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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至苦(上)
罗恕从小就觉得自己是颜季掌下的一个物件，是天地间的一只蝼蚁，是宇宙中的一缕尘埃。
所以她从来就惯常驯服于颜季，听从于天地，遵守于宇宙。
可这样的罗恕现在有了一份不容于世俗，不容于颜季的感情。这件事太过灾难，若在从前，罗恕必定早早就远远躲开，半步都不会前进。
可这次一切有些不一样了。这是“爱”啊，是杨未之的爱啊，是罗恕一生未曾遇到过的美好心动。她想要，满心满脑地想要，愿意拿生拿死拿一切去换的想要。
在这样强烈的意愿驱使下，她怎甘心放手。
所以当她意识到一个信号“老天爷允了她和杨未之”时，这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救赎。
【我可以和杨未之在一起了！老天爷祝福了，我们会幸福一生的！】
放下了担忧的罗恕，满脑子幸福幻想的她，想要马上开启甜蜜生活的她，迫切地要快快和杨未之确认关系。
但因是老天爷恩赐的关系，所以罗恕觉得再急切也不能草率，怎么都要以祭天祀地的形式来宣告他们感情的开始。
虽然现实不允许罗恕举行什么大型的仪式，真的将这事对天下广而告之，但至少要选个天时祥和的日子在寝室准备一番，将自己的感情告苍天，告自己，告身边的人。
想到便做，罗恕立刻上网买了本黄历，一切计划只等它到了就开始。
罗恕就那么等着，等着幸福降临。
罗恕就那么把自己人生的走向寄托于他物的意念，确实最后她终归会等来个结局，但这结局会是她想要的吗？
......
“罗恕啊，你妈住院了！”大姨的电话打破了罗恕怡然自得的等待。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住院？”罗恕焦急地询问。
“摔伤了盆骨，现在在住院观察。”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请假。麻烦大姨你在我回去前看顾一下我妈。”罗恕和颜伯客套了一番后立刻去找辅导员说明了情况，然后得到了一周的假期。
她心里念着，先去照顾妈妈，其他的等回来再说。却没想到，再回来就是物是人非了。
......
这是罗恕大学时期第二次进医院。上一次她还是作为病人，那时进医院前，心情压抑，后来困顿改变，反而生出了几分趣味。
她一直把这种和童年糟糕的医院体验不同之处，归功于医院的基础建设进步。毕竟中国有钱了，现在的医院全是高楼新屋，采光极佳，四处也都干净整洁，人的心情好似乎也是必然的。
但今天罗恕独自走在这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像是把心暴露在了巨大空间里，惶惶无所依。
而且这空间到处弥漫着混合药味，就像怕只给病人吃药不够疗效，非要在空气里留下分子，让病人呼吸间都能渗入药力。
那窗边的阳光争相涌入楼里，也只是为了照明空气中上下颤抖的小东西，罗恕仿佛能听到这些小东西得瑟的笑声。
她本没有想过要胡思乱想，但这些诡异的想法就那么不受控制地从她脑子里不停冒出。
她有些害怕了【医院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一个人的处境如何真的会严重影响其主观臆断。
罗恕用纸巾包住医院的门把手，用力一推，推开了颜季病房的门。
现在正是中午，颜季平静地躺在床上睡觉。罗恕放轻脚步，走向她。
【这是谁？真的是我妈？】看着床上躺着那人，罗恕受到了震动。
她看到的是一个年华已逝的老人。
没有平时固定发型的小心掩饰，现在那些根部的白发随意舒展着，面皮也因为疲惫塌了下去。
整个人透露出几分软弱，那软弱是罗恕从未在颜季脸上看到过的，它只常常出现在镜子里罗恕自己的脸上。罗恕第一次感觉她和颜季相像，感受到那紧密如绳索的血脉联系。
睡着的颜季，像被抽掉了骨头般陷进被子，没了平时的冷硬。【这个失去了依靠的女人，还是过去那个强大的颜季吗？】
颜季对于罗恕来说是母亲，是师长，是规则。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永远耸立在罗恕的生命里，无时无刻地宣誓她的主权。
但现在躺在这的分明是个普通人。她不是母亲、不是师长、不是规则、不是雕像、不是不变，她只是个颜季。
罗恕坐在陪护凳上，静静地看着颜季睡觉。她感受着这个去掉一切外壳的颜季，产生了一种荒谬感。她觉得自己像被欺骗了，被生活或是被颜季。
1小时后，颜季慢慢脱离了迷糊的睡眠状态，醒来了。
她睁眼后没有想着搜寻什么，只是顺势就看向罗恕对面那面窗外的一棵树，不知在想什么？好像全然没想过身边会有人。
“妈，你醒了。”罗恕出声打断了颜季的自顾。
颜季听到声音，意外地迅速转过了头来。
看到是罗恕，眼神一亮。那眼珠的变化就像被埋进了土里的珠宝，风吹来刮走了表面的泥土显出了宝石光泽。
颜季想要起身，想要至少以平视的角度和罗恕说话。
但她只顾好强了，忽略了自己身体，她这一动便是一痛。
看到颜季皱眉，罗恕连忙上前阻止了她的动作。罗恕扶住了她的肩：“妈，你别动了，你还伤着的！”
现在确实不是她逞强就行的，她只能稍微放软了点那时时紧绷的梁背，窝了回去：“你怎么回来了？我都让他们不要告诉你了，大老远的跑回来多耽误学习啊！”
中国父母“正面”的说话方式大多如此，以伟大的姿态先埋怨孩子的真心，再强调利己的重要，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养个什么品性的孩子出来。
“大四已经没有多少课了，不会耽误什么学习。我和老师请了一周的假，接下去可以好好陪陪你。”既然都已经站起来了，罗恕便也就没有立刻坐下，她帮着颜季调整了一下睡姿。
在颜季躺好后，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段失语。
她俩对现在自己的状态都有些不适应，产生了一种两者都不太明了的尴尬。
毕竟过去颜季的强势、把控一切，和罗恕的怯懦、被动听话才是常态。
其实如果只是境况强弱颠倒还不至于出现现在的场景，毕竟人处在不适的环境是可以选择逃离的，这也是罗恕最擅长的。而颜季的强颜坚强有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所以其实大家都蛮熟悉逃避这种手段的。
但问题是，现在她俩都不可能从这样的状态里逃开，颜季的受伤把她俩硬是桎梏在了医院这个空间里。
......
罗恕来时匆忙，没带任何探病的东西。
她也没想过见自己妈妈要什么礼物，没完全了解礼物对于人的重要性。聊礼物是陌生人间最好的话题切入点，可以迅速消除掉陌生感。
“陌生感”这件东西怎么也不该出现在罗恕和颜季这对相识了20多年的母女间。所以当它出现时，罗恕和颜季都没想到过是它。
他们很奇怪为什么难以进入正常的谈话，似乎干什么说什么都很是别扭。其实这只是罗恕和颜季首次结伴进入颜季的人生视角，自然一切都很陌生。
“我一切都是为了你。”每当这句话响起时，父母和子女间都会经历一场复杂的情绪转变，有些人甚至会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进行辩驳，认为父母对孩子的倾注没有到“一切”的地步。
但这件事到罗恕这就很真实了，她俩这20多年的相处时光确实基本上都是在罗恕的人生里。颜季强势地参与了罗恕从出生到成长的所有时间和空间，控制了罗恕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罗恕几乎从未参与过颜季的人生，罗恕其实并不清楚颜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颜季的人生到底有过什么幸福，有过什么困境，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现在颜季的老和病不自愿地出现，变成了一切改变的契机。
看着柜台上那个包装完整的果篮，罗恕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妈你早饭和午饭吃了吗？”罗恕想起自己那次住院，她想着颜季是不是和自己开始时想的一样，所以都没吃什么东西。
“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一个人躺在这医院里，怎么会有胃口。更何况吃了就要去卫生间，她不想示弱到如此地步，成为别人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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