盘肉三鲜饺，盛夏夜晚也拍死吸血蚊虫大喊痛快。

　　这茫茫人世多活下去一个赵晏如，能有什么分别？但于她个人来说，就意味全部。

　　此刻能扔回海里一条鱼，那就多一条鱼不会死在今天，这对大海来说毫无差别，单对那条鱼，也就意味着它能再次拥有整个大海。

　　“匹夫不可夺志！”赵晏如自我打气。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

　　不知过了多久，赵晏如累得瘫倒在地，而日头居然又毒辣了几分，她坐在潮来潮往的海边礁石，深吸一口气又想站起。

　　测命盘里的赵晏如还没不耐烦，外面的人可真的不耐烦了，纷纷交头接耳，开始打听这个千百年一朵的奇葩姓甚名谁，怎么既不战斗，又是个喋喋不休的掉书袋。

　　而随着赵晏如的身体站起，海里发出一声嗡鸣，几丈高的浪花从海上腾空而起，四面八方的海水朝岸边汹涌而至，淹没了全部视线，像大洪水的传说那样，目之所及全部一片汪洋。赵晏如身处波涛之中，耳畔传来似曾相识的歌声。

　　这异象引人注目。赵晏如身处腾空海水之中，却如履平地，不光能够呼吸，连衣摆发丝都没有打湿。因她毫发无伤，也就没感到害怕，只是为那些海边曝晒的倒霉蛋松了口气。

　　除却莫余，众人虽为之称奇，但却不认为这股力量属于资质平庸的赵晏如。

　　而莫余也感到不解。幻境中看起来像是世界末日的场景，涌动的力量却和先前他替赵晏如把脉时感受到的波动相似，是一股子水生生物，以及是潮湿阴冷的气息，也正因为这不像人类修士的能力，围观的五岳门门人，把异象视为是自然力量。

　　等赵晏如回到现实，发现场上所有人都一脸沉重盯着她，只有王二丫一脸你可算出来的高兴表情。赵晏如还不知自己成了烫手的山芋，充满期待，不知自己会拜入谁门下，她上前一拜，恭敬问道不知哪位师长愿收弟子赵晏如为徒。

　　周围一片寂静。赵晏如抬起头，发现这群人眼神熟悉的很，不就是自己想继承老爹教书行当，被村里人拒绝时场景的重现，众人表情又有点抱歉，但咬死了拒绝她不松动。

　　看王二丫怎么看怎么高兴的任明明当然没有收别的徒弟，安洛满心的期待落了空。她在测命盘里追着一柄上古仙剑而去，却眼睁睁看那把神器落了他人手，万众为之喝彩，而她却只能站在角落寂寂无名。

　　安洛攒了满肚子火，虽说被朱峰主收她做了弟子，但这始终与她追求的相差甚远，于是看现在被人嫌弃的赵晏如，想也不想就出言相讥。

　　“先前作弊被人扶了一把才进来的人，在幻境里既无潜力又无战斗意志，还想着厚脸皮拜师。”

　　周围的弟子因赵晏如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现在一听她过罡风阵都勉强，纷纷恍然大悟，在周围嘀咕起来。周围声音越来越大，赵晏如脸色随之更差，又羞又急，大道理懂再多，毕竟是个脸皮薄的。

　　“我看这名弟子，就交给莫师弟吧。”云掌门打断了嘈杂声，直接下了结论。

　　“不！”莫余立刻蹦起来反对，正想说几句我们炼丹的日常过劳死打架天天输绝对别进来，看那赵小姑娘抿着嘴似乎就要委屈哭了。

　　“赵姐姐给你垫了茶水钱！”

　　听王二丫在底下喊，莫余这才想起了自己只顾着逃离自己的八卦，吃了霸王茶，又想赵晏如之前身无长物还是替自己垫付了茶钱，嘴边的话就说不出了。

　　赵晏如看向莫余，莫余也正看向她。

　　这小丫头片儿也就是个高中或者大一新生模样，莫余有些心软，又看掌门不容拒绝模样，只好叹气，嘟囔着这可真是我喝过最贵的茶了。

　　“算了，收就收吧，这可就是我关门弟子了，下次收徒我可不来了啊掌门师姐。”

　　那个外貌上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不来多少的莫峰主毫无师长姿态，示意赵晏如起身，挤眉弄眼冲笑得够不端庄。

　　“叫师父啦，徒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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