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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
在这个故事里,生与死之间蜿蜒着一条大河,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分割着两个世界,它不知从何而起,不知去往何处。
由生向死的路上鲜花繁茂,越靠近大河孚水,它们越是争相着绽放,似是挽留,又似送行。最靠近河岸的花朵因卷起的水花枯萎消散,转瞬之间又有嫩芽破土而出,如此,消亡和新生迭代不断。因此前来者知道,就是这了,人生的尽头。
一位女子正行走在这片盛大的缤纷中。
她走得极慢,极力控制着刚生产完后羸弱的身体,努力朝向大河。每走一步,和丈夫在人界从相识到嫁娶,再到生死相隔的种种画面从她眼前略过。
她是牧之神稚禾,为了传授人类纺织之术才隐身在两国交界的边陲小镇,却与邻里小伙周戎日久生情,继而私定终生。人类寿命不过几十年,她原本打算陪丈夫过完短暂的人生,但平静生活被骤然而起的战事所打破,她才知道,周戎竟是卧底在此的敌国将军。
那一夜,他杀光村中百姓,在马蹄阵阵中向她承诺:“稚禾,我有家,更有国,待我凯旋而归。”
稚禾没有跟随周戎安排的人进他的府邸,而是留在边陲,孕育着怀中的孩儿,等待丈夫回来。
但是她没等到周戎。
随着大胜的捷报一起来的,是敌国将军战败而亡的消息。稚禾赶到战场,没找到周戎的尸骨,只找到他游荡的魂魄。
“稚禾,稚禾,我败了,”他满脸是血,喃喃着,“我回不去国,更回不去家了。稚禾,稚禾,你在哪……”
这个故事中的世界是这样运转的。人死后踏入孚水,便会忘记一切,重入轮回,但其中对过往抱有过多执念的人会因为无法被孚水洗涤,不得轮回重生,成为吞噬生人欲念的影子。
黑暗便因此而生,同时以此为延续。
它们被称为孓,除非有光明的洗涤,它们将在混沌的欲念中忘记曾为人的种种,永远与一川大河为伴。
在战争过后的荒芜中,牧神分娩下她的孩子,剧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救不了世人,但她得救周戎。
稚禾已抵达孚水边,与水面之上漂浮着的人影对话。那个影子看不清相貌,只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只要他能过这孚水,便能过了忘川之境再轮回为人,你这与天同寿的神女,又何愁等不到再见他呢?还是说,他生前杀人无数,但功不成名未就,过不了择选的大河,必须得让你救他呢?”冥神本就存着要激怒她的意图,把话说得又漂亮又邪恶。
稚禾必须帮周戎渡过孚水,看着他进入轮回。她怕他放不下执念。
但来自光明的神无法进入冥渊。
“你要什么好处?”她问毕奇。
黑影发出一声嗤笑:“好处?是你有求于我,难道不该心甘情愿付出点什么吗?”
“我会留在冥渊,”稚禾说,“只要你保证让他入轮回。”
周戎果然被夭折的人生所困,在孚水中挣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体内爆出。
“周郎,是稚禾啊。”
稚禾在毕奇的帮助下抛弃了神体,得以进入孚水。她快速拨开周围或平静或挣扎的其他人,接近周戎的魂魄。
其实周戎早就不再记得自己是周戎了,他只记得那些缠绕不下的欲望,但奇怪的是,在稚禾拉住他的手时他平静下来,顺从地被带着走,直到穿过孚水。
这下,他彻底忘记了过往一生。
稚禾一直陪着周戎走到轮回之境的入口,再往里她也不能再去了。看着周戎消失在入口处,她终于放下心来,缘分已尽,该断则断。
“我不会谢你,因为我拿生命和你换了。”
毕奇不在意稚禾的嘲讽,说:“你的生命可比感谢有用多了。这不,又有客人来了。猜猜看是谁呢,姐姐?”
稚禾在进入孚水的瞬间就失去了神力,世间因畜牧之神的死去变得颗粒无收,继而灾祸横行。
等到东義察觉到变故赶到人界的时候,战场上只有儿童嘹亮的啼哭,他将新生的半神半人的防疫之神带回到五方上帝君昊面前,恳求君昊救世间苍生,救牧神。君昊故借此创生两物——逢春遇水而生之气和平心静神了却欲念之气,命日神下至冥渊大川孚水将牧神领回。
进不去冥渊,东義在岸边一边等毕奇出来,一边数花落花开的次数,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稀客啊,大名鼎鼎的日神屈尊来我这做什么?”毕奇仍以一团黑影的形象出现。
东義听到他那副拐弯抹角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出来,直接发问:“说吧,要怎样才能把稚禾给我。”
“这恐怕办不到啊。是姐姐自己答应要留在我这,她不想走,我又怎么能让她改变心意呢。更何况,她进了冥渊,已经不再是神了。”
“你不过是想借此增加人界的积怨,来扩充你的影子大军。”东義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厉色道:“明与暗自有天有地以来就是平衡的一对,你难道以为独自占据所有就是赢家吗?”
“平衡?”毕奇大笑起来,随后说,“把日光延续到本属于幽冥的夜晚是平衡?我要月相每日有变化,你能做得到吗?”
东義笃定他这个弟弟喜欢无理取闹不是没有理由的,比如像这样争取兄弟之间绝对的平等。但在毕奇看来,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属于黑暗,本来就落在了东義后面,这是东義该给出的让步,东義不给,他就必须想办法争取谈判的筹码。
“这有什么难?此后月亮月月有阴晴圆缺。”东義爽快答应,比起世间失去生机,夜间的稍许变化是可控范围之内。
“如此就把姐姐带走吧。只记得每年第一片枯叶落下的时候,让姐姐来冥渊做客,等来年最后一条蛇醒来,你再来接她。”
东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毕奇目的达成,立马消失在河面上。
于是东義取出父神君昊给的两物,开始为牧神重塑身体。
重新成为神的稚禾仍保留着原本牧之神的力量,但似乎从根本上变了,她不再灵动活泼,反而变得庄重自持,无欲无求。
新生与去念,是君昊为稚禾的重生带来的祝福,同时也是警告。
“要再去看一眼吗?”东羲问。
稚禾听着身后涛涛水声,说:“我不会再踏入人界一步。”
于是他们启程返回天界,在离开前,稚禾把制作身体剩下的两物随手扔在了孚水之滨。
日夜往复而过,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一条通体赤红的小蛇出现在花丛之中,又不知道哪一天起,它看着一颗奇怪的种子越长越大,最终长成一株盈盈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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