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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妃
燥热难耐的夏日,辛元洲站在廊庑下指示婢女们做事,时不时抹去头上汗滴。繁杂宽大的袖摆此刻如冬日寒冰令人生厌,内心暗自在承诺的宝物数目上多加一件,这才咽下气来。
而临渊殿东厢房内,门窗紧闭,两人皆是默然。傅舍只着中衣,还褪去半个袖子,露出狰狞的一道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坐在床上,屈膝斜靠里侧,眼睛半睁不睁似是睡着。而坐在床边的陆青尧额间冒细汗,正细心撒药粉、包扎,然后帮他将衣袖穿进去。
“你别睡了,赶紧将狱中和你见过面、交谈过的,一句句告诉我。傅舍,昨日出狱后,午膳也没用,睡至此时,真的不可再睡。”陆青尧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
“不行...加班费...钱......”傅舍则一直半梦半醒地喃喃些什么。
陆青尧叹口气,只好将他重新扶回床上,盖上被子,拉下窗帘,转身出去。
“先生还没醒吗?”辛元洲上前问。
陆青尧摇头,辛元洲原本担忧的表情破壳出几分气愤,“殿下,我没想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直接进狱杀人!什么寻仇,先生哪来这么多仇人,为什么非要他死?”
蝉鸣不停歇,甚至像在幸灾乐祸。吹过的风也是滚烫的,犹如陆青尧此刻被怒火和焦虑焚烧的心。危机不停歇地一个皆一个砸下来。昨日辛元洲报上无罪的消息,他第一时间直奔刑部。却在狱外迟迟等不到傅舍出来。
于是他直接进刑部,向看守表明身份后,同司马刚一齐进狱中查看情况。却不想见到傅舍正与刺客缠斗,右臂已然受伤,堪堪支撑但落于下风。
司马刚不会武,陆青尧立刻上前支援。刺客最终自裁,但他认为此事不简单。
“殿下就应该好好挫挫司马刚的锐气。说什么断案如神,只凭那一人证词就相信是先生所为。”辛元洲没有翻白眼,似是之前因这个被宫中哪个人物狠狠罚过。
“傅舍说不能因臣下与自己思想相悖,就生出嫌隙。要能容人。”陆青尧笑说,“更何况这件事发展比我料想的好。司马刚不会用私刑,父皇也-反正过去了。”
两人走至正殿,辛元洲推开门进去,唤婢女准备茶点,清空室内眼线后关上殿门。而陆青尧进内室整理今日落下的功课,边用毛笔在右上角标记,辛元洲跟在后头。
“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辛元洲不能翻白眼,便换成吹气,两腮鼓成了小金鱼,“那为什么最后他们会改变态度啊,听那些小太监说,胡翦、楼仪和那富察都有为先生说话。”
“磨墨。”
“是。”辛元洲磨墨嘴巴也不停,“殿下知道原因?”
“你啊,就是话多。真不知道傅舍怎么想的,还说你以后能成为很有名的刺客。”陆青尧摇摇头很无奈,“你有想到是为什么吗?”
“真的吗?”辛元洲两人发光。
“假的。继续磨。”陆青尧定睛一瞧,抬手抽掉毛笔中一根浮毛。
“喔。”辛元洲继续一张金鱼脸。
“我让你说,有什么想法吗?”陆青尧将一张宣纸抽出,坐下开始书写。
“富察的话...他应该是害怕了吧。”
“为什么?”陆青尧一边思考在教院学究所言,一边引导辛元洲,“当初我见他,虽没有将利害说清楚,但富察那样朝堂淫浸多年的老臣,不可能看不出现状。太后党杀富察完栽赃傅舍,显然他的地位已岌岌可危,我伸出橄榄枝却不敢接。却突然改变态度。为什么?”
辛元洲想了想问,“殿下,为何是太后他们杀的富察完?”
“嗯?这不是显而易见,既得利益最有嫌疑的就是他们。”
“可是,殿下不是说要讲证据吗?”辛元洲不理解他的思维方式。
陆青尧突然停滞,也问自己为什么。却惊恐地发现,他确实在单方面臆测,和所有人一样。
“其实是因为狱中那个人供状,是我干的。我们殿下认为这是假的,以这个结论为前提,谁诬陷我得利呢?是太后一党呢,还是神迹那位韩是女呢?”
内间小门被推开一条缝,傅舍虚弱又有元气头探出,“他在见过韩是女后,认为此人偏于中立。即使想除掉我这个不听话的傀儡,也会借他人之手。最要紧的,是那位下毒人经受司马刚的‘严刑逼供’后,其实供出了不少人,太后一党却一人不沾。”
说着他走进内室,状似虚弱声音却极有元气。
辛元洲高兴道,“太好了,先生。你这几天一直昏睡不醒,我们都很担心你。”
“诶我记得小豆离开后,一直是小帽伺候的。怎么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人呢。”傅舍环视一周,将房间角落的小板凳拖到陆青尧身边,指了指奏章,“我能看吗?”
“你找她做什么?”陆青尧向他解释各个标记的含义,“等下她就送茶点过来。你饿了?要不我让人准备午膳,你将近一日未进食,不能直接吃那些东西。小辛。”
“是。”辛元洲出去准备。
室内只余两人,这让陆青尧有些紧张。几日来不敢去想,连日奔波、分析、拉拢,后终于将人救出来,却一连昏迷到现在。如今总算真实地活着坐在自己旁边,药香混杂独属于傅舍的香气飘散而出,他不敢朝旁看,说不出话。感觉更热了。
“没什么,就问问。”傅舍虽这么说,实际是因为小帽同陆青尧有隐晦的感情线,最后作为以假乱真的诱饵,在两军对垒中作为围魏救赵的牺牲品而死。打卡一下经典角色嘛。
“嗯。”陆青尧小心瞧了他一眼,没再多问。
傅舍没察觉到他的不自在,随意翻翻奏章,“诶对了,我一直没见过你的母妃。你在魏国时候一直很想她,现在身体如何?”
“谢谢惦念,母亲身体安康。”陆青尧捏捏笔杆,突然提议,“正巧,今日是我面见母妃的日子。你想不想乔装作侍从,同我一齐入宫见见她?”
“好啊。”傅舍毫不犹豫地点头。
由于褚王后宫除太后外,只一人。大半临街区域被租赁给大户、臣子或用于通商,这也是褚王为百姓所乐道的简洁。而令妃的祥云殿比勤政殿华美,却不及魏国万贵妃十一。
“殿下稍等,令妃在洗漱整衣。您可用过午膳,奴婢们先令小厨房做些吃食可好?”婢女眼神闪躲,言语间引导意味明显。
傅舍作为侍从不可直视前方,只能空隙间打量婢女的面部表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陆青尧的表情又过于高兴,他不能因为不确定的疑点去质疑陆青尧的母亲。
两人在外室等待半晌,总算婢女领两人进入。
室内沉香的味道极浓,萦绕于几处精致小巧的名饰周围,如薄如蝉翼的紫色丝绸上缭绕的仙鹤神仙脚下的祥云。令妃坐于床边,对陆青尧前来有一瞬间皱眉,眼珠朝左下斜,明显是不耐烦的表现。但转瞬即逝,立马端起一副温柔的慈爱脸,柔声询问近况。
陆青尧很依赖令妃,几乎事无巨细地说明了一切大小事件。但详细规划动机等被隐瞒下来,这倒并非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害怕母妃担心自己。
“好孩子,今日怎么记得过来看母妃了?”令妃狭长的精致护甲轻拍在陆青尧的手上,总给傅舍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但她说话语气又是止不住地关爱,从吃食到休憩,时而叮嘱不能太过勤勉,莫要伤了身子。
“儿臣也是想同母妃说他。”
“哦?是你三句不离的那位谋士?”令妃像猫咪一样的眼睛眯起,像是揪住线头不放般追问,“你跟母妃好好说说,之前只说了一半儿,你们是如何化险为夷的?”
说着突然停下扫了眼茶壶,旁边的婢女立刻斟茶奉上。令妃轻吹几口,递给陆青尧,“尝尝,这是你父皇前日赏下的寿山茶,香味浓郁,晚上会睡得好些。”
“谢谢母亲。”陆青尧接过小酌一口,途中瞄了眼傅舍方向,发现对方没显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在认真打量周围,这才放心继续与母妃交谈。
而傅舍确实发现了一个疑点。
令妃床帘虽放下,但依照映射在绸帘上的影子——方正且高,像是堆叠起来的衣服堆。这让傅舍看向檀木衣柜,一眼就看见左下角露出的一截衣角。紫色,且此类光泽的绸缎,他依照系统记录的信息一一对照,乃是昭刑司执刑卫的官服。
不会吧,傅舍在内心咆哮。
陆青尧同令妃说了许多有关傅舍的事,这让他格外高兴,并没有在意周围的异常。只是惦记着时间,傅舍午膳还没吃,不能聊太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临渊殿的路上,他高兴地同傅舍说了许多自己与母妃的过去,还有回到褚国后,很多很多的日常。即使傅舍拉着他半途转回祥云殿也不问,一个劲儿地说母妃对她有多好。
直到嘴巴终于说干。
“怎么了,为什么带我回来?”陆青尧与傅舍并立面向祥云殿门口,此时半身弯下转向傅舍的方向,瞧见对方严肃且欲言又止的脸,笑意盎然地问,“为之——奈何?”
当是时,他听见身后动静,回头去看。
“陆青尧,我有点儿饿了。”傅舍双手死死捂住了他的眼睛,两人身高相同,所以温热的呼吸就在他耳边,撕扯着他的理智,将面前的怀疑消解殆尽。
“那...我们回去?”陆青尧任凭宰割地呆立着。
“嗯。”
傅舍闭上的眼睛高频率颤动,嘴抿成一条直线,似是不敢去看眼前的一场悲剧,又或者是对自己所为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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