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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河西镇并不繁荣,街道两旁只有少数几家规模较小的酒馆茶楼,大多都是张着大伞的小商铺,空地上还有摆摊子的商贩,卖蔬菜卖鸡鸭鱼肉的都有。街道东西延伸到空阔的郊地,再远,往东是济河,往西是岐山。街道上行人不断,有赶着牛车驴车拉货的,有早起买菜的镇上居民,有挑着担子吆喝“剪刀钳子”的。有人家的烟囱里冒着炊烟,大门敞开着,把一盆刚洗完衣服的水“哗啦”一声倒了出去,水若是泼上了路边卖菜的,少不得提起袖子拉着架势争理来。
李匡与她们分别,到码头做工去了,临走前许诺一会儿领了工钱请她们吃张大娘卖的阳春面。他急切又认真的样子,倒不像是被妹妹胁迫请客的。
梁朴真两人寻了个空处,把小商品摆满。
梁朴真卖些竹篮竹筐竹蜻蜓之类的,或者用木头做的小东西,例如雕刻的小木人,木簪子,木手串。她尤擅雕塑,做出來的人物或是动物花卉都栩栩如生。而李小青擅刺绣,她卖些手帕荷包,有时也给人缝补衣裳或是去裁缝店给人打样。不过她跳脱的劲头实在不大像个擅长做女红的。
两人在街上坐一块儿各摆两个摊子,谁也不会抢对方的生意,反而会给对方招揽一些额外的顾客。
朝阳还在东南边的位置,太阳光在深秋的早晨冷冷的,清晨的风吹过来,夹杂着些许雾气,轻轻拍在脸上,梁朴真感觉有点痒。一挠,一抓,是头发丝贴脸上了。
这个点大多都是来买菜的,两个人的摊子前冷清得很。
李小青撑着一把团扇绣仕女图,梁朴真把脸搭在膝盖上侧着脑袋看她。李小青翘着小拇指,手指翻飞,细线有序而快速地勾织出栩栩如生的飞鸟鱼虫。
梁朴真极其喜欢这个过程。一切按程序一步步完成的事情都让她觉得扎实。
李小青眼睛盯着手里的绣花针,一心二用和梁朴真搭话,“张大娘好像还没来呢,不会又跟她家老头吵架了吧。”
“不晓得。张大娘人是很好啦,做的阳春面也是一绝,就是脾气太大了点儿。”
“我爹娘也常常吵架,我娘脾气也大,有一次她竟然举着菜刀追我爹。”李小青回忆着,心里一阵后怕,“还好我爹是个拉货的,他跑得可快了,我娘都没追上他。白屠娘的前一个相公好像也是被她打跑的吧?”
梁朴真点了点头,道:“听人家是这么说的。我那时候还小呢,记不清事儿。”
“我也是听我爹娘说的。后来万叔来了,她还打万叔。屠娘婶真是的,万叔那么好看,她怎么舍得?要换我,我得把他供起来,让他吃得好好的,穿得俊俏给我看。”李小青说着,嘴角溢出了笑意。
梁朴真抓了几根草在手上捻着玩,心思却飘了起来。
她想到了万秀山红肿的脸颊,还有他藏在袖子里的胳膊上的伤痕,只能从袖口隐隐约约看到一些。他用衣服包裹得很好,生怕被窥探出令人触目惊心的皮肤。
心思飘荡走了一小会儿,手里的细草已经编成了蚂蚱,绿油油的一只,活灵活现,触角的半透明部分照出淡黄色的柔和的光。
她看向身边的女孩儿,李小青还在痴痴地笑着,她不由脱口而出,“小青,你喜欢万叔吗?”
李小青诧异地扫了她一眼,仿佛觉得她十分怪异,“怎么可能?万叔可是有家室的,他儿子都跟我一样大,再好看我也不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啊。”
梁朴真暗自懊恼起来,她方才说的话确实失了分寸,也不知为何就讲了出来,明明毫无缘由。
所幸李小青并未在意,她眼珠子一转,道:“其实我喜欢能读书写字做文章的男子,话本里的书生那样的,不过主要还是得长得好看。梁妹儿,你呢?”
梁朴真想了想,想不出来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善良点儿的吧。”
李小青把头凑了上来,手里的绣花针都停了,“你觉得我哥咋样?他可善良了,鸡都不舍得杀。”
其实是不敢杀,李匡小时候被鸡叨过,有阴影,见着活的鸡就怕,要保持一定距离才行。
梁朴真睨了李小青一眼,不说话。
李小青一时扫兴,把头又缩了回去,绣花针也重新飞舞了起来,气鼓鼓地替她哥抱怨:“我哥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可太假了啊。”
梁朴真叹了口气,“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哥没那意思呀。”
“那你对谁有意思?”李小青紧逼着问,非要梁朴真说出个人名来。
“我对谁都没意思。我没考虑过呢。”
“你都十六了,你也该考虑考虑了吧。”李小青不解。
她比梁朴真小一岁,但已经早早地看好了人选,一个是万叔的儿子白杏生,一个是隔壁村的沈青峰。白杏生长得好看,读书也读的好,没准乡试能考取秀才。而沈青峰家里有整整三十亩地。
不过两个相比之下她更倾心沈青峰一点。沈青峰虽然不如白杏生好看,但是为人比白杏生好说话多了。白杏生有点阴郁的样子,看着怪可怕的。况且沈青峰名字里也有个青,可不是与她有缘吗?
这两个无论哪个做她相公,她做梦都得笑醒。
周朝女子大多十八岁成婚,她从及笈开始,爹娘就替她想好了嫁娶的打算,为她留意附近年纪相仿且未有婚约的青年男子,是以早就考虑清楚。而梁朴真,李小青皱着眉头,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素来手不释卷的梁淮岳对着梁朴真分析青年才俊的画面。
李小青拉着梁朴真追问,“是不是你爹没跟你提过呀?”
梁朴真点点头。她阿爹确实没怎么跟她说起过这方面的事。
李小青摩挲着下巴,心想,梁先生一个人带孩子确实难免想不周到,这可不就是她哥的机会吗?
她眼前一亮,抓着梁朴真,“那你考虑考虑我哥呗,我哥长得也不差,人又能干,你娶他或者你嫁给他都行啊,我哥没意见的……”
梁朴真可再不想听李小青提李匡的事了,眼见着有对她的木偶感兴趣的人经过,忙招呼着做起生意来。
等到梁朴真的影子只剩下小小的一团时,李匡果然过来请她们吃面。他的破褂子被汗水浸透,贴在手臂上,显现出大块的结实的肌肉。
张大娘家的面铺子已经开了起来,一碗面三文钱,他们三个人三碗面就要吃掉李匡一个多时辰的工钱。
李小青兴致冲冲的,梁朴真却有点不好意思,但她又推拒不得,她若拒绝,李家兄妹少不得埋怨她过于客气,便只好称梁淮岳让她回家吃午饭,一溜烟跑了。
梁朴真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她背着她的竹筐在街上闲逛。
路边有个卖铜镜的阿婆,正磕着瓜子和别人拉家常,她一见梁朴真,吐了口瓜子壳张口就夸,“小姑娘呀,长得真好看,买个镜子回家照照呀?”
难得有人夸她好看。
梁朴真停下了脚步。
阿婆手里拿着一面背面雕花的铜镜,对着梁朴真照,“看看,这个铜镜啊比对面那个老太婆卖的镜子清晰,”她指了指街对面,梁朴真顺着她的方向看到了对面一个同样卖铜镜的阿婆,“把你漂亮的脸蛋照得可清楚了,是不是?”
梁朴真看着镜子里自己圆圆的脸蛋,不大高兴,“把我照圆了。”
“镜子圆,脸可不就圆了?”阿婆一本正经。
梁朴真不想听她的鬼话了,转身就走,不管阿婆在后面“小姑娘,小姑娘”地喊。
梁朴真有点饿了,她走到了点心铺前。今天上午赚到的铜板刚好可以让她买六个绿豆酥,她吃四个,给她爹带两个,梁淮岳一定说自己吃一个就够了,再推一个给她吃。
点心铺的老板看见梁朴真,熟捻地向她打招呼,“梁姑娘又来啦,承蒙您照顾生意,今天要点儿什么?我们有新出炉的如意糕,糖蒸酥酪,绿豆酥,桂花糕,还有蜜饯果脯,都热乎着呢,来几样?”
老板会做生意的很,但凡来买过糕点的他都记着,每次来都像熟人一样寒暄,因此回头客不少。
梁朴真悄悄咽了下口水,尽量把眼睛往老板脸上笑成花一样的褶子皱纹上看,口中说道:“要绿豆酥,要…两块吧。”
“才两块?”老板一愣,像是吃惊极了,接着劝说道:“梁姑娘呀,我们今天这绿豆酥好吃极了,你看这颜色,这形状,不是手艺精湛的老师傅做不出来的。时间也把控的刚刚好,不生不焦,吃后齿颊留香,满口生津,回味无穷。刚走的顾客,就那位,看见没,刚刚才买了六块,又回来再买了八块。您看,要不再来几块?这可真不是我要赚钱,是今天这绿豆酥实在好吃,不多买几块吃着您亏呀。”
梁朴真又悄悄咽了一下口水,仍然坚定,“不…我就要两块。”她感觉自己实在对不住老板的极力劝说,连忙从荷包里掏出铜板拍在了桌上。
“唉。”点心铺老板边打包边摇头叹气,像是预料到了梁朴真吃完后悔不多买几块的情形。
梁朴真拎着手上的绿豆酥,摩挲了一下油纸,把绿豆酥小心地在竹筐里放好,向医馆走去。
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盒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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