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阿生良辰不负

　　今天是发打工工资的日子。

　　罗恕和杨未之推开蛋糕店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杨未之就打了几天工，所以工资不多，她也不在意这点小钱，钱到手便收了起来。

　　罗恕则不同，这些是她长久的劳动所得，她觉得光看着这堆颜色各异的纸人都是喜悦的。

　　倒不是说她和父辈们共鸣了，觉得那些钱张张染血，个个有泪，甚至都是带着腥味的。

　　她只觉得这些钱散发着诱人的甜味，像是会饿肚子的人握着面包，代表着亲手握住了未来的一角。

　　罗恕又将钱从信封里抽出来数了数，计划着这些可以买到什么？又可以剩下多少？

　　杨未之自己不在意钱，却很开心罗恕在意，很开心她因为那上千块喜笑颜开。

　　我们的道德里总是夸赞清心寡欲的人，人们幻想出来的完美情人也多是小龙女般的人物，仿佛只有脱离了自我欲望的人才是纯的、才是真的，才有资格全然承受别人的爱。

　　但杨未之不那么认为，她觉得那样的人是冷的、是死的。就像罗恕大部分时间所处的状态，她的眼里常常是木刻菩萨般的平淡无波，这样别说是和她谈恋爱，就算要走进她的心都是件千难万难的事。

　　所以杨未之觉得罗恕此刻的那双眼极美，里面装了她渴望的东西，开始有了世间万物的影子。当然这不够，她想要罗恕的眼里有更多。

　　因为太兴奋了，罗恕就那么糊里糊涂地一路开路领着杨未之走向了一条没去过的街。不过也不要紧，现在他们有钱有闲，正好逛逛。

　　一路上罗恕十分开心，几乎每家店都会进去逛，看见感兴趣的便买下来。

　　就这么一路到了某家店，罗恕站在店外整块玻璃做的橱窗前往里望，却没有进去。杨未之退后几步抬头看了眼招牌“是家琴行”。里面放着些钢琴、小提琴等乐器，也摆得有些书籍和碟片。

　　“为什么不进去？”杨未之问道，罗恕明明很感兴趣。

　　“不好的！这种店一般人不让进的！我不懂音乐，不买东西，是不能进的!”前一刻还在窗前好奇探看的的罗恕立刻推脱道，甚至想马上转身离开。

　　“谁说你不能进的，想进就进去看看。”看着乐器的罗恕眼里有了另一种色彩，杨未之想看。

　　“不了，我什么都不要，进去了反而被人嫌弃。”

　　“进去吧！我买！正好我的工资还没花，这下有去处了！”杨未之拽着罗恕进了门。

　　罗恕确实对乐器一窍不通，在她想象里进乐器店的自己只能像王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跌份。

　　为了不把这份丢人表现出来，她只能紧紧跟在一看就是专家的杨未之身后，紧到几乎是用自己的前胸贴着杨未之的后背亦步亦趋地走。

　　杨未之感觉到了罗恕的小动作，她勾了勾嘴角，慢慢调整了自己的步伐和速度，让这个紧密更少有机会出现空隙。就这样两人一点点逛起来琴行来。

　　这是家以普通家庭和教育机构为主要客户的琴行，所以卖的乐器质量一般，没什么观赏价值，但看看玩玩还是可以的。

　　杨未之随意地看着，不时给好奇的罗恕科普一下“这是什么乐器？”、“产生的传说是什么？”、“最好的生产地在哪？”、“适合奏什么类型的音乐。”这类问题。

　　每到这时候，罗恕就会上前，和她并排认真听她说话，然后再问上几个问题，或是说上几句感慨。

　　店里的服务员看到杨未之那么懂行，便没上来打扰他们。

　　“听你刚才说的，感觉所有乐器都有限制，那什么乐器最全能呢？”

　　“自然是钢琴。”杨未之来到一架钢琴前，只见那琴的琴盖是打开的，琴键也有些老旧，看着是常被弹的。

　　“老板这架琴可以弹弹看吗？”杨未之转头询问琴行老板。

　　“可以的，小姑娘可以弹弹看的。”这架琴本来就是他用来让顾客试音的。更何况刚才他听了几耳朵杨未之的话，知道她对乐器知之甚多，也有些好奇她水准到底如何。

　　杨未之道了声谢，拉着罗恕坐了下去。

　　“我弹给你听。”杨未之在罗恕耳边轻声道,她呼出的气像羽毛一样骚挠着罗恕的耳朵。罗恕小脸微红，不知所措地边点头边低头作为回应。

　　杨未之偷笑了一下，而后调整了一番呼吸，放空大脑，抬起双手放在琴键上。

　　随着她的手开始摁动，一阵乐声响了起来。

　　以罗恕近乎于无的音乐素养自然不知道是什么音乐的。她只觉得这乐声像一个人在一片萧瑟中倾诉感情，那倾诉的情绪开始极淡，后来慢慢一步步增强，但即使情绪增强了，倾诉出来的也是淡的、缓的、慢的。仿佛在说，不急，我用一生来说这个故事都行，只要你愿意听。

　　老板和店员在一边小声议论着，好似在说杨未之弹得极好，具体的罗恕没听清，只确切地听到这个首曲子叫《秋日私语》。

　　曲子自然是极美的，弹琴的杨未之也是极美的。阳光照在专注的她身上，没有任何阴影出来吸收掉光芒。杨未之好似比外面的阳光更亮，那光芒仿佛不是阳光，而是她自己在发光。

　　一曲终了，杨未之收手回看罗恕，罗恕看到她那如玻璃珠似的眼珠也极美，里面装满了自己。

　　“怎么样？”

　　“好听。”

　　“要不要玩玩。”杨未之笑问罗恕。

　　“我不会。”罗恕赶紧摇头，以示意杨未之千万不要让她干蠢事。

　　“不会我教你。”说完她便用右手抓起罗恕的右手腕，无视她的细微挣扎。“伸出食指。”

　　罗恕无奈伸出了食指。

　　杨未之将罗恕的右手放到琴键上，然后左手伸出包住了罗恕成拳的右手。这个动作太突兀了，被握住的罗恕手掌一颤就想挣出来。过去别人拉罗恕时，她交出的都是胳膊，或者衣物。基本上她不与人掌掌相贴。

　　【这人是杨未之，不是别人。】这个念头让罗恕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个迟疑让她失去了逃脱的机会。杨未之左手往下一摁，罗恕的食指在琴键上压出了一个音。

　　“滋。”被声音吸引的罗恕吸了口口水。【我这算是弹了？！】

　　“来，跟着我，一步步来，就像学走路一样。”杨未之握着她的手继续，一个一个按遍了基本音调，道：“这些就是基本按键，弹琴不难吧？！”

　　罗恕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和杨未之一起弹好像真的不是很难。

　　“这次我们一起弹首曲子吧！你想听什么？”

　　罗恕才抬起来没多久的头又低了下去：“钢琴曲我真是一首都不知道的。”

　　“都能弹的，不一定要钢琴曲。”

　　“那.......《ハーフムーンセレナーデ》吧，这首歌你会弹吗？”

　　当初选第二外语时罗恕和杨未之选的都是日语，杨未之看了很多日剧来学习。而罗恕则是看动漫学习，她顺便学了好多日语歌，唱得烂，但她还是喜欢哼哼几句。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首《ハーフムーンセレナーデ》。

　　“我会弹的，还会唱。”罗恕最喜欢的歌，杨未之自然会的。

　　“你会唱歌？我记得你说过家里人不喜欢唱歌，所以你不会唱歌的。”

　　“因为你说过，所以我去学了。”杨未之定定地看着罗恕。

　　又是这种眼神，那汪眼泉里仿佛藏了千言万语，罗恕不懂，但某种预感让她不知所措。

　　“我说了什么？”

　　“陈齐浩唱完歌时，你说过的。”

　　【陈齐浩？那时我说过什么？】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再抬头又看到杨未之那种眼神，突然她如醍醐灌顶般想起来了。

　　那天她说：“唱歌的人原来那么让人心动吗？”

　　......

　　还未等罗恕继续想清楚。杨未之包着罗恕的手已经动了起来，因为左边只有罗恕的食指，许多音都没弹，曲调听起来有些支离破碎。

　　还好杨未之的歌声很快响了起来，歌声极悦耳动听。

　　气氛越来越暧昧不明，罗恕想收回手，但她越抽手就被包得越严实。

　　面对罗恕时是不能什么都有话直说，因为语言并不能给她什么。所以杨未之从未试图巧言让罗恕迅速地相信她、接受她。

　　她一直像水一样默默渗透进罗恕的生活，让她不设防，才能被信任，才能走进她的心里。

　　可今天，看到罗恕眼中的色彩时，杨未之不再甘心继续当无形之物了。她贪心了，她想看到自己在罗恕眼里的样子，她想看到罗恕专注自己的样子，她想看到罗恕渴望自己的样子......

　　一切就像老天爷安排好了似的，这首歌，这首罗恕的最爱的歌居然那么的贴合杨未之的心意。

　　她唱得极慢，每一句歌词都想让罗恕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不光是歌词，也是杨未之想对罗恕说的话。

　　“あなたのもとへ届くなら
　　（如果能将自己的思念传达给你）
　　水面（みなも）に散った琥珀（きん）の枯れ叶を
　　（在水面散开的琥珀色的枯叶）
　　风つまびく音符にして 想い伝える
　　（转化成凤弹奏的音符 将思念传达）
　　月の雫を左手に
　　（左手将月亮的水滴）
　　涙でそっと ひとつにつなぐ
　　（与泪水轻轻的合为一体）
　　好きな人と结ばれたい深く祈るわ
　　（想要和喜欢的人结合深深地祈祷着）
　　※青春の云が切れる 年顷（きせつ）抱きしめ
　　(划破青春的云拥抱四季)
　　谁もみんな ひとりぼっちだから
　　(不管是谁 都是只身一人的)
　　优しさを爱（いと）おしむのね
　　(温柔是让人想要爱惜的呢)
　　抱きしめて永远（とお）く あなたの胸の
　　(拥抱着遥远的你的胸中)
　　生命の响きに満ちる梦
　　(满载的生命回响的梦)
　　ふたりでいても切なくて
　　(两个人在一起也还是有点伤感呢)
　　あなたの指を ぎゅっとかんだの
　　(曾经轻轻咬住你的手指)
　　恋をしても男の人迷わないのね
　　(即使是在恋爱中的男人也不会迷茫呢)
　　流れて落ちた星の轮が
　　(滑落的流星的光晕)
　　胸の泉に波を立てれば
　　(在心中荡起涟漪)
　　欠けた月は淋しさに似て 心痛むの
　　(残月又似心痛的寂寞)
　　美しい瞳のまま どうぞ爱して
　　(像美丽的瞳孔一样请爱我)
　　幸福（しあわせ）をさがす 幸福ふたり
　　(寻找着幸福两个人的幸福)
　　抱きしめて生きてゆけたら
　　(如果能相拥着活下去)
　　离さないで あヽ时の银河に
　　(请不要放手 啊 即使顺着时间的银河)
　　流され大人になろうとも
　　(流淌成长为大人也请不要放手)”

　　【我的心意，我的祈求你听到了吗？】

　　杨未之知道自己对罗恕的感情是违背世俗的，所以她害怕过，她害怕罗恕对她没有那样的心思，她害怕罗恕会因此厌恶她。比起这些她其实更害怕世人攻击她的感情，认她为异端。

　　可这些超逸或世俗的害怕都不能让她的心停止跳动。罗恕的每一次靠近，她每一次不经意表现的喜悦，都让杨未之的心为之欢呼雀跃。

　　她控制不了这颗心，这颗心擅自喜欢，擅自贪婪，擅自操控这个叫“杨未之”的人的皮囊对罗恕念念不忘。

　　这样的杨未之必然不能再沉默了，被拉举成起势的“傀儡”急切地想获它的剧本。若罗恕说“yes”便是上演一场喜剧，她说“no”便是上演一场悲剧。

　　罗恕沉默地听着杨未之的歌，没再说什么。她的大脑也不再像上一曲时那样浮想联翩，她甚至是在克制自己的思想。看着期待着什么的杨未之，她是想说什么的。但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不是她太迟钝，也不是杨未之一直以来隐藏得太好，这些暧昧隐情才会被遮蔽到今天。而是她罗恕一直不懂爱情。

　　从小被管制不能早恋的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只能通过父母和师长对男女交友的限制，模糊地知道男女间深刻的感情叫爱情。她以为那就是全部，以为女人间的只是友情。

　　所以她一直知道杨未之喜欢她，也知道自己喜欢杨未之，却一直将之叫做友情。

　　现在杨未之却告诉她，她对自己的喜欢是爱情，这颠覆了罗恕的认知。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是爱情？到底我对杨未之是什么感情？】

　　“你让我想想好吗？我要想想，我要好好想想。”最后罗恕只给了出这个答案。

　　杨未之即遗憾不是“yes”，又因为不是“no”而欣喜。

　　“只要你愿意想，我便等你，一直等。不管你什么时候有答案都行，我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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