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辰惜

　　警察对今天事情的处理结果颠覆了晓惜以往的社会是非黑白的价值观。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正如丸子头女孩所说“这事没完”。

　　对这件事情追究到底的不只是丸子头女孩，还有很多人因为这件事情陆陆续续被约到了同一张饭桌上。

　　镇上富坤大酒店，最大的一间包厢里，酒席上在坐的众人中有晓惜的爸爸陈冠东。

　　陈冠东坐在酒桌最不显眼的位置，他是正在家中吃着晚饭的时候被人打电话约来谈事情的。跟在座几位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相比，他从一开始踏进包间就被众人晾在旁边。跟他挨着坐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旁人抽烟喝酒，只有他们一大一小坐着旁观。

　　请大家喝酒吃饭的人叫张发福，与陈冠东年龄相仿。四十三岁中等个子，微秃顶，挺着啤酒肚的发福体型跟他的名字很般配。他端着酒杯满脸堆笑挨个敬酒，在座各位被敬酒的绝大部分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他们年龄虽然不大却都是本镇说话好使的人物，其中很多都是父辈们开冷藏厂、开注塑厂、机械加工厂等等做生意的富裕家庭，有些人是依仗家里有钱在场面上吃得开的富二代们，也有镇上小混混们仰慕的大哥，传言中的大人物聚集的场面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够轻易见得到。

　　陈冠东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他与张发福认识，两人还是小学同学。

　　原本以为小学同学打电话找他来有重要的事情，没想到见了面张发福说的第一句话是：“陈冠东，你养了个好闺女。”

　　陈冠东当然能听出来对方是话里有话，他却想不明白张发福今晚究竟为何搞这么大的场面。看看身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男孩子，陈冠东心里隐约感觉事情可能跟这个男孩有关系。

　　“你跟陈晓惜是同学吗”陈冠东试探性的询问。

　　男孩惊讶地抬头看他：“叔，你认识陈晓惜？”

　　陈冠东善意一笑：“我是陈晓惜的爸爸。”

　　“陈叔，我叫李龙涛，跟陈晓惜同级，她在北校初三二班，我在四班。”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孩的爸爸，李龙涛说话时语气格外客气礼貌。

　　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听清楚他们两人的谈话内容，年轻人侧身问陈冠东：“叔，你闺女叫陈晓惜？”

　　陈冠东说：“是叫陈晓惜。”

　　年轻人又问：“叔，你闺女是不是跟一个叫陆辰的男孩子住在北河边的桃林园里？”

　　陈冠东没再说话，因为一直在抽烟聊天、喝酒夹菜忽视他的人群突然全都停下手头的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到他身上，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问话的年轻人起身离开座位，他直接走到坐在主宾位上年龄大约有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身边，他指了指陈冠东说：“睿哥，他闺女叫陈晓惜。”

　　主宾位置的年轻人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非常惊讶的询问陈冠东：“叔，您认识陆辰吗？”

　　陈冠东点头：“我是他陈叔。”

　　“陈叔，我是赵睿，陆辰是我兄弟。”

　　叫赵睿的年轻人立刻离开座位来到陈冠东身边，他热情地双手递上一支经典红塔山，然后拿着打火机恭恭敬敬的要给陈冠东点烟。

　　“我。。。我自己来。”陈冠东被这个叫赵睿的年轻人热情的行为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赵睿恭恭敬敬的说：“陈叔，您叫我赵睿就行。刚才不知道您是晓惜的爸爸，实在是对不住了。陈叔您要是不嫌弃，明天中午我请客，亲自给您陪罪。”

　　“不用。我。。我就想知道晓惜是不是惹祸了。”陈冠东赶紧摆摆手，突然被坐主宾位置的人热情对待，对方还一口一个‘陈叔’叫的很是亲热，着实让老实本分的他感到吃惊。

　　张发福见自己请来的主客竟然跟陈冠东熟络起来，他赶紧凑上前说：“冠东，我打电话把你请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孩子的事情。既然你跟赵睿认识，那事情就更好办了。咱哥俩都是当爹的人，有些话我就明说了。今下午学校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学校领孩子，到学校以后我才知道，你闺女因为这个叫李龙涛的男孩子跟我家闺女闹矛盾。我闺女跟李龙涛是一个班的同学俩人比较熟点，你闺女以为他俩在处对象，觉得我闺女影响她跟李龙涛交往，找了很多男学生一起闹事打群架。我觉得孩子还小，根本不懂事，太早谈恋爱肯定会影响学习，寻思着找你来好好聊聊这件事。这不，我也把李龙涛给叫来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想让这孩子给个说法。俩闺女的事就别提了，权当是小孩子过家家，冠东你回去别打孩子啊。”

　　我靠！李龙涛当场气笑了，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讥笑说：“叔，张晓娟告诉你她跟我只是同班同学关系，是陈晓惜觉得张晓娟影响我跟她处对象，陈晓惜还找了一群男生为她打群架？叔，你真养了个颠倒黑白的好闺女。我这么跟你说吧，昨天我舔着脸追陈晓惜，人家根本不屑搭理我。也就你闺女张晓娟死皮赖脸的追我，让我当她男朋友。今天我没去上学，后来才知道打群架的事。可不用问我就知道是你闺女知道我跟她闹掰的原因是我看上了陈晓惜，所以她让她那所谓的干哥哥刘泉帮忙找校外的小混混教训陈晓惜。叔，如果你见过陈晓惜自然会知道我有没有说谎，她是个好女孩，我哪里配得上人家。”

　　在座各位沉默的抽着烟，没人说话，场面冷又尴尬。

　　赵睿将手里把玩的打火机甩给坐在副宾位子上的年轻人，他伸手用力拍了两下李龙涛的肩膀，冷笑道：“李龙涛是吧，挺好，有个性。孙斌，咱俩是老同学，今天晚上你让我看在多年老同学的情谊上给你面子，你请我来撑场子，我赵睿没问是什么事，冲着多年的老同学情义，仗着我自己个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点分量我来了。面子给你了，里子呢，我赵睿真不打算再给。孙斌，张晓娟是你舅家表妹，是你亲戚。可你知不知道陈晓惜是谁？”

　　孙斌端起面前满满一玻璃杯景阳春，昂头一口气全闷掉，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他表情凝重地说：“赵睿，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大舅担心我表妹被小混混纠缠，所以让我找个震慑得住他们小混混的人物出面谈事情，除了你，我哪还认识什么大人物。赵睿，今天的事是我欠考虑，我给你陪个不是。两个女孩子闹点别扭，事情说清楚，误会解开，这事就算完了。”

　　“这事完没完，不是我能决定的。赵霆，你给二哥打个电话，麻烦他亲自去桃林园接陆辰。还有，你想办法找人联系到那个叫刘泉的混子，让他马上过来。”

　　叫赵霆的年轻人从座位上起身：“好，老大，我马上去办。”

　　赵睿冷下脸来，在座的人鸦雀无声。

　　突然赵睿一把揪起坐在椅子上的李龙涛，他伸胳膊一拳重重打在李龙涛的右脸颊上，然后抬腿一脚直接将李龙涛踹进了桌子底下。

　　在场没人劝阻，也没人敢上前劝阻。赵睿跟在坐的富二代们不一样，他是圈子里既有钱又有势的人物，从小家庭条件相当好，父母在市区开了一家大型食品贸易公司，他高中毕业后直接去当了兵，退役后不依仗父辈们的势力，他自食其力跟别人合伙在外地开了一家冷藏厂，去年合伙人翻脸卷钱跑路，他赤手空拳追到对方的菏泽老家，再后来，也就是现在，二十四岁经历过大风浪的他在镇上有一家大型机械加工厂。二姨家表弟赵霆跟着他一起打理厂子，镇上与他年龄相仿的富二代们整日以他为中心。

　　有人传言赵睿有一位过命的干兄弟叫徐东，人称二哥，是一位走南闯北混过社会的人物，不知传言是真是假，反正镇上所有大混子小混子全都怕赵睿，更是敬着那位二哥。

　　“他还是个孩子，算了。”陈冠东伸手拉住赵睿的胳膊，身为长辈他心疼这个喊他一声‘叔’大胆替晓惜说话的男孩子。

　　“陈叔，您坐。我听您的。”赵睿收手，将趴在桌子底下的李龙涛拽回到椅子上，他伸手拿过餐桌上的餐巾纸递给脸颊肿起嘴角流血的李龙涛。

　　赵睿问李龙涛：“李龙涛，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李龙涛双手接过纸巾，擦拭嘴角口齿不清的说：“知道，因为陆辰。”

　　赵睿满意的点点头，拿过身后的空椅子坐在李龙涛身边，他手臂搭在李龙涛的椅背上，火气明显小了很多。

　　点上一根烟，赵睿对李龙涛说：“你以后叫我睿哥。没错，打你最终目的是因为你窥视我兄弟的宝贝。有些事，我本不愿意刻意拿到桌面上来说，但是既然现在事情找上门，那我就不妨告诉在座的每一位，陆辰他和二哥徐东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我赵睿过命的兄弟，没有陆辰，我他妈早烧成灰埋进赵家老坟里了。我这兄弟不喜欢麻烦人，可我赵睿却不能坐视不理。陈晓惜是谁，你们可能不知道，讲真话，我赵睿也只是知道她的存在，还真没见过她的面。大家伙不需要认识她，但我请各位记住了，这个姑娘是我兄弟的宝贝，所以也是我赵睿要护着的人，谁要是有想法，那我赵睿真就对不住了，敢惦记我兄弟的宝贝，在我这里谁说话都不好使，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顶用。”

　　张发福笑着打圆场说：“大侄子，小孩子不懂事，打过闹过第二天自然就会和好了。我今晚让孙斌请你和各位过来，主要是想让李龙涛这孩子给个实话，保证以后不要再纠缠俩闺女。我跟你陈叔从小是同学，他闺女晓惜见了我也要喊我一声叔，俩姐妹闹矛盾没有隔夜仇，事情说清楚了，误会解开了，她俩还是好姐妹。冠东，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陈冠东向来老实本分心软好说话，听张发福左一句同学情义，右一句俩姐妹情义，他心软觉得自家闺女既然没吃亏没受伤，不如让事情得过且过罢了。陈冠东抬头刚要说话，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他的胳膊，是坐在他旁边的赵睿。

　　赵睿面带笑容握住陈冠东的胳膊，他抬头看着张发福说：“张叔，我说话直，您要是觉得难听，回头打我几拳踹我几脚都可以。可今天这件事张叔您说了不算，我也不能做决定，陈叔也做不了主。虽然晓惜是陈叔的亲闺女，可她同样是我兄弟陆辰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怎样解决这件事情，只有陆辰才能做决定。陈叔，麻烦您跟我一起挪个地方，各位今晚算我的，咱们换地方。”

　　陈冠东明白了，虽然他是晓惜的爸爸，但是毕竟这些年陪伴闺女的一直是陆辰，对于晓惜，陆辰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上心。

　　从小学到初中，晓惜的家长会他从来没去过，甚至连晓惜这些年的生活费、学杂费他都没插过手，他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况且陆辰也不会要他送去的钱。

　　陈冠东知道是自己亏欠晓惜太多，自从媳妇搁晓惜手里拿回一万块钱以后，陈冠东就觉得自己没脸去见闺女了，他清楚的记着晓惜刚上初中的时候，他怀着愧疚去桃林园给孩子送生活费。三百块钱，媳妇刘玉慧特意去跟邻居家打听到女孩子一个星期五块钱饭钱足够，按照一个星期五块钱，一个月二十块钱，一年二百四十块钱算账，陈冠东拿着媳妇极不情愿丢给他的三百块钱来到桃林园。

　　晓惜不在，陆辰坚决不收钱，陆辰说“陈叔，您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晓惜受委屈。我知道您心里觉得愧疚，晓惜她能明白您的不容易，钱您留着给其他弟妹们用。晓惜有我，陈叔您放心。”当时的陈冠东觉得羞愧难当，他甚至认为陆辰是因为那一万块钱的事情记恨他。

　　后来陈冠东赶年集的当天，晓惜拎着很重的两大袋物品追上背着蛇皮袋子的他，晓惜气喘吁吁地说：“爸爸，陆辰哥给家里准备了年货，还有这六百块钱是给你的。我妈钱管的紧，爸爸，这钱你自己好好收着，平时作个零花。袋子里有一件新羽绒服，是陆辰哥给你买的。爸爸，你别担心我，我有陆辰哥作伴，我很好，爸爸你放心就行。”

　　听着闺女一口一个‘爸爸’叫着，还有关心体贴的话语，陈冠东哽咽着说不出话，父女俩站在年集上，他说什么都不肯收下那六百块钱。晓惜强拽着他的胳膊说：“爸爸，陆辰哥说咱家孩子多，你不容易。爸爸，你别让我担心。”

　　拎着沉重的两只大袋子，怀里揣着闺女强行塞给他的六百块钱，陈冠东心里五味杂陈。此后每逢过年，陈冠东都会收到陆辰给他买的新衣服，衣服兜里必定放着六百块钱。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陈冠东经常在琢磨，如果将来晓惜跟了陆辰，陆辰一定会对她好，只要闺女愿意，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今晚瞧这场面，陈冠东认定自己没有看走眼，陆辰的确是一个好孩子。

　　揽了李龙涛的肩膀，赵睿说：“龙涛，我今晚过来也是受人之托，你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完事咱们挪地方。”

　　李龙涛说：“睿哥，我明白。张叔，你放心，我从今儿起绝对绝对不会去纠缠张晓娟，如果我说话不算数，不用张叔你动手，我会动手废了我自己。”

　　张发福猛抽烟，语气不冷不热的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菜还没上齐，所有人同时离开了酒店。在前台，赵睿掏出钱包亲自付钱。

　　张发福抢着买单：“大侄子，你这是要打你张叔我的脸啊，再怎么讲我跟你爸还是旧相识，说好的今晚我请客，你不能跟你张叔抢啊。”

　　孙斌赶紧上前劝赵睿：“赵睿，算是我厚着脸求你了，钱你收回去吧。”

　　赵睿拍拍孙斌的肩膀说：“李龙涛刚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要是敢继续纠缠你表妹，我亲自废了他。孙斌，咱俩同学多年，同窗情分在呢，老同学改天到家里来喝茶。”

　　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拉扯就是耍无赖要翻脸的节奏，孙斌只能用力点点头说：“赵睿，改天来家里吃饭。”

　　赵睿扯扯嘴角笑了笑带着大家伙走出饭店。

　　一群人走出饭店门口时，一辆黑色大众停在他们跟前。赵霆从驾驶室下来，同时下车的还有陆辰和被人称呼‘二哥’的徐东。

　　一群人熟络热切地纷纷颔首：“二哥。”

　　赵睿快步走到车前打招呼：“你们都吃饭了吗？”

　　徐东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依靠着车门点上了烟：“吃过了。挺热闹的。”

　　陆辰也说：“吃了。要去你那里还二哥家？”

　　赵睿说：“去二哥家吧，陈叔也在呢。”

　　看到陈冠东站在摩托车旁，陆辰上前打招呼：“陈叔。”

　　陈冠东答应：“唉。陆辰来了。晓惜呢？”

　　陆辰说：“陈叔，晓惜在家和陈秀看电视，放心吧，有陈亮和宋光辉陪着。”

　　陆辰是绝对不会让晓惜出现在这种场合，不放心留她自己在家里，他先打电话给陈亮，让陈亮带陈秀来桃林园陪晓惜。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跟徐东出门。

　　瞧瞧赵睿他们，陈冠东犹豫片刻后说：“陆辰，既然你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看着办吧，只要晓惜没事就好。”

　　“陈叔，您放心，我会处理好。”陆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小布袋，里面装着一部诺基亚6100手机，他双手递给陈冠东：“陈叔，这是给您的。”

　　陈冠东疑惑的盯着黑色的小布袋，他担心陆辰这孩子又给他钱，所以没有伸手去接。

　　察觉到陈冠东的疑虑，陆辰直接上前将布兜塞到陈冠东的手里：“陈叔，这是手机。电话卡已经插上了，里面存着晓惜和我的手机号码，您有事直接给我们打电话。陈叔，手机您收好，它比座机方便，别让我和晓惜担心。”

　　陈冠东动了动嘴角最后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他心里清楚陆辰是真心对他好，更是对晓惜掏心窝子的百般照顾。长叹了口气，陈冠东拍拍陆辰的肩膀说：“晓惜跟着你，我很放心。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跟着搀和了，陆辰，我知道你会把晓惜照顾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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