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宫 隐玉贰续

　　楔 子

　　大昊晟昊十年一月，会逢三年一次的选秀，国子监祭酒陈瑞之女陈徽亦在此列，时年方十五。涉世未深，初入宫门，然匆匆一眼，痴成绮梦。身为后宫微不足道的妃嫔，情窦初开的年纪，因御花园偶然一遇的风流少年，命运悄然滑向了新的方向。

　　当我渐渐沉入这个温柔乡时，对着我们的未来无限憧憬，我追随着他一同去了木兰围场，而一个意外使得一切戛然而止。他因骑马出了意外，卧床静养了几个月后，被赐婚，另立府邸。他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禧妃担心他的安全加派了更多的人去照顾他。我没有机会去理解他是如何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反而自己也陷入了担忧和恐慌。但最终我决定将这一切交于天意，倘使他真的遗忘了我，那样或许我的选择就更明白了罢。

　　从思虑中抽离出来后我仍然需要在后宫的争斗里卑微的活下来，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我生命中的煦风暖阳，是我最爱的夜空中纯澈明净的星辰，而非视作救我脱离苦海的浮木。因而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好好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带着这份欢喜，带着祈盼地等待着朝白暮绯相叠轮转的年岁赐我眷顾，能得厮守。

　　敢请东风，玉成双偶。[ 引自歌曲《白石溪》]

　　第一章 别后逢

　　（一）

　　今天，他进宫了。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心思像只抓不住的泥鳅总悄悄溜去他那里。

　　他还好吗？自从上次木兰一别，就再没见过。我日夜担心他的腿伤，却不能去探望，只能自己偷偷地哭和担心。这期间，他差小路子悄悄递来过一封信，之后再听到就是他被赐婚的消息。我明白他的处境日益艰难，他有他的难处，我的身份于我们之间是个尴尬的处境，我不能多生事端。

　　今天便是他大婚后携他的福晋第一次进宫探望。我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今天天气真好，秋高气爽，一片明媚。鬼使神差的，我想起自己之前给太后抄写的《法华经》，便命人拿出来，哄自己说只是去给太后送经书而已。心里还在犹豫着，脚已经跨出了延禧宫的门。

　　我扶着云俏走在寂静的宫墙里，听着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失措，反复提醒自己放慢步子。云俏察觉我的异样，试探道：“小主怎么了，不舒服么？”幸而她不知道我知道今天二爷进宫，我面做愁容道：“昨日夜里做噩梦，睡得不踏实，今日又多喝了茶水，故而有些心悸。要不是太后的经书得快些送去，今日我就补补瞌睡了。我们走快些吧，去晚了不太好。”她听后便不再言语。

　　刚走进坤宁宫的大门，就隐约听见一阵说笑。我走进去请安，是太后和明昭在说笑。太后收了经书，夸赞几句便留我坐下，一同聊起来。

　　原来我来的不够巧，终是没遇上，连远远看一眼都不能够。带着几分失落，和太后她们聊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人刚走到庭中，正等云俏去领太后的赏赐，忽然听得通传“二贝勒携福晋来请安。”这短短几个字像劈了我一记，一时又惊又喜又酸，刚一抬头，那个高大的身影便走进来，身旁是一位娴静美丽的女子，生着一双勾人的灵动的眉眼，二人恍一看，好生般配。他沉静的目光正好触碰到我的，愣住了一瞬。我福了一福，他也回了一礼，缓缓示意旁边的福晋道:“瑾贵人。”

　　“妾身马氏给瑾贵人请安，贵人安好。”

　　看她如此懂事乖巧，我笑回道：“福晋免礼，早听闻二福晋娴静知礼，今日得见，方知果真般配。太后还等着，就不耽误了。”“般配”二字突然脱口而出，说完便觉得后悔，因为我看到他的神色沉了一沉，有些失悔。双方皆自然而然的沉默下来，接着便不再言语各自分开了。

　　也不算虚行，我安慰自己道，这深宫寂寞，情分疏离，除开明昭唯一就这么一个牵念，看见他腿疾痊愈，便很好了。又转念一想，都成婚了，他还是孩子心性，初见新妇我自然要客套的，他反倒摆我冷脸，想到这儿，不禁笑了出来。

　　“二福晋真是娇羞，刚刚夸她竟脸红了。”我佯作在笑这个，怕被旁人看出了小心思，顺势跟云俏聊起来。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云乎不喜？顿觉心中春意萌生，只是碍于人前不好表现。本来还为他成婚一事吃醋伤心，等到真的一见面什么都忘了，或者说只剩下羡慕，羡慕马氏的好福气。与他结为夫妻，光明正大的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我也想得明白，如今的境遇是迟早的事情，只要能看到他安好我便安心。况且就算我嫉妒又冲着谁发泄呢？终究也只是想对他表示醋意罢了，他没有办法站在我的面前听我吵闹，自然我也是消停的。

　　黄昏时分，终于回到延禧宫，忽然听得风里夹着一阵阵的呜咽声，我便寻着声音找过去，原是宫里新来当差的一个小宫女阿信，还是个十二三岁小孩子，问过方知是失误打了东西又被几个大些的欺负。我瞧她哭的可怜，便让云俏拉她下去洗脸更衣，顺便敲打了那几个。渐渐地，留心发现这个姑娘勤快老实，便调到身边使唤。底下人瞧着我没有圣眷恩宠，如今又成了病秧子，有几个便来找我打发他们去别处谋职，趁着这个机会我又将平日里看着不可靠的那几个撵了去。我瞧云俏也不甚让人放心，便对她道，我这里没有前途，不如放她去别处以免拖累她，她反而表白一番要留下来，只好作罢。走了五六人后宫里一下子闲下来，阿信便被我调到身边使唤。

　　自木兰回来，皇帝都很忙，几乎没空来后宫。二爷出事以后，皇帝常去宽慰禧妃，林幼薇被宠幸了一段时间。我从木兰回来以后为躲避皇帝的注意，刻意生了一场病，自那以后就装作病恹恹的，他来瞧过我一次，说过几句话便走了。或是他觉得我有些木讷——只知道跟着宁妃娘娘烧香拜佛和去侍候太后，便把我置于一旁了，这倒让我窃窃得意。

　　忽然宫里传开一个喜讯，林幼薇怀上了。暖炉里的火烤着我与明昭的脸红红的，金玉奴[ 金玉奴淳嫔的猫，宁妃所送。]围着炉火瞌睡，我们聊起这些八卦来。

　　“咳咳咳…”明昭捧着牛乳茶咳嗽了几声，我赶紧给她拢紧被子，嗔怪道：“瞧吧，这么大了也不注意身子，这么冷，花是没有折到，倒把人给冻倒了，下次可还这么顽皮不？” 她笑着吐吐舌头，“我原是看着那红梅开的极好，被雪那么衬着，想折给姐姐观赏，结果不小心滚进雪窝里，还好二哥哥把我给捞起来了。”

　　“二(爷)…阿哥？你怎么会遇见他？”

　　“些许是有什么心事吧，看他挺不高兴的，进了趟宫，刚好路过。”

　　忽然外面通传，进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手里拿着一把红梅花，说是给我与明昭的。明昭见了喜不自禁，叫道：“我就知道二阿哥做事爽快，我跟他说我要折些梅花送你插瓶，他劝我早些回来换衣裳，一会差人送来，果真就来了！”

　　一声惊得猫醒来，慌张四顾，挪了挪身子。

　　打发两个小太监后，找来花瓶将梅花插上，香气清凛，沁人心脾，花朵多半开，如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羞掩笑靥，自有神韵。看到花，他折花的样子便浮现出来，他最不喜附和风雅，而今折梅是破了他的例了。若是他在面前，定要跟我叫嚷说不愿像他三弟那样吟风弄月，文绉绉的无趣尔尔。

　　明昭把下人支出去，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悄悄地说：“徽姐姐，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二哥哥！”

　　四目相对，我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她满脸羞涩，我满脸的疑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知道我是皇上的妃嫔，他是皇子，我不该喜欢他，以前我也不喜欢他，可是……今天我摔进雪里，他大步流星地那么走过来，弯下腰伸手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来的时候，那个样子真的迷死人了！我还闻到他身上极淡的香味。我的心呀，就那么砰砰地跳！到现在我一想起来，就欢喜得想笑，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上心。”她说着说着又不禁眉眼含笑，满脸的痴相。

　　我一时竟被惊住，不知如何接话，心里暗苦：“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算得上千年这么一遭让我给碰上了。二爷啊二爷，你到底不动声色地撩拨了多少芳心？”

　　“他成婚以后不像以前那样爱耍嘴皮子了，严肃了不少，冷着脸的跟我讲：‘娘娘先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花我一会差人给你和瑾贵人送去。’”她学的有鼻子有眼的，把我也逗乐笑个不停。

　　“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儿……”她喃喃道，又转过头来指着我道：“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我只跟你讲了。”

　　“你也知道不能让人晓得？”

　　她微微鼓起腮，一副认错的可怜模样看着我。

　　我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以后得注意才是，万不要再讲了，你也不能再叫什么二哥哥三哥哥了，应该学会避嫌才是。”嘴上这么说，却实实在在地被她对我的真诚打动了，她真的就把我当亲姐姐一样对待，什么心事秘密都要讲给我听，可我却没有这么对她，忽然惭愧。

　　接着又嘱咐了她一番，聊到用过晚膳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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