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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女儿回来一趟,林麟本想带着妻女去隔壁市泡个温泉的,但是被林一拒绝了。
“我想就在家里待着,难得放假,想休息。“
林麟愣了一下,他这女儿最喜欢的就是出去玩了,以前寒假、暑假天天都缠着自己开车带她出去玩,现在却拒绝了。
“互联网工作这么累人嘛?”
“还行,就是回来一趟,还是觉得家里舒服。”
“要不考个教资,回来当老师,轻松点。”
“当老师也不轻松啊,你天天不也工作到11点多。”林一笑着调侃父亲。
林麟是高三的班主任,操心的事多了去了,学生成绩、家庭情况、有没有早恋等等,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忙,毕竟班上多考几个一本,学校奖励的钱肯定不够自己的加班费的,但是他还是会尽心尽力,哪怕一个孩子高考多上几分,或许他的未来真就不一样。
林麟也明白教师不是一个轻松的岗位,但自己有私心,希望女儿不要离自己那么远,在家这边工作,能经常见面。
“那至少有个寒暑假吧,跟孩子们在一起,总比你天天跟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好。”林麟也少有的来了小孩子脾气。
林一看向自己的手机,随意地滑动屏幕,不做回应。当初自己去B城是为了陆枫染,学计算机是为了李梓煜,说到底,她喜欢编程吗?喜欢B城那样快节奏的城市吗?
不知道答案。
自己总是习惯了依赖他人。
“你不去,我就带你老妈和去林宇了啊。”票都悄悄订好了,本来是想给她个惊喜的,没想到女儿兴致不高。
“嗯,我回房休息了。”
林麟望着女儿的背影,总觉得她这次回来不对劲,走到厨房,悄声问道:“木木这是怎么了,感觉对什么都没兴趣,以前回来了第二天肯定约朋友去学校逛了,约她泡温泉,她也说不去。”
李敏敏择着菜,叹了口气,“刚工作没多久,吃不消,让她好好休息几天。”
“唉,行吧,那等会去接小宇,咱们三个去吧,旺季票不能取消。”
“行。”
…
假期的第三天,林一已经在家躺了两天了,1号林麟他们就出发去T市了。
李敏敏放心不下女儿,每到饭点都会打电话来叮嘱林一吃东西,林一也总是笑嘻嘻地应她,可是她这两天总共就喝了几杯水,吃了桶泡面。
但3号这天,林一早早起了床,在冰箱里找了点面包垫肚子,去花鸟市场买了一束还带着水滴的红玫瑰。
玫瑰很新鲜,是张扬炙热的红,散发着生命力,与阴沉沉的天气有些不搭,也跟买花人的心情冲突。
一般老板对这种买红玫瑰的都会送上一些祝福,这种情况多数都是热恋中的情人,而显然林一的神情一看就不是不是这种情况,从林一挑选到结账,低沉的氛围在整个店里蔓延。
“现在年轻人都这么低气压吗?”老板给自己的红玫瑰又喷了些水,“嗯,这样显得更有生气点。”
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林一小心将玫瑰抱着怀里,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的景色也渐渐熟悉起来,林一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吸气呼气,将自己泛起的情绪强压下去。
“天水村到了,有人下车吗?”
“有。”
林一抱着花束从座位上起来,这么大一束玫瑰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周围小声议论:这是哪家的孩子?从外地回来的?
这种并不带恶意的议论声,并没有因为她下车而消失,从进村开始,不同人的审视,议论,林一都能感受到。
这个村不大,有了生面孔出现,引人好奇,还有几个调皮的小孩跑到林一前面,也不说话,就是笑着看着她,偶尔还互相讨论着什么。
身体在颤抖,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而7年后再次来到这里,她只感到了恶心。
厌恶那些眼神、反胃那些议论,可她明白他们没说什么,对自己也没有恶意,单纯地好奇。
林一顶着他们地眼光,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她明白一旦她出现在那栋房子前,随着时间被淡忘流言会再次被激起。
五分钟的路程,她走了十几分钟。
三层的小洋楼,是曾经村里最豪华的建筑,即使放在现在,也是村里不错的房子,房子的状态比想象中好,至少不是断壁残垣。
但窗户厚厚的灰尘、水泥地缝隙里的半人高杂草,以及门上被人用红油漆写下的‘变态’都不再清晰。
提醒着村民,这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房子应该是被抛弃了。
林一径直走到大门口前一米多的地方,蹲下,将玫瑰放下。
血迹,已经没有了。
当初水泥地还没打磨,血液渗透进去,爷爷怎么擦洗都洗不干净。
“小姑,生日快乐。”
“30了哦。”
“今天的玫瑰很新鲜,你肯定会喜欢的。”
“村头,你最喜欢的那棵桂花树开花了,好香。“
…
“对不起,小姑,我是胆小鬼,这么久了才来看你。”
“你肯定生气了,对吧。”
“原谅我吧。”
“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毕竟你最疼我了啊。”
林一从蹲着到坐下,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的事,家里的事,七年,林一觉得怎么都说不完,说完一件事脑子里又蹦出来一件想说给小姑的。
三个小时,林一已经口干舌燥了,从包里拿矿泉水,看到手机显示五个未接来电,是妈妈的,在犹豫要不要回电间,电话已经又打了进来。
“你在哪?!”那边压着声音,但是很着急的语气。
林一想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本来也就没有隐瞒的想法,“在村里。”
李敏敏本升起的愤怒被林一这一声毫无生气的话语化掉,她说的很平静,没有悲伤,甚至低落的情绪都没有,曾经的女儿一听到关于小姑的事情,就会在自己的怀里哭个不停。
一瞬间的心疼,转而立马转化为心慌,这种平静让她想起7年前,被诊断为精神异常的林葵那晚向自己借手机。
“嫂子,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机,我想发个短信。”
不似之前的吵闹与傻笑,平静地就像一个正常人。
然而,第二天,就发生了悲剧。
林一见那边没了回应,道:“还有事吗?”
李敏敏害怕到声音都在颤抖,“你赶紧回家。”
“知道了。”林一敷衍到。
“我叫你马上回家!”不受控地,李敏敏声音高了好几度,引来卫生间里人的侧目。
“嗯。”林一挂掉电话,看着这座房子,看着大门上有些模糊的红字,笑了,“有这么可怕吗?”
“小姑,要是我那事懂事一点就好了,就能保护你了。”
林一起身,从包里翻出钥匙,钥匙是从林麟的保险柜里偷出来的,只怪林麟对自己宝贝女儿的绝对信任吧。
时间太久,门锁生锈了,林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钥匙转动,开门便是粉尘呛人,林一赶紧退出来,打了好几个喷嚏,通了会风才重新进去。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把不值钱的椅子,林一走向楼梯,也是啊,成年人都很现实的,即使是逃离,也要带走值钱的东西。
房子是爸爸、大伯、小叔出钱为老人家修建的,用来养老,奶奶喜欢热闹,要修大房子,四兄妹一人一间房,过年过节的,让孩子们多住几天。小姑的房间在三楼,她是不争不抢的性子,等嫂子们都选好房间后剩下的那个就是她的。
其他的房间都锁上了,只有她的房间没有,因为锁坏了,是被她用蛮力拧坏的。
林一推门进去,房间里的床、柜子还在,但也只有这些家具了,其他的东西都被清走了,一件不剩,林一还记得那个特别高大的工人把自己手里绣着‘葵‘字的手工熊也抢走了,那是她和陆枫染一起做的,准备送给小姑的新年礼物。
没想到自己还把这些记得清清楚楚,来到这里,林一才意识到,这些记忆已经刻在她的生命里了,只是自己在假装遗忘罢了。
仔细关上门,林一继续上楼,打开这扇门,就到了无数次在自己梦里出现的天台。钥匙怎么也对不准锁孔,林一用左手稳住发抖的手,深呼吸。
咔哒,门开了。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没有夕阳,天空布织着压抑的深灰。
走上天台,反而不紧张了,就像是做完决定后的释然。
房子本就地势高,在天台能看见整个村子,这些年不少人都去了县城买房,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二十、三十的年轻人几乎看不见了,村里的人少了很多,老人家又舍不得用电,村里零星亮着几盏灯,带来不了多少光亮。
林一走向小姑跳楼那边,靠近栏杆,才发现楼下站了不少“围观群众”了,他们时而望向自己,时而低头私语,隔得太远,林一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摸了摸小姑曾经坐着的位置,心想,原来那天小姑看的景象是这样的,不,应该更荒诞一些,毕竟还有亲友的怒骂与嘶吼。
“木木,在上面干嘛呢?楼上风大,下来吧,别吹感冒了!”一个阿姨扯着嗓子喊道,林一循声望去,有些印象,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林一笑道:“太久没回来了,回来看看,马上就下来。”
阿姨像是松了口气,朝她招手,“下来,来阿姨家喝桂花甜酒呀,刚煮好的。”
桂花甜酒啊,林一想起来了,是住在村尾的王阿姨,年轻的时候丈夫在外地煤矿工作出了意外,从此一个人靠着卖点甜酒、糖水生活,她和小姑最喜欢的就是秋天她家的桂花甜酒了。
的确很久没喝了,都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林一答道,“好!王姨!马上就来。”
王桂秋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撺掇到了一起。
林一掏出湿纸巾,将那块栏杆认真擦拭,用掉了一小包湿纸巾,最后用手指摸了摸,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了,满意地收拾好用过的纸巾,下了楼,认真锁好门。
楼下的人散了不少了,有些阿姨好像打开了话匣子,问林一一家的情况云云,林一随意应付了一下就跟着王姨去了她的小店。
林一估摸了一下时间,“王姨,给我打包吧,我怕错过末班车了。”
“着急走啊,好,姨给你打包。”
“我买两份。”
“给小葵带的吧,她啊,要吃大份的。”王桂秋转头从箱子里挑了个大的打包盒,“还有我这凉糕,也给她带一份吧,她喜欢。”
林一感觉心被戳了一下,眼底泛起湿意,是开心,还有人记得小姑,记得她的喜好,甜甜地笑了,“好。”
林一带着打包好的东西走了,王桂秋这才抹了抹眼泪,林葵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每周都把她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用在了她这个小摊子上。
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啊。
王桂秋给李敏敏发了条信息:木木回去了,别担心,她是个大孩子了。
她从听见客人的议论就去了老林家,看着林一坐在地上自言自语,有些担心,找了各类群,找到了李敏敏,问了问情况,帮着看着这孩子。
林一一路小跑去了林家,将甜酒和凉糕放在玫瑰的旁边,“小姑,我得赶着回去,今天就不陪你吃了,不过,王姨的手艺,你肯定喜欢的。”
简陋的车站,除了几把椅子什么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车会什么时候到,只记得大概6点左右会有一趟会路过,时间不定,所以得提前等着,以前小姑就是坐这趟车去县城读高中的。
林一打开打包盒,喝着热腾腾的甜酒,桂花的芬芳,酒的醇香,很甜,林一笑了,感觉烂在心里的很多东西都被这碗甜酒拔除了。
车站附近有几家饭店,这个时间点并没有什么吃饭的人,但总能聚着不少人聊家长里短。
林一喝着甜酒,听得见他们说的话,谁叫他们嗓门大。
“那姑娘是老林的孙女吧。”
“老林他们都搬走多久了,过年都没见回来。”
“在城里享清福叻。”
“城里没意思,天天看儿媳妇的脸色,有啥好的啊。”
“怎么修了这么大房子不住啊。”
“你不知道?”
“怎么了?”
“李嫂,二婚过来,不知道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老林家的女儿这儿不行。”林一望过去,一胖阿姨正指着自己的头,说着,“有病。”
“神经病?”
“对,自杀了,就从那楼上跳下来的。”
“哎呀,造孽啊,没人拦住吗?”
“他们本来是把她关着的,没想到她把门撬开了。”
“从小就这样吗?怎么没治治?”
“不是的,上大学前还好好的,是个好姑娘呢,不知道上大学受什么刺激了,跟女人搞一起,给家里又吵又闹的,要和个女人结婚,跟个疯子似的。”胖阿姨吧唧着嘴,无不透漏着嫌弃。
“啊?!跟女人一起?”
“变态吧,老林也给她送去城里医院治了,唉,人疯掉了,治不好。”
“怎么要跟女人结婚呢?”
“在外面不学好呗,净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7年前,她也听过类似的话,更难入耳,或许是人死掉了,反而骂的没那么狠了,毕竟林葵也听不到了,现在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温和了许多。
那个冬夜,陆枫染脱掉自己的手套,捂住林一的耳朵,“别听。”
想到陆枫染,林一心里又甜又涩,今天,不会有人捂住她的耳朵,替她隔绝掉这些恶意。
但此刻的林一也没觉得有什么了,因为都过了7年了,他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而已。
“有病”、“变态”、“不学好”,再加上一些粗鄙的家乡话罢了。
随他们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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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写一边哭,但是写完了看,好像又觉得没啥,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才不是我文字功底不行呢【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