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真的只想摸鱼

　　敏家祠堂回归平静，但此处逼仄，为防止再次被围攻，众人还是退出了门楼之外。

　　方才的血雨腥风像一个午间小憩的噩梦，醒来依旧日头高照，绿叶被夏日的风拂过哗啦作响，蝉鸣依旧聒噪。

　　那位不知从何而来却伸出援手的粉衣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梳妇人发髻，那金网退去之后，她兀自在地上喘息了许久。

　　“诸位，敏宅不太平，还是快些离去吧。”

　　这女子颜色姣好衣着鲜嫩，神色也是柔和恬静让人倍感亲切，而王二丫顾不得这些，张大了嘴指向她脚下：“你，你没有影子！”

　　诸人交换了个眼神，莫余出头还了一礼：“谢谢这位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我等就是冲着敏宅来的，我叫白塔曼，这几位是我好友，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的名字……诸位可唤我阿桃。”那妇人答道，“这敏宅荒废已旧，不知诸位为何而来，兴许我能帮上一二？”

　　“你又是谁，为什么呆在这里？”梁冲盈毫不客气。

　　“这——”小桃满脸为难，像是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告诉你也无妨。”梁冲盈放弃追问，她此刻一颗心如炭火中的板栗备受炙烤，没心思同阿桃虚与委蛇，“我们来找阿欢，你可能帮上忙？”

　　“阿欢？”阿桃两行清泪落下，怔怔重复着阿欢的名字。

　　梁冲盈老大不乐意：“认识就认识，哭什么哭！”

　　而阿桃只是用袖子擦拭着眼泪，费了一会才平静下来：“阿欢人在何处？可否带我去看他？你们是他的朋友吗？他……他怎么会回来，他出了什么事？”

　　“先回答我的问题！”梁冲盈愈发火爆，而阿桃哭过又笑，笑靥与泪水交替，令人不解。

　　“他是我儿子。”阿桃最终回答。

　　这样一提，众人发现阿桃的长相与阿欢确实有几分相似，笑起来时，还有个如出一辙的酒窝。

　　“阿桃姐姐，我们都是阿欢的朋友。”莫余拦住梁冲盈，“前几日阿欢受了伤，却不告而别，我们担心的很，得了讯息阿欢的家乡在此处，才来碰碰运气。敢问阿桃姐姐，这敏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桃泪水滚落，用帕子擦干了泪依旧眼角泛红，衬得她面容更加娇嫩。

　　这个故事，要从三十年前开始说起。

　　“三十年前，我遇到了子瑜。”阿桃陷入回忆，脸上满是追念与甜蜜，“他是敏家嫡系子弟，外出历练时救了我，我……我们私定终身，我跟他回到了敏家。

　　“那是我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子瑜待我极好，过了半年我怀了身孕，便是阿欢。

　　“可惜好景不长——阿欢十六岁那年，宗族长老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他们趁着子瑜因家族事务外出，将我与阿欢拘打到祠堂，并严刑拷打，我不忍阿欢受刑，说出了我的秘密。”

　　阿桃苦笑。

　　“我不是人，而阿欢也有一半的非人血统。”

　　“族中长辈震怒，在祠堂将我斩杀，就在要对阿欢动手时，子瑜赶了回来。”小桃闭上眼睛，面露不忍，“我那时还剩一口气，而阿欢也是重伤，那日宗族长辈尽数聚集在此，子瑜……屠了满族。”

　　“那时我失血过多，只记得子瑜杀红了眼，阿欢抱着我哭泣。

　　“等我再醒来，我已经成了鬼魂，敏宅也遍地死尸，我找不到阿欢，子瑜也不见了。

　　“这敏宅是五百年前家主选的风水宝地，那日流血浮尸，死去冤魂的恶意与戾气久久不散，敏宅就此成了鬼宅，只要有活物落入便会发起攻击……”

　　“所以你也不知道阿欢现在何处？”梁冲盈不耐烦打断阿桃的话。

　　“咳，现在阿欢妈妈也很着急吧？”莫余打着圆场，“桃姐，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阿欢在什么地方，你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阿欢回来了却不见踪迹，一定是被这宅子的冤魂困住了。”小桃回答，“当年我听族中长辈说过，敏宅的布置之中大有文章，阿欢极有可能也落入了宅中……我无力对抗那些冤魂，如果你们能够拆毁这敏宅，应该便能破坏其中堪舆。”

　　周以东与梁冲盈面不改色，王二丫一下一下梳着地蛋背后的毛并不做声，赵晏如有所怀疑，她习惯性望向莫余想寻求意见，莫余只是冲她暗自摇头。

　　“阿桃姐姐，不如指示下从哪里拆起比较顺畅。”莫余满脸堆笑，“徒弟弟我们走吧，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长鼻子小木偶的故事不？做人要有信心。”

　　赵晏如听了莫余的暗号松了口气，果然师父早知道这个自称阿桃的女人有问题，只是要将计就计。

　　莫余看赵晏如听懂了自己意思，也是放下心来，周以东与梁冲盈这种心黑的他不担心——

　　“你再满口谎话，就算是个鬼我也把你打个魂飞魄散！”

　　梁冲盈根本不因阿桃说自己是阿欢的母亲而有任何尊敬之意，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引蛇出洞。

　　“我没有……”见阿桃一脸被误解的急迫，而梁冲盈只是不耐烦摆摆手。

　　“我管你是人是鬼，但就凭这也想糊弄我们？你看似来解救我们，却先救了师妹，又去帮老莫，对情景最为危机的二丫视若无睹，你说的我一句都不信。”

　　阿桃神色变冷，不置一词。

　　王二丫连连点头：“对，地蛋不喜欢你，你肯定是坏人。”

　　“地蛋能凭吠声喝退恶灵，你先前示弱，到底是因地蛋心神不宁还是为了救我们，我们当然也分得清。”看梁冲盈选择正面对敌，莫余也不再伪装。

　　“何况你故事里的漏洞实在太多。”周以东接道，“既然你夫君敏子瑜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力挫敏家全族，又如何有人有胆量背着他处死他的妻儿。”

　　“那你们呢，是阿欢的朋友？”阿桃变了神色，眉间眼底尽是讥讽，“担忧他，为了他才来？你们口中，又何尝有一句实话！”

　　“阿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劳你费心，再不从实招来，我就不客气了。”梁冲盈向来是个急脾气，更何况现下关心则乱。

　　“小梁，听我一句。”莫余拦住梁冲盈，“桃姐，我们确实彼此都有所保留，但如果不是担忧阿欢的安危，我们又怎么会贸然来到敏家？我想我们合作的益处远比相互敌视来的多。”

　　“担忧他？”小桃粲然一笑，“你这人讲话可真有意思，你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说，这位姑娘是阿欢的爱人？”

　　“是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梁冲盈忍无可忍，直接出手，出剑削了头顶落叶作符，双指引诀，驱鬼法咒一道又一道接连打去，而阿桃则毫无惧色，竟是抬手悉数接了过去。

　　梁冲盈吃了一惊，既然是鬼怎会丝毫不受影响，踏罡步斗也不起效，想掏朱砂桃木糊对方一脸又手边没有，只能更加谨慎。

　　王二丫冲上来帮忙，像只轻巧的雀燕跃起滞空，虚实交错，手腕一抖指向阿桃咽喉，而阿桃似脚踩冰凌，忽的后撤去躲开了王二丫的剑锋，袖口抛出数根宛如有生命的粉色绸缎与王二丫的剑对抗，竟叮叮作响宛若金玉之声。

　　金庸老爷子没骗我，布条真的能当武器啊，莫余将没有自保能力的赵晏如拎到战局之外，走了个神。

　　梁冲盈与王二丫一左一右逐步逼近，阿桃袖中的绸缎漫天飞舞，依旧游刃有余甚至占了上风，而周以东依旧沉浸于族谱之中，赵晏如想要帮忙，又不知如何出手。

　　“你疯了吧破桃，这真是你儿那口子，他媳妇儿他糟糠他爱人别打了行不？”

　　莫余喊着试图扰乱敌人心情，又去摇晃周以东：“周周快出手啊！”

　　阿桃笑容愈盛，染了几分癫狂：“爱人——哈哈哈爱人，你们人，哪里有爱！”

　　“敏子瑜确有其人，娶妻刘氏，育有一子，名为敏文弘。”周以东终于放下族谱，“敏子瑜天赋寻常，倒是他们的头生子，这里着重记了几笔。”

　　“别叫阿欢那个名字。”阿桃猛地爆发，粉绸挥舞，好似河豚那般浑身带刺，王二丫与梁冲盈一时不敌，各自暂且撤退。

　　阿桃先前娇嫩的粉衣逐渐向外渗血，浅粉染成深红，血滴从额头沿着鬓发流下，此刻的阿桃，除却外衣，脸颊脖颈与露在外手臂都沾满了血。

　　下一刻，阿桃又抬起手臂掩唇浅笑，脸侧绽出与阿欢神似的酒窝，只是她浑身浴血仿佛从血池中打捞出来，实在没有任何美感只余诡异。

　　“敏文弘是个怪物。”阿桃袖摆一扬，四面八方团团围住莫余等人，“怪物又怎么配得到爱意。”

　　“周周，上武器正面刚！”莫余高喝一声，“二丫跟在周周后面有空子就上，冲盈退下远程打！”

　　周以东身材高大，须发茂密，只是酷爱读书又温和有礼，时常令人忽略他的外表，此刻抽了武器出来终于提醒了诸位同门师姐妹，他一身腱子肉绝非徒有其表。

　　周以东的武器是把极其宽大的重剑，平日收在空间储物囊中，大约有王二丫那么高，又有王二丫那么宽，举起来感觉能当即把人当蒜拍。

　　见周以东迎面而来，阿桃不敢大意。周以东臂上气力十足威压排山倒海而来，阿桃谨慎接了这剑，堪堪向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脚步。

　　王二丫打蛇随棍上，趁阿桃抬手接周周师兄巨剑，仗着自己灵活矮小，从一旁斜着从下方攻击，一时间阿桃顾头不顾尾，没了先前的从容淡定。

　　而梁冲盈从前线退下，屏气凝神口中念咒，将道符接连铺在阿桃周围以封住她的退路，又引来落雨云一片，试图浇落小桃周身血水。

　　雨水落下，而小桃周身的血腥气只是更浓，并未被冲淡丝毫。

　　在莫余的指挥下场上局势瞬间颠倒，莫余满意称赞，又叮嘱赵晏如道，奶妈活着才是全团的希望，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看你师姐师兄受伤了快点奶一口。

　　赵晏如乖乖听话：“那师父你做什么？”

　　莫余摸了摸头刚想说我带团啊，又立马闭麦：“为师观察与指导你们进步啊！”

　　三个小辈各司其职，而自己只能指挥，莫余心里也憋屈，毕竟他是个丹修，前辈子是个死理工宅男，哪里会打架，为了贡献自己力量不那么打酱油，只能多转脑筋。想到这莫余忽然想到，阿桃既然是个鬼魂那应该最怕光明圣洁力量，好比什么圣水啊阳光，或者——治疗的力量！

　　“小赵给阿桃奶一口！”莫余指挥着，出于对师父的信任，赵晏如想也不想隔空去治疗阿桃。

　　阿桃受了赵晏如的一道修复灵气，却毫无损伤，反而出手打人更痛。

　　梁冲盈刚想骂莫余，却心说不对：“她怎么会能接受治疗？是了，她没死，她是生魂，她的身体一定还躲藏在某处！”

　　生魂自然是还活人脱壳的灵魂，没有死亡，也就可以被滋养。

　　莫余本以为地蛋作为什么神秘圣兽一声怒吼吓跑血手震慑阿桃，是因为这种牛叉闪闪的外挂动物肯定是祥瑞幸运的象征，自然该能驱赶死去亡灵，可如果阿桃并未殒命，那原因就又大不相同了。

　　“周周稳住保护好妹子们和我，二丫你目的不光是打伤对方更是牵制注意力，冲盈打爆她，徒弟弟不要冒进！”莫余指挥完了前面，又回头对趴在地上的地蛋下命令，“咬她，地蛋！”

　　地蛋不为所动，那女人看起来就很难吃，他绝对不要碰的。

　　“三瓶糖豆两瓶固元膏，再加三颗九转紫金丹。”莫余立即对症下药。

　　闻言地蛋从地上弹射而起，眼前战况激烈，阿桃以灵体状态一打三依旧未落下风，双手灵活舞动，袖中锦缎正缠住周以东的巨剑令他难以移动。

　　想着紫金丹的香气，地蛋没出息地流了一地口水，打量估摸了阿桃的高度，助跑一段路跃起飞扑而上，口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嗷呜一声咬住阿桃脚踝。

　　霎时，三打一依旧未曾示弱的阿桃，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

　　战局中的三人皆是一愣，纷纷痛打落水狗，眼尖的王二丫忽然奇道：“她长耳朵了！”

　　众人看去，果然阿桃头顶露出一对毛绒半圆的耳朵，耳侧那缕编起来的辫子也成了白色。

　　趁着这一停顿，阿桃一甩袖子立即遁逃而去。

　　“这阿桃可能真与阿欢有血缘关系。”莫余劝着穷寇莫追，一边对梁冲盈说道，“你看那杀马特白毛，是不是一样一样滴？”

　　而无尾峰脾气最大的小师姐并未回答师长，只是悄悄琢磨了下。

　　阿欢，是否也能长出毛毛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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