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辰惜

　　原本以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快乐的过着。

　　但是，十月注定是辰惜人生中必须要经历的劫难。

　　充满了亲人离世的悲伤的十月，再一次让他们尝尽了人情冷暖。

　　2000年10月23日（农历九月二十六）星期一霜降

　　一朝秋暮露成霜。

　　今朝遇绝境，才知钱财面前人分高低，命有贵贱。

　　真的，生活中没有钱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原来，当今社会竟是人面冷如霜，人心如寒冰。

　　陆辰从小到大感冒发烧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的抵抗力绝对比同龄的孩子强很多，平日里除了饭食方面多吃野菜、青菜瓜果和五谷杂粮，也跟他自律坚持早起锻练有关系。每天早晚坚持苦刘爷爷教给他的格斗技术，就算是大冷天他依然坚持洗冷水澡，长久以来的坚持锻炼让他的身体自然比常人要健硕。

　　清晨三点钟，习惯早起读书的陆辰突然感到全身乏力，用手探试了一下自己额头，微烫，竟然是发烧了。他起身下炕去倒水喝，脚刚着地鞋还没穿上，右下腹骤然剧烈的胀痛和钝痛，胃也跟着闹腾起来，突然地胃痉挛让他恶心的想要呕吐。

　　深呼吸，做了几组吐纳，试图缓解剧痛。

　　可是右下腹持续的胀痛和钝痛顿时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疼痛难忍，陆辰以为只是普通的肚子痛，咬牙强撑着喝了一碗热水，想着等一会儿或许就会慢慢好转。

　　强忍着剧痛，陆辰盯着老挂钟的来回摆动的钟摆，心里默数：1，2，3。。。。297。

　　整整五分钟，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难捱。

　　五分钟过去了，右下腹持续性的剧痛并没有一丝好转，反而随着钟摆的摆动像是以要命为目的，钝痛越来越强烈，因疼痛汗流浃背的陆辰手捂在右下腹，整个人虚弱的蜷缩在炕沿下。

　　平时都是陆辰掐着时间做好饭才喊晓惜起床，今天似乎是有心灵感应，凌晨才三点十分晓惜从熟睡中突然醒了，睁开眼睛后她大脑非常清醒，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起床时的睡眼惺忪。

　　没有见到陆辰，晓惜开口轻声喊：“陆辰哥哥。”

　　等了几秒钟没有听到陆辰的回应，晓惜又提高嗓音喊：“陆辰哥哥，陆辰哥哥。”

　　话音落，从炕沿下举起一只颤颤巍巍的手，陆辰嗓音沙哑微颤：“小不点，我在呢。”

　　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她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心口一阵发紧，她惊呼：“陆辰哥哥。”

　　他颤抖虚弱地声音让她心惊，来不及多想，身穿浅蓝色薄秋衣秋裤的她赶紧爬出被窝，她赤着脚跳下炕去查看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陆辰满头大汗的蜷缩在地上，似乎是疼得厉害，他的肩膀一直在发抖，晓惜伸手去拉扯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拽起来。

　　陆辰摇头低声说：“不要拽我。小不点，听我说，你不要慌，先去穿上棉衣。在炕尾角落装衣服的包袱里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你找出来拿好。”

　　陆辰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突如其来的持续性剧痛可能不是小毛病，红色塑料袋里装的是钱，一部分是妈妈平时积攒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刘爷爷留给他的钱。

　　晓惜十分惊慌害怕，爬上炕去胡乱的穿好自己的衣服，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她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连呼吸都变紧张了。

　　忐忑不安的边找包袱里的红色塑料袋边喊他“陆辰哥哥”，带有哭腔的声音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惊恐。

　　“小不点，我在呢。不要慌，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陆辰蜷缩在炕沿下根本没办法看到在炕上的晓惜，心里担心会吓到她，他想看着她。

　　右手捂了右下腹，左手攀住炕沿，陆辰咬牙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找到了。”晓惜从包袱里翻找出红色塑料袋赶紧下炕搀扶陆辰的胳膊。

　　见她仍是赤着脚丫，陆辰深呼吸颤抖的左手摸摸她的发顶，强作镇定地说：“我在呢，慌什么，先把袜子和鞋穿上。”

　　晓惜点头答应，强忍眼泪弯腰迅速穿好袜子穿上鞋：“陆辰哥哥，你疼得这么厉害，我去找大人来帮忙送你去医院吧。”

　　陆辰再次深呼吸试图缓解猛烈的剧痛：“外面天还黑着，你不能跑出去。”

　　见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知道他一定是疼得厉害，晓惜心急说：“我不怕黑。”

　　“我担心你。再说现在还不到三点半，村里人都在睡觉，不好找人帮忙。”

　　“那我去天井院里喊东邻秀秀的爸妈来帮忙。”

　　“陈秀的爸妈两点半多就开三轮车出去上货了。乖，我能走，你多穿点衣服陪我一起去镇上的医院。”他每天两点半左右都会听到领居家两口子开三轮车出门的响动，今天也不例外，那两口子已经早早出门去了。

　　陆辰不愿意年纪还小的晓惜过早体会到世态炎凉的滋味。

　　虽然他们刚搬来奶奶家住了还不到一个月，但是对于前后左右的邻居，陆辰心里还是清楚邻居们为人处世的态度，除了东邻一家人和言善心，其他人家都是能少一事绝对不会多一事，他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事心态。

　　从小到大，他是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长大的，一直独自面对了太多无法直视的人心叵测，让备尝艰辛的他不愿去回味其中的苦涩滋味，更不愿意让她去体会世态炎凉。

　　陆辰终究还是低估了晓惜的倔强和承受能力。

　　上一秒还是忐忑不安的小不点，下一刻，晓惜目光坚定，果断利落的抱起野兔毛垫子，她小跑出门去。

　　陆辰着急捂住右下腹喊她：“小不点，你回来。”

　　晓惜不应声自顾自地跑到天井院里，拉开屋檐下的电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把搁置在墙角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的独轮小推车推到屋檐灯光底下，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用大扫帚把小推车的平车盘打扫干净，然后又把野兔毛垫子铺在木车盘上。

　　手脚麻利的收拾妥当，晓惜转身回屋去找陆辰。

　　都说女子柔弱，然而她却心性刚强。

　　关键时刻，十岁，身架子纤瘦，脾气倔强，性格刚强的晓惜迸发出无坚不摧的力量。

　　晓惜坚持要用小推车送他去医院，她倔强的态度容不得陆辰拒绝。

　　剧痛难忍的陆辰被晓惜搀扶着坐上独轮小推车，已经无力说话的他盖上一条小毛毯，心中满是对她的心疼，他真心舍不得让她担惊受累。

　　毕竟是从小陪她长大，陆辰对晓惜的性子自是了如指掌，他知道眼下自己无力阻止她，只好强忍剧痛坐在车平盘中间位置的野兔毛垫子上，陆辰满眼疼惜地看着倔强的小不点。

　　十岁的晓惜要用小推车亲自推着十三岁的陆辰去镇医院。

　　她两只手攥紧小推车双把手，两条纤细的胳膊同时使劲卯足力气抬起小推车双把手，她非常吃力的努力维持车身平衡，全身的力气聚集到两条细胳膊上，晓惜脚步迈开用力往前推车。

　　独车轮慢慢转动，车身颤颤巍巍的往前移动。

　　陆辰看着晓惜咬牙奋力前行的模样，这个倔强的小不点又一次不顾一切的守护他，她总是在他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让他感觉心窝处一阵阵的发紧。

　　身下的车轮每转动一圈，陆辰的心就跟着被揪疼一次，他心疼她的倔强，心疼她的疯狂作为，心疼她不顾一切的为他拼命。

　　这一刻，陆辰发誓自己必须要强大起来，绝对不可以再让她独挡一面。

　　小推车的平衡性非常难以掌控，前行中，晓惜拼劲全身的力气推车的同时又小心翼翼地努力维持好车身的平衡。

　　无暇顾及已经大汗淋漓的自己，她一门心思的担心陆辰的身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紧握的小推车把手上，努力维持车身平衡，晓惜小心翼翼的加快了脚步。

　　走到村西路口，陆辰坚持让晓惜暂停休息：“小不点，停下来休息一下。”

　　晓惜气喘吁吁地说：“我不累，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陆辰知道她在担心他的身体，他也同样心疼她太辛苦：“小不点，你先扶好车子，我挪一下位置。”

　　强忍着剧痛，陆辰面向她往车后方挪了挪身体，小推车车身前倾双把手高度翘起来，他这样做是为了减轻一下她的用力。

　　十多里路，她拼尽全力汗流浃背步履维艰，他坐在车上身心剧痛。

　　如同经历了一场翻山越岭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镇医院。

　　小推车停在门诊楼大门口右侧，汗水湿透了棉袄，晓惜的体力消耗达到了极限，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全身的力气都被拼尽用完了，超负荷的劳累让她感觉胸膛里剧烈跳动心脏难受的厉害。

　　双臂发酸，双腿颤抖，这一刻晓惜真想不顾一切的躺在地上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她不能，她还要带陆辰哥哥去看医生。

　　将陆辰的左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晓惜咬牙硬撑起疲惫酸痛的身体，凭最后一丝力气，她揽住陆辰精瘦的腰，扶他走进急诊室。

　　寂静的走廊里除了他们单薄的身影再无旁人。

　　血常规，尿常规，超声检查，腹腔镜检查等等，让人只能接受的各项繁琐的检查，好一番的折腾。

　　晓惜陪着陆辰终于把医生开出的各项检查做完以后，拿着各项检查单他们再次找到值班医生，医生最后确诊陆辰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切除阑尾的手术。

　　要住院。要开刀做手术。

　　面对医生给出的结论，陆辰蹙眉，晓惜忐忑不知所措的握紧陆辰汗湿的手。

　　该来劫难的终归逃不掉。手术必须要做。

　　陆辰被剧痛折磨的虚弱不堪，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晓惜去交钱办住院。

　　亲身经历过了，晓惜终于明白在钱面前，命是有贵贱之分。

　　筋疲力尽的晓惜拿着红色塑料袋里的钱，找到大厅收费处，她独自去办理住院交手术费。

　　面对缴费处女收费员冷冷地一句“总共一千八百九十二块钱”，晓惜深呼吸打开红色塑料袋把钱全部交给收费人员。

　　女收费员表情冷漠且一副明显没睡清醒的神态，厉声问：“钱够吗？数好了再给我。”

　　晓惜沉默不语低头开始认真的数钱，厚厚的一大沓钱里有五块的、十块的、五十的。她仔仔细细地数完，总共是1375块钱，还差517块钱。

　　“你好，一共是1375块钱，钱不够。”她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向冷眼旁观的收费人员，不熟悉医院规则流程的她，心中期望工作人员能够通情达理让她的陆辰哥哥先做手术。

　　“钱不够手术没办法做，你赶紧让家里人想办法凑钱。”生硬地语气不夹杂一丝情感，收费人员把厚厚的一沓钱丢还给窗口外的晓惜。

　　钱不够陆辰哥哥的手术就没办法做。晓惜满脑子都是517块钱，纵使她再坚强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面对如此大额的钱数，晓惜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流露出难过无助的表情，晓惜抓起钱匆匆转身离开。

　　走廊拐角处，陆辰扶着墙壁再三跟医生商量：“医生，我们只有一千三百多块钱，钱不够可不可以不住院，做完手术我直接回家养病。”

　　中年医生态度坚决：“你这是急性阑尾炎，做完手术后必须打消炎药住院观察。”

　　陆辰用商量的语气说：“钱不够，医院肯定不会让我住院，您就通融一下吧。”

　　求人不禁要放低腰身，态度还要诚恳到尘埃里，如今他再三恳求为的只是不想让他的小不点因为钱受到为难。

　　再三权衡之下陆辰说：“我从小对消炎类的药物过敏，对麻药也过敏，救死扶伤是您的责任，我不想给您找麻烦，也请您体谅我的无可奈何。实在不行我写一份保证书，我自愿要求做手术时不用麻药，手术后放弃住院打针。医生，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异口同声的拒绝：“不行。”

　　中年医生说“不行”是因为赤裸裸地现实社会中大家都不是傻子。中年医生哪能看不透一个13岁孩子的想法，知道他根本不是对麻药过敏，更不可能对所有的消炎药过敏。

　　面对两个孩子，中年医生只能选择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做好本职工作，至于其他，他真的是爱莫能助。

　　晓惜说“不行”是因为不打麻药做手术陆辰会疼死的，她坚决不同意。

　　中年医生说：“你这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做手术，你们赶紧想办法凑钱交住院费吧。”

　　“医生，我们只有这么多钱，你能不能先给我陆辰哥哥做手术？”

　　中年医生皱了皱眉头说：“医院有规定，住院费必须要交齐。”

　　陆辰咬紧牙关攥住晓惜的胳膊：“小不点，走，咱们回家。”

　　相差的那五百多块钱不是小数目，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交钱办住院手续医生就没办法给他做手术，可他是真没有钱。

　　看到晓惜着急无助的模样，陆辰感觉心比阑尾还要痛。

　　见陆辰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一层密汗，晓惜心一横直接跪在了中年医生的脚边：“医生，你就先给我陆辰哥哥做手术吧，我求你了。你就帮帮我们吧，等我们有钱了一定会还上住院费。”

　　双膝着地的那一刻，晓惜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屈膝而已，只要陆辰哥哥好好的，她都可以忍受。

　　“晓惜！你敢！”陆辰怒吼。

　　陆辰根本没有想到晓惜居然会为了他给医生下跪，心狠狠被揉捏了一把，她屈膝的行为如同一把剜心剔骨的利刃，直接穿心而过刺透了他的身体。

　　她不可以受这样的屈辱，他不允许她向任何屈膝求全。陆辰彻底愤怒了。

　　急火攻心再加上剧痛折磨，陆辰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栽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晓惜惊呼一声“陆辰哥哥”，起身扑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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