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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谁名甚
过年了，学生党都回了老家，大人们也有了闲暇时间,各种组合的人类群体便到了回各种“家”的重要时刻。
大年初二这天是“颜家”相约一起拜年的日子,颜季领着女儿罗恕和老公罗达士回了娘家。
颜家男女长辈尚在,下一辈是长女颜伯、次女颜仲、长子颜叔、三女颜季和幼子颜少。初二这天就是这所有人汇聚一堂的日子。
虽说是团聚，但没到吃团圆饭那刻，人总是会根据身份和需求分堆聚会。
颜家三姐妹带着各自的老公和小孩围坐在餐桌上，准备开始他们每年最重要的“表演”。
年年都是这些重复的戏码，罗达士早腻味了，这几年日子过得越发松快的他有些不想再坐下去了。
【我一大老爷们在这和一群女人家里长邻里短地聊天算个什么事。我就该去和男人抽烟、打屁、喝酒。】
他转了转身子想要看看颜家两个男人去哪了。可这一点预想的苗头很快就被腰间的疼痛生生打断了。
这感觉太熟悉，他立刻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往腰处一看，果然，颜季的手从罗恕后背绕过来，掐住了他的腰。
这是警告，罗达士知道，颜季在警告他必须给她留面子。
今天他罗达士必须得好好在这坐着，不说话可以，当个会喘气的凳子都行。只一点，无论如何他都得坐完全场。
颜季的生活有太多困顿到不可收拾的事了，但只要在别人面前她还是个家庭美满的幸福女人，这日子就不至于过不下去。
罗达士也知道这可说是颜季的底线了。所以不管他和颜季在家打得多激烈，用多恶劣的词语去攻击对方，到了这他都不敢真的去碰触颜季的底线。谁扒了“皇帝的新装”里皇帝最后的心理外衣，与皇帝都是不死不休之局。
所以罗达士又乖乖调整好了身子，坐了回去，克制住了心里的躁动。
罗恕感觉到她爸坐不住了，她知道她妈肯定也要坐不住了。果然颜季马上从罗恕后背伸了手过去，然后那两人又都坐住了。
其实罗恕的爸在这就是个摆设的作用，没人真想问他点啥。他即没什么大本事，也没什么深厚的背景，是用力都荡不起波纹的浊泥，没有任何话题可以引申到他。但他是颜季的老公，这个符号的作用价值对于女人来说太重要了。
其实不光颜季如此，颜伯、颜仲也如此。他们都深知自己的老公没什么亮点，也都缺乏谈论他们的欲望。
所以三人都冷眼看着大家一致顶着夫妻恩爱的头衔。羡慕人的猴子偷了人的帽子戴着，也无法改变帽子下是浑身跳蚤的猴身。
若说到他们自己，自然也是没什么亮点的。都是老老实实上班，几十年当一天过的家庭主妇，能力能有什么升级。
颜值和思维都在普通人水平线上，即使是惯会夸大的人每年面对这些陈旧也无法再夸出什么新花了。
所以他们的主要话题在孩子出现不久就都转变成了他们。孩子毕竟不同，他们是日新月异的。更何况这些被他们督促着进步的孩子每年都会升级，每年便都有许多新的点可以拿来夸耀。
“我家和栋还没毕业就有家大公司抢着要他了，他现在要和女朋友出去找房子住，等工作几年稳定了就结婚。”颜家大姨颜伯极骄傲地先发话了。长辈们总有种自信自己能看到未来，而颜伯已经确认自己看到了儿子光明的一生。
张和栋在一边点头微笑，为妈妈的话佐证。
张和栋大罗恕几个月，那张年轻的脸上未留下任何自然生长以外的痕迹。一看就没有过多人生阅历，对这个他即将面对的社会知之甚少。不知他这时的笑脸是否代表着他和母亲一样觉得20多岁就能预测出未来的一片坦途。
“哎呀，那感情好，和栋真有出息。是哪些公司啊？”颜仲用最常规的方式夸了一句和栋，然后立刻问出了她的重点，后面这问话的答案才决定了未来她对和栋的态度。
“是xx公司、yy公司和zz公司，我要去的是xx公司。”张和栋答道。
“哦，这样啊。”是没听过的公司，颜仲两手放腿上往后仰了一下。
“都是人数过千的大公司。”颜伯赶紧接了话，说完拍了拍张和栋的胳膊。她眼神极温柔地看着张和栋，仿佛这句话纯是为了夸赞自己的儿子。但在坐的三姐妹谁又不知道谁。
“哦！大公司啊！和栋不错！真不错！”颜仲伸手过去拍了拍张和栋的手，表达来着姨母的关爱。
颜季也和适宜地夸了两句：“要毕业工作了，真好啊！和栋好好干啊！”
颜伯哈哈笑两声表示很受用，然后有了心力开始关心两个妹妹的孩子了。她希望两个侄女好，但这好却不要好过张和栋。
“阿熙最近怎么样了？”颜伯转头看着颜仲的女儿问道。
乍一听这问题任熙楞了一下，她新进的公司年前特别忙，大年三十才回家，所以还没什么时间和母亲对“剧本”。
她不太清楚，母亲最近到底在外人面前给她定了个什么样的光辉形象，便不敢轻易开口 。
她腼腆一笑，把眼神往母亲那一瞟，一副以母亲马首是瞻的姿态。
颜伯没有因为任熙推脱而生气，反而对她这含蓄的样子极为满意。这个侄女乖巧听话，倒是真好。
颜仲也十分满意任熙，她将任熙的两只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上，边拍她的手边道：“最近我家阿熙升职了，当经理了！产品经理！”
任熙听到当了经理时，脸色一滞。她是转职当了产品经理，这虽说是个新兴的职业，工资也确实比其他高，但这个经理的概念绝不是他们理解的那个管人的经理。就更没有什么升职一说。
但现在颜仲话都说出了口，任熙自然万万不能拆台，而且还得给她兜好。所以当颜仲转头看她时，她只能微笑点头认了。
“他们干的就是做手机！我们现在用的这种手机！”颜仲拿出任熙给她新买的智能机，炫耀似地晃了晃。
听颜仲越说越离谱，害怕她说出更多不知言的任熙不能再沉默了：“我们是做手机里的应用，你们平时用的那些□□什么的。”
任熙拿出手机，随便打开了一个应用给他们科普起来，这样的科普她已对颜仲做了无数遍了。
但颜仲永远记不住，每次她都会说句“人老了没用了”。仿佛一个不到50岁的女人脑容量装不下“产品经理”、“app”等几个名词解释。
因为有这千锤百炼的过去，所以这次任熙解释得很有耐心。她想细细地给长辈们说明，因为她有预感这世界即将翻天覆的改变，而且是从这手机开始的，她希望他们能稍微跟上世界变化的步伐。
但是这几个大人都觉得自己是“残烛之年”，世界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他们，从没想过要跟什么步伐，能用手机看个视频就够够的了，所以随着任熙的讲述，他们也就只是看似认真地点了几下头。
任熙看着这几张与过去颜仲如出一辙的神情，她大约知道了他们多半没听进去什么。他们对这个新世界兴趣缺缺，不知道新世界又会怎么对他们。
颜伯没感受到任熙的意图，她不想再在这个不感兴趣的事上花费时间了，在任熙告一段落时，立刻转头去问罗恕：“阿恕最近怎么样了？是大四了对吧？”
罗恕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乏善可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她“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也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母亲。
但是她的动作有股小家子气的畏缩，和任熙的乖巧听话不同，显得有些木讷愚笨。
颜季心里一沉。【真不给我长脸。】
但她没将情绪表露在脸上，接过话笑眯眯地道：“阿恕啊，现在英语过专业八级了。我听她在家说过几句，那口音就像个真老外似的！”
“来，阿恕说两句。”颜伯和颜仲都发话了，颜季在一边微笑着“虎视眈眈”。
罗恕无法只能说了，自从跟着杨未之学过发音后，她的口语确实标准了许多：“ The legend is that if you're given to lying and put your hand in there, it'll be bitten off（我得离开你了现在,我会走到那个转角然后转过去,你必须留在车里然后离开,答应我过了转角就不要再看我,只管开车离开别管我,就像我离开你那样）。”
“是说的不错。”颜伯的老公张海腾道，他过去和外国人做过许多生意，所以虽然他英语说得不好，但听力还是不错的。
他的过去其他人都是知道的，既然他这么夸了 ，那什么都没听懂的颜家三姐妹便都一应声地夸起了罗恕。
过后又是一堆掰扯。一年了，颜家三姐妹久等的这顿炫耀算是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结束了，安心了的三姐妹解除了开始时的备战状态。
他们开始说些别人家的八卦传言。到了这，所有人都不用再伪装，遣词也不再小心，反而说出了些真性情。
到晚上吃饭时，几家人才没有了开始的疏离，分界也没那么明确了。
几个小孩吃着东西在一边聊了起来，这会儿他们是不用担心会说出什么反驳了父辈粉饰过的话了，孩子们感兴趣的都是自己的看法和爱好，和父辈们常说的全然不是一类的东西。
......
“姓罗的！你今天什么意思？！让你坐一下会死吗？！那么快就想走？！”刚回到家颜季就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开始向罗达士发火。
“你们每次过年都那么点事，年年说，还有什么好说的？！”罗达士也不甘示弱炝声回道。
“我那是为自己吗？！我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你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是这幅样子吗？！让所有人知道你是这幅德行？！”颜季高声控诉。
“我怎么了？！我有什么问题？！一天天只会说人不会说自己，你看看你自己这幅泼妇样，真该让人好好看看！哼，还为了家好？！家有贤妻才万事好。”罗达士也高声回击。
一系列没有任何新意的咒骂又开始了。这样的事在这个家常常发生，或许该说在这个房子常常发生更为合适。
只不过像这次这样激烈的咒骂，只会出现在大节日和大事件后。这也算他们在这个房子里进行的独特的庆祝方式了。
罗恕沉默地进了自己房间。
罗恕刚懂这是吵架时还很小，似懂非懂地听着，当颜季那第一声怒斥“姓罗的”响起时，罗恕以为是在骂自己。
她害怕地跑去双手紧抱颜季的小腿拼命地哭，想要母亲原谅自己的过失。颜季却以为她是在为罗达士求情，颜季用力挣脱她后骂道：“果然你们姓罗的才是一家，都是白眼狼。平时我当心肝地养着你，有事你却向着他，啊！"
后来颜季还是气不过，便冷着罗恕，把她扔给罗达士照顾。
但“姓罗”这事在罗达士这是理所当然的，便也没觉得对这个继承了自己姓氏的小孩该有什么强烈的责任。【她不是有妈吗？！】
妈照顾女儿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地罗达士把罗恕扔在家里，出去干自己的事了。
收到消息赶回家的颜季看到独自待在家里的罗恕，心里生出丝痛快。【你不是亲你爸吗？！看他理你吗？！】
她上手摸了摸罗恕的头发：“你爸就是个靠不住的，你只能靠我。以后再像姓罗的那么没良心，我就不要你了，知道吗？！”
罗恕上前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颜季，她太小懂得很少，只隐隐约约地知道。“姓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也知道自己要乖巧否则就会被抛下。
后来她再不敢参与他们的战争，她都躲在一旁偷偷害怕。等到吵架结束，她再上前抱抱独自一人的妈妈，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到了罗恕8岁时，这天家里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战。
所有东西都成了颜季和罗达士的武器，害怕极了的罗恕越躲越远。
她躲进了房间，躲进了被子，捂住全身，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敢看他们一丝的凶恶姿态，不敢听他们一声的恶毒诅咒 。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罗恕的脚开始充血，酥麻从脚往上蔓延，比被刀割还难受，但她不敢动一下，恍惚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要死了！这样好像也不是件坏事。】
突然，她的被子被人粗暴地拉开，她从黑暗的世界里出来了。但看到的不是光明，是张比黑暗更恐怖的脸。
颜季满脸泪水，表情狰狞，看着罗恕的眼里藏了如暴风雨般狂暴的情绪。
罗恕害怕地想要往后退，但这是她挑的最角落，已经退无可退了。
颜季看出了她的意图，冷声道：“你躲什么躲？！给我过来！”说完便把罗恕拎到面前。
“连你都躲着我吗？！”那声音里带着恨意。
“你有什么资格躲我？！我是你妈，是我生你出来的，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光是大声吼叫无法平息她的怒火，她把还团在罗恕腰边的被子一把拉走，让罗恕彻底暴露在她的怒气中。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叫‘恕’？！
这世界本该没你的，你知不知道！
当初我怀着你的时候，你那该死的老爸就出轨了，你就不该出生。
是他跪着求我，求我饶恕他的错。明明是他哭着求我的啊！说他一定改，绝不会再犯。后来还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又找了个女人？他把他说过的话当什么？当放屁吗？！
可笑我居然还信了他的鬼话。呵呵，我居然就那么信了他的话！”
【恕是这个意思吗？】那些话和颜季的神情像冰冷刺骨的毒液，渗进了罗恕的心里。
她团了团身体，想用肚子去暖暖胸膛。在她眼里这个世界则像团混沌打起了转来。
【这是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我是谁？罗达士的女儿？颜季的女儿？姓罗的？阿恕？】
到底在她还是个柔弱无依的婴孩时，这对父母就要她背负怎样的人生。婴孩的她伸出的两只渴望握住世界的手，握回的就是这么的一个“罗”和一个“恕”。
后来家里的争吵开始升级，每次罗恕都以为是末日，觉得自己无法见到明天。
但制造这一切的罗达士和颜季两人却没有这种感觉。他们用接近法律底线的一切方法伤害着对方，他们的每一次出击都被罗恕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像“诅咒”一样融进生命里。
似乎承受直接攻击的两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如何让对方受伤害，而自身没有感受到太深的痛苦。所以即使这咒骂殴打如此可怕了，他们也没觉得该结束这一切。就这样这样的日子他们依然坚定地过了下去，拖着罗恕过了下去。
长大了的罗恕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对这些咒骂也不再恐慌，因为即使这些咒骂不出现在这个房子里。她承受的“诅咒”也每一天，每一人，每一刻都不会停止。
未来只要继续，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开口“小罗”、“阿恕”或者“罗恕”，然后她要微笑应答，面对下面的人生。
......
2015年2月28日 星期六 晴
今天回到学校了，有很多东西要收拾，好乱、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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