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宫 隐玉贰续

　　（七）

　　因着全意的姐姐就要出宫了，便给了他几日闲生，让他去帮帮忙，这也是出嫁前姐弟俩能亲近的时光了。到了晚上才回来，我正在书房里看书打发时间，他以准备了夜宵为由将云俏她们打发了，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发簪来递给我，笑眯眯地道:“小主您瞧，这是谁送给您的。”

　　我拿过来一看，好生精致的一支杏花簪子，小巧的一簇粉玉杏花镶嵌在银杆儿上，我仔细地观察，摩挲着银杆儿上的纹路，猜道:“你姐姐？”心里正想着太过贵重了。

　　他却摇摇头，“我姐姐就是个宫女，哪有这样好的东西来。”然后凑过来悄声对我说:“二爷命人送来的。”

　　“那他怎么不白日给我？”我笑道，转念一想，又觉已经有了答案。

　　“自然是为着给小主一个惊喜，若白日里都用完了，夜里冷清，回想起来岂不落寞。若是到了晚上再送个宝贝，小主收了心里一定高兴，一高兴烦恼便忘掉了。”他说得眉飞色舞，逗得我有些好笑。

　　“你姐姐的事怎么样了？既然出嫁我也该准备份贺礼才是，去把我柜子里的那个红色的大首饰匣拿来。”趁他去找，我拿起桌上的小铜镜插上杏花簪，左右比照着，心里像灌满了蜜糖一样，欢喜流露在镜子里。

　　我打开妆奁匣子，挑出第二对闺中时母亲打的红玉镀金银钗并配了相似的金耳坠。

　　“这可使不得啊小主，这太贵重了。”他赶紧拦住我，“姐姐出嫁嫁妆都备好了的，哪需要这些！”

　　我打趣道:“你代我送的，自然要送多些给我撑面子，不然家里人觉着你没跟一个好主子怎么办？再者，你差事办的好，既是送你姐姐的，也是为着你整日为我奔波的功劳。”

　　他垂下手，低声道:“奴才两头办差，爷也是常常打赏的，哪好意思两头讨赏。”

　　“那是他赏你的，这是我的心意，不一样。”我递在他手里道:“这是银镀金的钗子，也不是顶上乘的石料，就是颜色靓丽喜庆，婚嫁不用可惜了，不必担心贵不贵重的。你姐姐大婚多喜庆的事情自然需要的，再者留着以后傍身也好，你就收下吧，嗯？”

　　他终于收下了，又嘱托他收好免得招人眼红，便让他出去了。

　　想到接下来又有许多事情劳累便早早睡下，果然第二日一早又被叫了去。

　　宁妃早早以贵妃用刑太过有意袒护为由请示太后重新审理这件事情，太后便嘱意宁妃审理这件事，皇帝也因为袒护禧妃的缘故赞同太后的决定。

　　如此一来，贵妃刚定好的案子又被推倒重来，两头得罪再也不敢吭声。

　　再见徐润芝时，她更憔悴了，想来也是受了不少苦，下头有关系的太监宫女更不消说个个伤痕累累。

　　黄氏已经死了，也没有从徐润芝那里搜出证据，加之禧妃和宁妃私有交易，自然是审理两日走完过场便结案。宁妃并不想管这些事，只想在大阿哥的加官进爵的事上花心思，奔劳的事又落到我头上。

　　在审理的这两日里出于和大阿哥的交易以及对她的可怜，我特地带了补品和吃食去探望了她。

　　她还是那样一副可怜又淡漠的模样，她那消瘦羸弱的身子，惨白的肤色，平白无故地便招人心疼怜爱。难怪刚进宫就得宠，还有大阿哥的照顾。

　　宁妃还没交代，贵妃却早就派人来警示，说太后已经斥责，不准用刑逼供，教我小心办事，若有不会的可以多请教，切勿自作了主张，免得犯了错难以收场。

　　我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赶紧探了探宁妃的态度，她道:“这件事无非几种结果，先把它查清楚，摸清脉络再来想对策。你审查出来的东西务必尽快告知我，可不要疏漏了，一旦有了她们的把柄，便有用了。”接着指了个亲信的太监周公公帮衬我。

　　我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心里暗骂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偏偏委任我。我没有料到宁妃这么“器重”我，多半是因为我多事让她起了疑心，如此一来我已经得罪了贵妃，不得不对她更忠诚了。

　　敏贵人这边，她身怀有孕，家中又突逢变故，也不好严苛审讯，将底下人审问了一番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徐润芝那边也没有她做坏事的证据，始终审不出什么来。

　　宁妃悉数得知后，有些失望，悄悄收买了黄氏的近身宫女作为人证，以“黄氏妒恨林幼薇便下毒诬陷反告林幼薇，然后畏罪自杀”结案，并且对好林幼薇和其宫人的口供，林幼薇和徐润芝皆无罪，抬轿子的人粗心导致林幼薇受惊皆按规矩领罚二十大板，私□□药的罪名便安在了黄氏和她宫里死的那个宫女头上。至于宫中私下传递本就屡禁不绝，加上眼下万寿节将至，以及皇帝政务繁忙，太后不愿这些事再惊扰到皇帝，便同意不声张宫里私下传递的事情，只是加紧了宫里进出的看管。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

　　我和明昭从麟趾宫走出来，我握着她的手一直颤抖。她不解，便问我是不是吓到了，我怕她担心骗她道是因为冷。

　　其实我是有些后怕的，这两日不知道是如何度过来的，哭喊求饶，威胁讽刺，还有让人触目惊心的惨像。我不忍动刑，但周公公却很老辣地安排好一切逼着我点头，我方才明白宁妃日日吃斋念佛，心静如水，她手下却从来不养吃斋的和尚。

　　虽然什么都没审出来，我却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林幼薇担心黄氏泄露自己的秘密毒害黄氏，被发现又接连栽赃给徐润芝，这么狠却毫发无损。黄氏明明是受害者，却被活活害死，死后还留着恶毒的妒妇的名声，恐怕她孤魂有灵也无处申冤，好在皇上念她曾生过两位公主便没有削她的位分，仍然按照常在的规格下葬。

　　还有那些宫女太监什么也没做错，却受尽皮肉之苦，平白无故地被牵连进来同样无处诉冤。这深宫里，真相永远不重要，权力才是一切。我同样微弱如浮萍，也并不渴望权力，只想安稳度日，可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不明不白地落这么一个下场。又或是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后应该怎么做呢？

　　因为可怜黄氏，也为安慰我自己，便决意为她抄些经书超度。

　　这几日里，都瞧出我有些沉默，心情低落，正好请来太医诊断开方，接着做个药罐子。

　　夜里趁我在读书，全意又偷偷溜进来给我一张信纸，我打开一看，是一手飘逸的字迹，写着:“一别近月余，尝尽相思之味。常忆旧年岁，似尔近我身侧，言笑身形历历在目唯恐遗忘。念汝安好，添衣加餐。八月廿九。”

　　读到后面情不自禁念出了声，寥寥几字竟又刚刚好捂在我的心口，他心里是真的念着我的。

　　心里笑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他的字，竟这样好，果然和他人一样潇洒率性。见他不爱见人吟风弄月，还以为他不善笔墨，原来他文墨上也不逊色。

　　“你怎么今日突然给我这个？还是八月份的。”我问道。

　　“爷吩咐我给小主的，看罢立即烧了。奴才前些天得的，不过前几天小主累得回来沾床便睡就留到现在。至于为何是八月份，奴才就不知道了。”

　　我将纸张捂在胸口，如何舍得烧掉呢？只言片语便抵得上金银与药石了。抬头道:“能不能不烧呢？烧了，就没有了。”心里恨不得马上提笔回信。

　　全意挠挠头，“这可不好办，奴才不认得几个字却明白这上头的话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就是大祸。”

　　我复嘱咐他最近宫里看管加严的事，让他多加小心。

　　当下正为难，我多念了两遍，熟记在心，提笔回道:“勿要操劳，我自安好。别来清风明月，雁影云形皆借以念君。虽不得见，但愿长宜安康，千万珍重。”

　　然后两张叠在一起放进火炉，看火焰迅速吞噬纸张，如凤凰涅槃那一瞬般，纸灰腾舞而起，又缓缓飘落。我将炉中剩下的纸灰捣碎，再看不出一点字迹，满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能亲自回给他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