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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心中在一瞬间升起突兀的警觉，藤真迅速移开目光。
但即便如此，前一刻显示在寻呼机屏幕上的那个“南”字，仍犹如雪白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像被不稳定的电流刺激着似的，他感觉到自己的掌心中正泛起一阵又一阵起起伏伏的酥麻。
闭上眼睛，又睁开。不到两秒的时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
“小夏，这个是你的？”
“啊？……呃。”
望着父亲手里拿着的那只眼熟的黑色护腕，夏海的在片刻愣神后反应过来，“呃……是我的……”她嘴角抽搐着说，尽量使自己语气平静。
“真的嘛……”及川英治咂咂嘴，似是察觉到了夏海神色中的可疑，“我怎么不记得小夏有买这个牌子的护腕，你用的不一直都是爸爸买的……”
“老爸！”
没等及川英治说完，夏海就打断了她。此刻，比起掩饰来他更想对自家父亲发火，“现在不是你质问我这些小事情的时候吧！”
“诶？小事情？质问？”
“是啊！”夏海一边眼疾手快的将父亲手中的护腕拿走一边说道，“关于老爸你和藤真妈妈早就认识的事，刚才碍于藤真在场我不想问你，现在总该给我一个交代了吧。”
“哈……”
兴许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已经变得和自己一样会转换话题了，及川英治感叹似的张大了嘴，“小夏……你终于到反叛期了吗？你终于开始像个大人了吗？”
“呃……”
这是在比谁更会扯的远么？夏海无奈的想，索性伸出另一只手去，拍了拍面前这位总是在关键时刻装傻充愣的父亲的肩膀，“够了，老爸，你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
“……没关系啊小夏，反叛期就是要多多发泄才有利于身心健康，请随便逼老爸吧，不要在意。”
“……”
“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我不会把你害怕鬼故事的弱点告诉健次郎的。”
“……喂喂。”
认定和自家父亲已经无话可说，夏海扯着一脸的不爽将及川英治赶出了房间。
但没过多久，父亲的声音又再次从门外传来。
“小夏啊，小夏。”
“干嘛？”
夏海从对着护腕的发呆中抽回神来。
“爸爸的衬衣好像少了一件诶……”
“……呃？那个……”
所以说，即便及川英治经常露出一脸白痴的表情，夏海也从未怀疑过他的智商。
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意外的非常细心谨慎——对父亲这么评价着的夏海，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随意敷衍，“是吗？少了哪件？”她小心的问道。
“Armani的。”及川英治扯着嗓门，声音里似乎透着些许哀怨，“老爸明天因为工作要去名古屋，打算穿最贵的衣服去见那些可恶的名古屋有钱人的说。”
“呃……”
呃……遭了！
犹如晴天霹雳般，夏海从地上弹坐起来，差点踩翻了躺在脚边正在默默的复制着系统文件等待重获新生的笔记本电脑。
“Armani……就是老爸你那件……仅有的……”
“没错，老爸除了那件Armani还有哪件啊。”
“……”
“小夏记得老爸把它放哪里了吗？”
“我……”
该死，真该死。
选什么衣服不好，偏偏把老爸唯一的一件名贵衬衫拿给了南烈。
脑中顿时闪过昨晚南因为发烧而满脸通红的样子，以及那个出乎她意料的吻……呃，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不，不记得了。”
打开门，夏海因为心虚而不敢正视站在门外的父亲的脸。
“是小夏知道爸爸要穿，所以拿到干洗店去了嘛？”
“……没有，我……”
“还是说，你在用熨斗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烫坏了。”
“呃……才，才没有！”
“……是嘛？”
及川英治微眯起眼睛，难得以一种精明的、仿佛能够将夏海看穿的目光注视着她，“没关系哦，小夏，要是真的被你烫坏，爸爸也不会介意的哦……”
“……呃。”
“最多扣掉你的零用钱。”
“……”
虽然一向以“虚伪”的姿态站在人前，也习惯了去撒一些“习以为常”的谎话，但面对父亲，夏海还是想竭力的坦诚。她踌躇着要不要告诉父亲昨晚南烈在这里借宿的事情，并猜测着父亲会有怎样的反应。
“老爸，其实……”
即便只是一点，一点也好。
“其实，昨晚……”
在佯装的身份之外，真实的活下去。
“昨晚……”
“昨晚老爸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诶？”
没想到的是，在这个鼓起的勇气正呼之欲出的关头，自家父亲霎时恢复成一贯的样子。
“自然而然就睡着了，唉唉……办公桌真是硬耶，老爸的手都快撑的骨折了。”
“……呃。”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老爸也想趁着工作间隙去会会老友什么的啊，小夏……你说我突然去打搅老友他们会不会让我留宿在外面啊？不会的吧，绝对不会吧。”
“…………”
是，错觉么？
总觉得父亲话中有话。
“……恩，不会的。”夏海在卸下某块心防的同时，心中涌起更多的思虑，“如果是很好的朋友的话，即便是老爸你突然打搅……”
不过那些思虑还是湮没在了看似不知所谓实则满载着感慨的台词里。
像冲撞着交汇的冷暖气流，终究化为无色透明的微风。
“……对方也是，能够理解的吧。”
×××××
大概是察觉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另一种情绪取代了那股一直徜徉在心中的电流。
“去同学家了？”
“恩。”
藤真朝坐在沙发上的母亲点点头。
“是花形家吗？”
身着套装，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性抬起头来，“还是……恩？”仿佛是将话语的主导权抛给对方一般，她望着藤真微微一笑。
“……及川。”
藤真愣了愣，他很少看到自家母亲这样笑。
“及川夏海。约克夏叔叔的孩子。”神色平静的回答着的他，试图从母亲难得的笑容里捕捉到些许端倪。
“……英治的家。”语气里透出些许惊讶，一瞬又恢复过来，“哦对，你和英治的孩子是同班同学吧。”
“恩。同班同学，兼队友。”
“……这样，呵，还真是有缘。”
“……”
微笑，或者感叹，为什么这些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很正常的情绪，从自家母亲的脸上表现出来就这么……令他背脊发麻呢。
“……然后呢，在你英治叔叔家吃了晚饭？”
“恩。”
“他的厨艺如何？”
“唔……”顿了一下，“火锅，是及川做的。”
“……夏海？”
“恩。”
听见母亲这么自然的就直呼出及川夏海的名字，藤真察觉到自己的心中竟泛起了古怪的酸意。
“及川……我是说及川夏海。小的时候，我们有见过面吗？”
“见面？也许见过吧。”藤真景子答道，和她的笑容一样，如此模棱两口的回答方式在她身上发生的概率实在少的可怜。
这令藤真更加的纠结，他开始纠结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除开两人相处时间少这个原因以外，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正经的打算过去了解她。
“工作原因，我对性格古怪的孩子会比较关注。”藤真景子转开眼睛说，语气平和，略带思索，“夏海的话，在印象中应该是很乖的孩子。”
……很乖么。
藤真想努力的从自己童年的生活中抽出一些被冠名为“及川夏海”的记忆，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只能靠想象。
靠想象，去描绘一个性格乖巧的……小女孩。
“问卷调查……”快速转动的思绪又定格在下午发生在学校里的“小风波”。你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你会为了爱人而放弃学业么？……藤真回想起问卷上那一串关于“爱”与“喜欢”的疑问。“那些问题对十几岁的我们来说，也许太难了。”
“简单的话，就不叫问题了。”
对于儿子突然的转换话题，母亲冷静的回复着，“健司你看到的，应该不止于此，对么？”
“不止于此，是指……”
“健司的重点是放在‘喜欢’上，还是‘真心’上呢？”
诶？
像是跳进了一张自己编织的网里，但前进的脉络却因此更加清晰。
“如果是放在‘真心’上，证明你已经长大了。”
×××××
默默自动更新了许久的笔记本电脑终于传来更新完毕的提示声。
与此同时，及川英治的声音于今天第三次穿透回廊。
“小夏，你的寻呼机一直在响耶。”
“诶？”
在自己的房间里搜寻未果，夏海起身踏出卧室。追随着那一串朦胧的“滴滴滴滴”的响动来到玄关，发现自己那台黑色的寻呼机正静静的躺在鞋柜上。
的确是，静静的……
夏海立即注意到，在响的并不是自己寻呼机，而是……
“……老爸，你真是马虎诶。”
回过神，她一边在嘴里嘟囔着一边捡起落在鞋柜下方的另一台寻呼机，也是黑色，并且是和自己相同的款式，不是父亲的会是谁的呢……呃？
“这是……”
目光下意识的扫过显示屏，狭窄的平面内滑过的一串留言印入眼中。
简短却令人一瞬遐想联翩的留言，很明确的提示着她，“马虎”行事的……其实另有其人。
『藤真，谢谢你的伞，也许我们该好好谈谈。花形』
×××××
藤真并不确定自己当时的重点是放在哪里。虽然他更倾向于“喜欢”，但结合母亲的说法，如此承认的话岂不证明自己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知从何时起，总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沉稳的样子，不许泄露过多的疑虑与踌躇。于是即便遇到难解的疑问想要寻求解答时，问问题的方式和语气也已然形成了固有的模式。
但今日却和平时全然不同。
那股微妙的不平衡感，仿佛汩汩流动的液体钻入了理应形成的严肃氛围里。
一切都被母亲难得的微笑和简短却能交心的话语打破成了漫溢着温暖的普通家人的关系。
“呵，我今天好像对健司说了很多难理解的话。”
“……不。”
藤真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根本没必要在母亲面前保留什么。
目前的自己，确实是因为某个人而困扰着，像走进了迷宫却找不到出口。他可以尝试着再多问一些问题，那些意味模糊却真实的、能够成为道标的疑问。
“母亲……”他说，“您有遇到过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事物吗？即便它看上去几乎永远都无法得到。”
“……有哦。”似是愣了愣，藤真景子随即点点头，“你父亲的爱。”
“诶？”
这下换藤真愣住，霎时犹感觉自己踏入了更复杂的路途中，“您是说……您和父亲……”
“不，不要误会了。”看出自家儿子的思路似乎正在往“爸和妈不会是夫妻生活不和谐吧！”那里拐，藤真景子轻笑一声道，“呵，我说的是以前，很多年以前，我和你父亲刚认识的时候。”
刚认识时，她就被他吸引。但他心中已有了其他的女性，是比他大几届的学姐。
她看在眼里，不是滋味，即便知道他对另一人的感情坚定又真诚，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就此放弃。
“毕竟，我就是被你父亲的这一点所吸引。”
对人，对事，对感情，对学业工作……一直保持着绝对认真的态度，“这一点，也遗传到了健司你的身上。”
“父亲一直是我的榜样。”感觉到自己心里仿佛有某种丢失已久的情绪在被重新唤起，“然后呢？”藤真迫切想从母亲的口中知晓走出迷宫的方向。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藤真景子又是一笑，这次是和她的身份和年龄有些不符，却又没有任何违和感的狡黠笑容。
“我决定根据自己的处境，制造出无数让你父亲能够看到我听到我，或者想到我的机会。”
譬如。
加入他所在的社团，选择他所选修的课程，了解他的兴趣爱好以便于能够随时出入他会出现的地方，和他聊教育聊政治聊金融以及其他一切他喜欢的东西，研究怎样才能更合理的利用时间，以及更有效的从食物中吸引养分以获得全面的健康……
“你父亲很优秀，所以我不能输给他，要让他知道自己面前有这么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人在喜欢他、关心他，让他感觉到这个人无处不在，让他明白和这个人在一起的价值和意义。”
也许感情并不能靠一般的价值观去衡量，也不能靠一般的定义去评判。
“但你知道的，健司……”讲到这里，藤真景子长抒了口气，以更加坦承的、没有任何防备的语气说道，“……那时我想，即使我最终还是没能得到你父亲的爱，但我也从中获得了另外许多，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有着极大帮助的东西。”
倘若不曾付出，就不会有获与。
同理。倘若没想过获与，也许就不会有足够的、去付出的动力。
所以……
“不要想着，那样东西自己永远都无法得到。”
而是要去思考，去仔仔细细的揣度。
“到底如何，才能得手。”
×××××
夏海承认自己在和花形打招呼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冷静，像无时无刻都在思索着怎么打败对手一般。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呃……不，没有。”
她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其实心里仍被那条寻呼机留言占据着。
“谢谢你的伞，也许我们该好好谈谈。”
——即便知道花形正在和隔壁班那个叫冈本的女生疑似交往，也还是忍不住会往奇怪的地方遐想。
也许是他在感情上遇到了困扰，所以想找好友藤真谈谈。
但又也许，他之所以困扰，就是因为对藤真……
……呃不，打住。
从不认为自己有腐女倾向的夏海第一次感知到自己似乎正在靠近那个位置，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莫名的觉得那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情愫有着戏剧般的吸引力，甚至超过了男女之间的爱恋……
“……这实在太可怕了。”
“可怕？”
“……不，没什么。”
更衣室内，夏海一边顶着花形的眼神以及脱衣服的高压一边将原本抱在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塞进藤真的柜子里。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目睹着花形完全不像个高一男生的良好曲线，她脑中竟蓦地浮现出藤真被他抱住的场景。
“什么也没有……”
“我从刚才起就想问了。”在夏海努力使自己思维恢复正常的间隙，花形再次开口，“那台电脑不是我的么？”
“啊？……呃。”夏海愣了愣，随即脸皮一僵，“是……是花形你的吗？呵……也许，那个……”
差点忘了这个修电脑的计划是在暗中进行的啊啊啊！
“是藤真拜托你修好的？”男生目光敏锐。
“……那个……我……诶？”继续僵直着的夏海，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诶？花形，你知道……？”
“知道什么？”
“你的电脑……坏……”
“我当然知道。”
换好运动服的男生，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说，“我本来想直接拜托你修的，但藤真他……”
“……藤真他？”
“没什么。”
“……”
话中很明显保留了什么的花形，在片刻之后离开了更衣室。
夏海没时间想东想西，速速去厕所换了衣服。
再次回到更衣室时，遇到已经换装完毕的藤真。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贯的微笑向她道早安，并对电脑的事道了谢。
“不客气……对了，藤真。”
想起男生的“马虎”，夏海立即拿出那台寻呼机递上前去，“你昨晚，忘在我家了……”
“……唔。”
没有料到的是，男生并没有露出感激的表情，只是在微微一愣之后，脸上浮现出浓烈的失落。
“其实，我是故意的。”他说。
那份失落弥散在空气里，却不知何故，营造出了令人心跳加速的气场。
“……故意把这个忘在你家，好以此为理由再次登门造访。”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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