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距离

　　医院的那一天离顾熠其实已经很遥远了，可在那里发生的一切还时不时地闯进他的脑海里，被父亲扇巴掌的脸颊也隐隐作痛。

　　顾熠被吓到了，他从来没有见到爸爸那么生气过。以前爸爸对他虽然严厉，却也耐心宽和，可这一次，在他最想要爸爸安慰的时候，被甩了一巴掌。

　　他都不知道妈妈的死是因为自己，直到听到爸爸那些愤怒的指责，他才明白原来妈妈每天不开心是因为生了他。

　　如果那天他没有出去玩，也许就能阻止妈妈吃药。更或者如果没有他，也许妈妈就不会死。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些如果，越想就越觉得全是自己的错。

　　自厌和愧疚围成了一堵墙，困住了他，墙里面的人却在一直加深加厚这堵墙，而不是去尝试撞破它。

　　父亲越发早出晚归，保姆阿姨换成了另一个，话少，做完自己份内的事就会离开，偌大的房子里真的只剩下来顾熠一个人。

　　顾熠没有因为那一巴掌而痛恨父亲，相反地，他很需要爸爸。他待在家里，努力学习，不再挑食，整理衣服，去做一切乖巧的事，只想让爸爸抱一抱他。

　　就像他需要爸爸的安慰，小顾熠也相信爸爸需要他，他需要做的只是不要让爸爸不开心。

　　不过在一天晚上，他的想法完全破灭了。顾熠晚上在家的时候会把家里的灯全打开，那时他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看书，突然听到了门口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熠害怕地走过去，门砰地一声砸开了，爸爸一身酒气，衣服乱糟糟的，脸特别红，倒在了地上。顾熠慌忙地喊了一声：“爸爸！”

　　他走上前去想扶起爸爸，但太重了，顾熠使了很大的劲才让顾恩支撑起身子，手还在紧紧地抓着顾恩的右胳膊，怕他倒下。

　　顾恩双眼紧闭，皱着眉头，头疼欲裂，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扶着他，却分辨不清是谁。费力地睁开双眼，顾恩看见了小小的顾熠。

　　大脑被酒精麻痹，顾恩下意识地用力推开了顾熠，冷冰冰地说：“不用，你快去睡。”说完，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步伐不稳地回了房间。

　　顾熠被推的跌在了门边，很久很久没有站起来，原来他从来就不被父亲需要啊，父亲憎恨他的出生，他不被任何人需要。

　　房间很明亮，白炽灯光毫无温度的照明让顾熠冷得厉害，他站起来，关掉了所有的照明灯光，颤抖着回了房间，在暗里不再寻求光。

　　以后的几天，他学会了与父亲保持距离，父子俩就像住在屋檐下的陌生人，极少说话。而顾熠开始与每个人都保持距离，这是他的安全距离。

　　顾熠变得很不一样了，安苒第一眼看见他就发现了这个变化。

　　她是在放完小长假后，回学校才看到的顾熠，两人是同桌。所以当安苒一来到了教室，她就看见了顾熠。她兴奋地跑过去，笑着喊：“顾熠熠！”

　　顾熠抬头看过来，嗯了一声，然后就低头看书了。安苒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顾熠的不同，若是以往，他这时候已经跟她打闹起来了。

　　可现在顾熠一点都没笑，他甚至都没有叫她的名字，而且安苒能够感觉到顾熠熠他很难过很难过。

　　她原本有很多很多话想跟顾熠熠说，比如她已经会算算数了，美术课上她还画了Q版的顾熠熠，小伙伴们都很想他，但现在她只想让顾熠熠笑一笑。

　　该怎么让他笑呢？安苒转了转眼睛，鼓起一边嘴巴，突然间，一个想法蹦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坐到座位上，背对着顾熠，打开她粉红色的小书包，然后搜出来一连串的阿尔卑斯棒棒糖，全是草莓味的。

　　安苒喜欢草莓，也喜欢棒棒糖，两个都是甜甜的，组合起来就是双倍的甜。每次她很难过的时候，只要吃一根就会好很多，但妈妈不准她吃太多，她牙齿因为吃了太多糖，已经掉了好几个了。

　　不过今天早上妈妈不在，她趁爸爸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大串进小书包里，现在她打算送给顾熠熠。但…安苒有点犹豫，她不知道顾熠熠喜不喜欢草莓棒棒糖啊，万一不喜欢呢？

　　她纠结地敲了敲小脑袋，先撕下来一根，放到衣袖里。安苒转过身，说：“顾熠熠。”

　　顾熠低着头，没有反应，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呆呆地，什么也听不见。

　　安苒突然焦急地喊：“顾熠熠，我衣袖里进虫子了，呜呜。”

　　顾熠吃惊，一下子回了神，握着安苒的胳膊，“虫子在哪？”他拉开衣袖，没看到虫子，看到了一根看起来很粉很甜的棒棒糖。

　　他拿起棒棒糖，看向安苒，她正在对他笑，嘴边梨涡浅浅，眼睛弯弯，牙齿缺了几个，看起来有点傻。

　　顾熠是难过的，可看着安苒，他感觉他的心脏在被水流怦怦地撞，撞的生疼生疼，让他流出了眼泪也笑了出来。

　　安苒看到顾熠一边笑一边哭，简直都要被弄糊涂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顾熠熠，你怎么了？你不喜欢草莓棒棒糖吗？”

　　“没有，我很喜欢。”顾熠擦干眼泪，攥紧了手里的棒棒糖。

　　“那你为什么还哭了呢？”

　　“因为草莓棒棒糖太甜了吧。”顾熠认真地说，可安苒一脸雾水，她搞不懂为什么草莓棒棒糖还能把顾熠熠甜哭。

　　她刚想追问，老师就已经进来了，顾熠也转身过去，坐好，准备上课了。安苒只能带着一脸问号掏出了她的书本，想：原来光看不吃的棒棒糖能把人甜哭嗷。

　　安苒以为顾熠笑了就是好了，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还是顾熠，可他却再也不是那个能开怀大笑的顾熠熠了。

　　顾熠放学后不再出来和小伙伴们疯玩，而是待在家里，或者去辅导班，学习各种东西。他很少再笑，整天都很沉默，只会回答别人问他的东西，不会主动跟人搭话。

　　这很奇怪，安苒起初很不适应，她觉得顾熠就像漏了气的气球，干瘪瘪的，不再饱满活力。她试图努力地往里面吹气，可她每次使劲了力气吹，气球也好像只是短暂地胀了一下，然后就迅速地瘪了下来。

　　她不知道气球上有了小孔，无论怎么吹也不会鼓起来的。慢慢地，安苒记忆中那个调皮张狂的顾熠熠模糊褪色，留下的是越变越优秀、越发沉熟内敛的顾熠。

　　小剧场：

　　许初柔：安苒！你又偷拿棒棒糖？全给你收了，再吃你牙全都要掉光了。

　　安苒：不要啊，妈妈啊……

　　((o(>皿<)o)) !!忘记书包里还有一串草莓棒棒糖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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