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的无情帝王崩坏了

　　“我们这边也很感谢贺总对我哥哥的照顾。这些小事不算什么，大家都是出来做事的嘛，Value和故事的合作一直都很高兴，这才是最重要的。”
　　贺总敷衍应答，滑动手机，时刻关注着舆论动向。
　　傅父拍拍弟弟的肩，示意他去和傅舍多说话。
　　“贺总，你知道虽然故事很动听，但现在社会对这种全息游戏的顾虑还是有不少。我们也是希望游戏产业能有更好发展。”傅父话音落尾，贺总将手机放回口袋。
　　“当然。”

　　前边象征传统游戏的Value董事和新兴全息游戏总裁讨论未来游戏行业的发展前景，傅舍没心情听，静静走在嫂子身边，揣摩该如何开口。
　　但这种事怎么说都没区别，“嫂子，你是知道了胖子怎么死的了？”
　　“是。”吴浅浅潦草地瞟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停顿片刻，“让贺总告诉你游戏真相吧，凶手已经被绳之以法......我只希望回归平静的生活，傅哥。孩子马上要上初中，他没留下多少钱，我也在找工作。之前我那个样子....我们不能毁掉孩子的将来。”
　　傅舍急促的呼吸吊起，猛地呼出，“可是......”
　　“凶手已经得到该有的报应了！”吴浅浅的声音提高，前边两个交谈的大佬停顿一瞬，继续交谈。她的声音又变回虚声，“别问了，你也要回归正常生活的不是吗？”
　　“问...”傅舍回想之前几次交谈，“若我偏要问，他们要怎么样？要你引导我去寻找真相，为什么？”
　　“你别问了！只要不问什么事都不会有。凶手已经得到报应了，这就够了。”吴浅浅反复说，“为什么你们就是对游戏如此执着？这不就是一个虚拟世界，放弃了他们，现实还有自己的生活。胖子如此，你也如此，睁大眼睛看看现实不行吗？”
　　傅舍张嘴想反驳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远远看见占地几百平米的酒店，傅舍才说，“你知道陆青尧吗？”
　　“什么？”吴浅浅没跟上，想了许久才道，“游戏npc？我听他说过。”
　　傅舍微笑着摇头。
　　“他十岁为质，在他国受尽欺凌。侥幸褚魏交战，逃回褚国，但此时他深受剧毒困扰已经无法再学武，便深求计谋。即使‘多智而近妖’，也没有预见自以为的亲兄弟谋逆意图杀他，假母亲身边的男宠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没爱过他。到后来，喜欢的女人帮其他人害他，身边信任的大将，离开的、背叛的、死去的、欺骗的。最后横死战场。”
　　吴浅浅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触动，但站在贺总身边的黑陆紧攥双拳，秃而短的指甲一遍遍划过柔软的手掌心，鲜血带来刺痛。
　　“他的一生，无论友情、亲情、爱情，都伤害过他，甚至说他从未拥有过。虽说有时候我会觉得，是因为他的经历成就了这个人。但所谓‘欲承其冠，必承其重’，不觉得过于残忍了吗？”
　　傅舍知道吴浅浅永远不会理解自己说的——这种打破虚构和现实的温柔的爱。但第一次有人聆听自己，忍不住说得多了些。
　　前边即使双手鲜血淋漓也不流一滴泪的黑陆转过头，发现傅舍双眼含泪。
　　他突然觉得，对方是替自己流泪。
　　“但他是一个普通人，抛开我希望他所成就的一切，他也是一个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希望被爱的人。”傅舍回想起最早自己同陆青尧说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你看见孩子心中自然而然会生出的爱，正如我看见他不由自主会笑。如今，我和我经历的一切‘现实’无法重来，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他能够被岁月温柔以待。”
　　“这就是我的‘现实’，嫂子。”

　　吴浅浅的表情说明她在放空，没有听进一个字。但傅舍无所谓。
　　这些话，让他理清自己的想法。
　　走在整理一切的路上。和傅总说清楚，表明自己的态度。向贺总了解胖子死亡的真相，再大的‘真相’自己管不了，但至少胖子得有个交代。
　　乱麻便要一刀斩清。

　　他们是徒步走到的，主要因为傅舍不愿乘车。中心花园有一个极大的喷池，饭店两边扶阶而上都是温润的大理石，清风拂过尚有白玉兰的香气，在空中四处飘散。
　　接待员有礼貌且迅速地带他们进入包厢，又与平常饭店包厢不同，向南面是巨大的透明落地玻璃窗，能看见下边几株橘子树。但外面的人是看不见里面的。

　　“就这些吧。”贺总瞧了眼服务员递上来的菜单，都是每次来例行用菜，不会出大错。
　　服务员正准备离开。
　　“等下，不好意思。”傅舍朝服务员招了招手，动作格外不礼貌，“抱歉，能过来一下么。我有些想吃的东西，你这菜单还没让我看一眼呢。”
　　弟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觉得他格外丢人。嫂子则是瞄向贺总，在看他的脸色。贺总脸上的笑容顿住，朝服务员点头。至于黑陆保持透明存在感，高脚杯中的柠檬气泡水已经被喝光了。
　　“傅舍。”傅父出声，“我不是这么教你的，对长辈要有礼貌。”

　　傅舍接过菜单，点了麻婆豆腐、辣子鸡和一碗白米饭。
　　“我没礼貌，你不是早就知道。更何况我觉得自己蛮有礼貌的，配合你们来——”傅舍环视一周，装饰精致，“在家吃泡面挺好。”
　　傅父向贺总赔笑，像自己给他丢脸了。

　　不过他不在意，让服务员给黑陆再倒上柠檬气泡水后，问贺总，“直白点，我想傅总定然也知道这些事，否则你也不会同意大家一起来。说吧，胖子怎么死的？”
　　贺总轻笑，似乎很欣赏他。在手机上调出一个视频放在玻璃圆盘上，转动，在他面前停下。
　　傅舍点开，视频只有五分钟。

　　“明白了，平行世界，游戏中死的。你觉得就和你没关系吗？”傅舍将手机转回去，“实际意义上，这个等于你知道游戏含有致死风险，却为赚钱避而不谈。医药史上此类事件层出不止，无论说得多么大义凛然都是犯法。”
　　“若‘意识混乱’并非游戏导致的呢？”贺总再次递来一个视频，“八年前，也就是你读高中时，第一例出现。科学家将我们的宇宙称为‘二百’，同时平行宇宙在无限分裂。原本世界之间存在壁垒，但从第一例产生，科学家发现无数平行如同塌陷融化的蜂房，蜂蜜全然交融在一起。也就是说——”
　　“人类的意识会随机穿越平行世界？开玩笑呢！”傅舍相信，但显然和现在世界的状态不同，“那不早就世界末日了？”
　　贺总微笑，“所以我大力推广游戏舱，以其为网点，覆盖全世界。其中装载了他们发明的‘定位器’，从而压制了人类的‘随机意识穿越’。”
　　傅舍再次放下贺总的手机，上面是自己游戏舱内的视频。当时自己的身体从游戏舱中消失，并非穿越，而是被迅速推入游戏舱底层置物空间。从而保存身体。
　　其他数据和证明，看不懂。

　　服务员将麻婆豆腐和辣子鸡放在傅舍面前，旁边是一水儿摆盘精致的事物雕塑，或是显然价格能抵得上自己一年房租的鲍鱼海参与鱼子酱。
　　“我可以相信你。不相信也无所谓，毕竟我不想拯救世界。”傅舍将红艳鲜辣的麻婆豆腐盛入白米饭中，使劲捣碎，“我只想知道，是谁杀了胖子。”
　　“任秋盈。”贺总说这句话时，嫂子放在双腿上的手攥紧，傅舍轻轻拍了拍，便听对方继续道，“他在游戏中惹了过多情债，最后被任秋盈砍死了。”

　　玩儿呢！

　　“你搞什么，上一句还在说意识穿越。现在又说胖子在游戏中被砍死...我在游戏里死过一次，也就退出，没什么影响。”
　　“旁人的游戏舱单纯只是游戏舱。但你们-”贺总的笑容变得阴冷，“你觉得记录部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还不加班的部门，为什么工资能够等同宣发部？还稳定轻松？”

　　“我....”傅舍缩头，将傅父给自己盛的紫菜汤还给对方。
　　“吃不了，会吐。”然后对贺总说，“我们有什么特殊？”

　　贺总接着说，“在所有游戏舱返回的参数记录中，99%的人类已经能够在这个世界稳定下来。但所有养老部门的人不行，你们的意识依旧会穿越。”
　　“所以我将你们聚集在一起。每日输入电脑的文档，并非毫无意义，而是记录你们穿越世界的地点参数，防止你们的意识在无限时间洪流中被吹散。但如今你们已经开始显现原本的身体，没了平行世界人物的掩盖，若你这次死在那边，现实的身体也一样会死。”

　　“所以你是在救人，而不是杀人？”傅舍听懂了，但不愿深想，而是问，“好，就当是任秋盈的杀的，那她在那个世界收到惩罚了吗？”
　　“当然。”贺总轻飘飘地说。

　　“你怎么证明？”
　　“我让她亲眼见证了。”贺总看向吴浅浅。
　　傅舍也转头看向嫂子，对方的脸上没有一丝不甘，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显然，胖子的仇确实报了。

　　“好，我便相信你。”傅舍很爽快，“从头至尾我只有这一个问题。”
　　贺总拾起漂亮的银叉，插一块焗蜗牛，缓慢而优雅地送入口中，犹如狮食鹿尸，披上人类的皮。同时问道，“真的吗？”
　　傅舍尚未开口，便被傅父打断，“好了傅舍，你同我回去。”这次他夹了块鱼肉，鲜嫩可口，“我知道你恨我，只要你愿意同我回去，什么要求都能提。”
　　“和那个女人离婚呢？”
　　“可以。”傅父竟道。
　　一旁弟弟全程噤声，因为他的话语权早早被剥夺，无法说出一句对这些人而言，有重量的话。

　　“为什么？”傅舍摸到了一点形状，但没有明晰。
　　“傅舍，你现在每天打游戏也就能领这点工资，还得要租房子。爸爸看着心疼。你从小过目不忘，天赋禀然。那时候爸爸很多个经济决策都有你提供建议。我是真的将你当作未来继承人培养的。”

　　好吧，这次听他说完话，彻底明白了。

　　傅舍瞟了眼弟弟，忽而笑了。
　　“明白了。他不够有才华，你决定自己的商业帝国没办法在他手底下发扬光大，所以得找个更加聪明的继承人。”傅舍胃口大好，将碗里所有米饭都吃完了，还叫服务员加饭，“人到老年，到濒临死亡时，还真是会父爱泛滥，想得到原谅呢。我以前不相信，觉得你这种人永远一副自私自利的样子，没想到也免不了俗。”
　　傅父的面色很难看。
　　“你放心，我能陪床养老，给你收尸。但那些个金银财宝，就留给我亲爱的弟弟给你管吧。”傅舍看向弟弟，双方各怀鬼胎，但后半句却是真话，“他能做到。”

　　傅父还想说什么，傅舍起身，“说完了。出口落地，一字不改。”
　　贺总也起身准备离开，看向黑陆。
　　傅舍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包香烟，递出去，“要不要来一根？”
　　贺总没有楚严阻止，黑陆依旧一副冷漠的样子，但过于锋利容易折断。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抽出一根烟，出了门。

　　傅父还坐在原地，傅舍朝他没什么感情地笑了下，也跟着出门。

　　傅舍跟上去，黑陆已经点燃，在阳台抽烟。有一枝玉兰从窗外伸进来，正巧垂落于黑陆的身边。而他漠然不斜视，静静点燃烟，猛地吸了一口，去了半根。许久，才吐出来。
　　橙红的烟星伴随纸张褶皱燃烧的声音，在逐渐垂落地平线的夕阳下，为这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平添几笔真实又虚假的色彩。
　　他拥有和陆青尧一样的面容，却是冷漠的，如漆黑夜色。却又心怀几缕热情，如红色阳光下折射光芒的金线，上边张口的巨龙即将吐出通红而炙热的火焰，直接漫烧起整片天空。

　　“我喜欢陆青尧。”傅舍突然说。
　　黑陆拿烟的手抖了一下，没有回头，“我？”
　　“他。”
　　黑陆发出没有意义的含糊字句，“他....我在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傅舍站到玉兰枝丫后边，没有靠上生锈的栏杆。从黑陆手中接过打火机，‘啪啪’摁了几次，火星都被风吹散了。黑陆转身伸手想帮他挡风，傅舍却摇摇头，将烟收了回去。
　　“不抽了。”这时，黑陆手中的烟已经快燃尽，只听傅舍肯定地说，“我想你知道，那个世界的陆青尧是什么样儿的。想来贺总就是用这个作诱饵，你才这副样子。”
　　黑陆没有否认，摁灭烟头。
　　“进去吧。不抽了。”
　　傅舍将那包烟都递给他，“回去吧。”

　　包厢内只剩吴浅浅，她也显得有些急，看见他进来，连忙将手上的两张便利贴交给他。
　　“你父亲-”
　　“傅总走了？”傅舍打断道。
　　“啊...是。傅总走了，还是给你留下了名片。”
　　傅舍接过，很痛快地将写上傅总联系方式的便利贴撕碎，丢在丝绸桌布上。
　　嫂子瞧了一眼，没多说什么。“贺总也留下联系方式，说随时欢迎你去发明部。‘我能将陆青尧带到现实’，他是这么说的。”
　　交代完，吴浅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要去接孩子了，都放学半个小时了。”然后对黑陆说，“贺总说你想去哪儿都行，这个世界的证件早早给你办好了。”

　　傅舍目送嫂子离开，也没有同黑陆一起离开。而是独自在饭店内坐了半个小时。将放得已经微凉的辣子鸡和白米饭消灭掉，才慢悠悠地离开。

　　能将陆青尧带进现实。
　　这是个如此诱人的提议，本来傅舍不可能拒绝。
　　但现在自己亲口说出‘反思自己强加给陆青尧的理想’，若出尔反尔，将对方强行带进自己的世界，显得过于自私。
　　闪烁的路灯下，傅舍的影子团在脚周围，短得可怕。

　　但与友情、亲情不同，傅舍很明白，爱情是自私的。
　　从古至今，无数人都在歌颂爱情的伟大与无私。但实际上，在一潭死水的现实中，爱情是畸形的友情、自私而别有所求的亲情，即使知道这么做，本质上带有的占有意味，如果内心深处藏有哪怕一丝的爱，最终还是会选择——

　　傅舍恍惚地回到家，沉默而安静地在游戏舱面前坐了半个小时，然后突然跳起来，揭开桌上的泡面盖，发现里面的面已经涨开到与桶口齐平。
　　下楼丢泡面。

　　上来后，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便利贴，给贺总打去电话。
　　第一次没有接通，第二次贺总终于接上，但没有说话。傅舍也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挣扎，于是两边就这样一起沉默一分钟。
　　最后直入主题，傅舍问，“能？”
　　“能，你看见了。”贺总说。
　　“行。”傅舍的手一遍遍在游戏舱光滑的金属盖上抚摸，犹如抚摸远处不可触及的情人的脸颊，“后天我到公司找你。游戏....我想再玩两天。”

　　电话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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