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生

　　D1
　　接到妹妹发的微信时，蒋乔刚跟操着一口山东话的融资中介老王结束每日的例行早会。看见老太太在床上随便一躺睡得挺熟。刚准备退出界面，去上个厕所，妹妹的电话打过来了。他有点不耐烦地接通了电话，打开了免提，往厕所走去。
　　“哥...我看妈好像没气了”妹妹的哭腔有些刺耳。
　　“现在马上叫120，我往回赶！”老太太可能是休克了，今年还没去住过院呐，等忙完这阵给她接过来住几天，给她买我家附近她爱吃的那个馆子。蒋乔一边想一边往外冲，下了一层才发现穿着拖鞋就出门了。他笑笑自己，折回去换鞋。
　　一路上，蒋乔处理了几个工作电话，终于要有点眉目了。妹妹那边也没什么消息了，他想老太太可能又小题大做了，跟她聊几句就回去，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大事件。车子呼啸经过跨海大桥，带着咸咸的海风的味道，很惬意。他刚眯起眼睛准备小憩一下。妹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皱了皱眉：“怎么了？老太太醒了？”
　　“哥，你走到哪了？”
　　“快到了。你感冒了？”
　　“妈......走了”
　　“啊？”海风吹得蒋乔有些眩晕。
　　“等你来了再说吧。在停尸间。”
　　沉默了一会，妹妹挂断了电话。
　　可能没看好吧，老太太那边的医院水平不行，安排我这边就好了。
　　“苏月，车开快点，老太太不行了。”蒋乔提醒着开车的妻子。
　　苏月听闻打了几个电话给她以前医院的朋友，让准备一下殡葬一条龙。蒋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打了几个工作电话，继续跟他们斗智斗勇，称兄道弟。

　　夫妻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医院停尸房。
　　蒋乔看着像平时一样熟睡的干瘦的老太太，他耳边突然响起她跟妻子吵嘴说的那些刻薄话，和每次回家吃饭的问询，眼前晃出为了老蒋的工作跟领导争论的神气。
　　他拍了一张熟睡的她的照片，她真好看。
　　“。。。。。。”
　　“你通知一下老太太姊妹吧，我回去跟老爷子要公墓证，就说被我拉到我那边医院，准备着以防万一。”
　　特殊情况下人也没办法有什么标准停尸间，就在一个小仓库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蒋乔看着自己的表兄弟姊妹们才意识到多久没有跟老太太一起参加家庭活动。一边跟殡葬一条龙的人讨论着棺材寿衣骨灰盒的图案价格，不时还要接几个工作电话，应对还算自如。
　　去墓地殡仪馆的路上，妹妹几度差点晕倒在他肩膀上，他有些心疼。
　　暂时安顿好这些事，他让苏月带他回家，还有几个生意需要面谈。
　　他不知道怎么跟很久没说过话女儿告诉这个事情，顿感棘手。
　　苏月说怎么也联系不上女儿，全家都开始给在北京的女儿电话轰炸，后来是蒋乔外甥女转告说女儿决定马上从北京赶回来。蒋乔挺讨厌自己现在因为女儿回来挺高兴的这个感觉。

　　D2
　　蒋乔在车上跟老王结束了早会，跟着妹妹妹夫还有女儿一起去墓地。女儿昨天下飞机直接去她男朋友家住的，虽然都住在一个小区，他也是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女儿的。头发长了，打耳洞了。女儿看起来过的不错。
　　一路上苏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女儿聊着工作生活的事情，他在一边偷偷听着，没有插话。
　　一上午忙完全家到老太太家里坐下了讨论一下告诉怎么告诉老爷子子，蒋乔跟老蒋的关系有点别扭的距离。看着一家人围坐在老太太家客厅，女儿和外甥女坐在小板凳上，他坐在沙发中间，他想着是很久没回来了，感觉好像是闻到老太太做的鸡蛋羹，蒸大米饭的味道。老太太家电饭锅蒸出来的大米饭味道很特别，这么多年他谈生意去过很多饭店都没有那个味道。
　　一侧头就能看见照片墙，老太太以前每年都要去照相馆拍照，每天都会涂口红，一年四季都穿裙子，一个多月就去烫一次头发，别提多精神了。他思绪开始飘了，努力回忆老太太有没有穿裤子的时候，有没有不端庄的时候。
　　想了很久没找到这种时刻。
　　可是她走的时候怎么面色苍白穿着厚厚的毛裤，四仰八叉的还拉裤子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这种邋遢的。想到这他有些难受，眼眶红了。
　　女儿不屑一顾的看着我，发表观点时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蒋乔正准备呵斥女儿几句，电话又来了，他站起来，在老太太家里他的屋子里踱步，试图走的轻松愉快些，不断的点头微笑，晃动着身子，把精力转移到工作身上。
　　下午还要谈跨国生意，蒋乔叫上苏月准备回家准备。他忘不了临走时，女儿轻蔑的表情。

　　D3
　　今天是老太太出殡的日子。因为老太太是基督教，家里的各位阿姨们盯得紧，不让有任何封建迷信的环节出现，蒋乔偷偷在家里给老太太供上了她最爱吃的水果和糖。照片里的老太太还是神采奕奕像以前那样对他笑。
　　今天开车的是女儿的男朋友跟她一起从北京回来了。苏月跟他俩好像挺多，一路上也聊了很多，没有人问他。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长辈，平辈。他们好像很高兴有个机会让他们再聚首，寒暄说笑，蒋乔也跟几个兄弟叙了旧。进门之前的健康码他怎么也注册不上，阳光晃得手机特别的暗，女儿他们三个都走了另一个通道，妹妹那边几乎要人搀扶。外甥女见状，拿过手机，鼓捣了一会，终于有通行证了。结果手机的同时，一条龙的人递过来老太太的遗像，相框上挂着黑色丝带。照片上老太太的卷发都被修掉了，像个黑色的帽子扣在头上。蒋乔想以前老太太肯定会跟他们理论。想到这抱着老太太遗像的胳膊非常沉重。他厚厚的眼镜片也都蒙上了水雾。
　　进去之后还要等，亲戚们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聊着近况，女儿和男朋友也离他远远的，他抱着老太太的遗像坐在一排空荡荡的椅子上。半晌，外甥女静静坐在他身边，来回摩挲着他的胳膊，他故作轻快地说：“你德语学的怎么样？德国人对中国人印象不错，我这个项目要用的设备就是德国的。”
　　“德语基本都忘了，但我最近也想学一学，德国的设备挺不错的，质量有保证。”
　　“恩”
　　“嗯”

　　遗体告别之后，还要在休息室里等骨灰。浩浩荡荡的亲戚队伍零零散散的在各个地方聊天。四叔刷起短视频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一条看了很多遍，视频音乐欢快的有些刺耳。过了一会，蒋乔接到了老爷子的电话
　　“你妈怎么样了啊？”
　　“住上了，挺好的。”
　　“谁在那陪着啊。”
　　“我在那，有时间就去看看。”
　　“哦，现在这个医院啊，挺压抑的，你妈一个人在那也没人说个话。”
　　“没有事，我经常去。不说了，我这边谈事呐。”
　　“哦，好。我挺好的。照顾好你妈。”

　　给老太太的骨灰送到墓地，蒋乔趁着几个阿姨们走了给老太太上了一炷香，深深地鞠了十个躬。
　　大队伍又挪到了饭店。有的亲戚们因为很久没有饭局了，胃口都不错。蒋乔作为作为长子说了几句话感谢大家，空着肚子干了一整杯白酒。他很久很久没有喝酒了，只觉得好畅快。
　　三叔见状，开始劝酒，蒋乔曾经是他的员工，后来自己出来单干，虽然没有抢他的一点红利，但他也一直记在心里。
　　“你这是大忙人啊，天天忙大事业啊。有年头没看见你了，这些人你是不是都瞧不上了？”
　　蒋乔又拿起一杯白酒。
　　“三叔，我就是你的影子啊！老太太走了，我这一生的使命就剩一个了，我要守护我们乔家的荣光！让各位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就够了。老太太去也是保佑我的！”
　　三叔的儿子建军是个纨绔子弟，他也记恨蒋乔，他当年跟蒋乔一起出去吃饭，转场去唱歌蒋乔先回家了，他跟狐朋狗友□□被抓了。他们全家把所有的恶意和揣测都给蒋乔了。仿佛他这种天之骄子就该逍遥在法外，蒋乔成了他的拦路人。建军跟蒋乔打趣，跟其他几个兄弟回忆当年逍遥往事。蒋乔在他们的鼓吹下，一杯接着一杯。
　　蒋乔跟着他们笑，跟着他们打趣，一会放声大笑，一会眼光空洞。
　　“我结婚了，怎么没结婚！没结婚能有蒋宝宝啊！我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事情就是结婚，有个女儿！我女儿呐？！ 嘿嘿在那桌呐。”
　　“建军，三叔，一直以来我都把你们当亲弟弟，，我一心一意的希望你们好，真的。”
　　“哥这是喝大了，跟我爸称兄道弟了哈哈。你是我叔叔行了吧！来叔，咱爷俩来点。”
　　蒋乔来来回回喝了五六杯白酒，开始有耍酒疯的征兆，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亲戚建议差不多了，收拾收拾走吧。
　　蒋乔那桌的男人们匆匆撤席，蒋乔突然开始放声大哭。
　　“我妈走了。老太太走了！还没等我成功呐，就走了！”
　　一阵恶心，蒋乔开始呕吐，妹妹见状格外心疼，又开始流泪。
　　蒋乔眼镜一扔，光溜溜的头埋在胳膊里，嚎啕大哭。闻者伤心。
　　哭过一会之后，又突然坐起来“妹啊！老太太走了！我只能欺负你了！”蒋乔突然开始怒吼。
　　老太太和妹妹最宠蒋乔了，几乎是言听计从。蒋乔也希望可以快点再快点，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DREAM BIG。
　　蒋乔这两年为了更快点几乎没去看过老太太。蒋乔都想不起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不像妹妹一家因为住得近，每天都回去拜访，说话。

　　另一边几个亲戚埋头打包着一些没怎么动过的吃的。
　　“他家馒头一定得拿着，他们家馒头做的可好吃了！”
　　“啧啧啧，都浪费了，多可惜。”
　　“这个装走给你妈回家吃。”
　　“阿姨这个不要，您拿回家吧。”
　　“唉也不能浪费了，我拿着吧。你看看你。”

　　蒋乔清醒了一点几个人一起把他挪到车上，他开始热情的跟每个人打招呼。
　　“哈喽？嘿嘿，建军啊，照顾好你妈啊！”
　　“哈喽!路上注意安全啊三姨。拜拜。”
　　苏月说：“你现在意识不清醒，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我可清醒了！”
　　“你从一数到十”
　　“这我可会！ 万兔 丝律 奈奈奈！ 嘿嘿。”
　　“外甥女啊，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你，舅舅。”
　　“嘿嘿你真好! 我妈死了！”
　　“我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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