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

　　“便是如此了。”
　　晨曦之中，二十出头的男子，温和的说道。

　　他相貌清俊，脸上时时带笑，端得是令人如沐春风。

　　恒天纵有心讨好，无论是态度，还是距离，都拿捏得十分恰当，既不会过于热情显得谄媚，也不会刻意没话找话，显得尴尬。

　　新入门的弟子，自然是关心择苗会的。毕竟被分入哪一峰，关系到今后的一应修行资源；若是幸运，被哪位峰主看中，收入门下，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恒天纵略提了几句往届择苗会的情形，又与念念闲扯了几句，满意的发现，比起最初，少女对他的陌生之态，已经去了不少。

　　“原来择苗会是分批进行的。”

　　“没错。”恒天纵颔首，笑吟吟道，“毕竟各地与主宗的距离不同，收徒的队伍难免有间差。如今峰上的，是这届最后一批了。”

　　这倒是与念念想象得不同。

　　她还以为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由各个大佬挑选，就像她前世看的一些修仙小说那样。

　　实际当然与念念想象相差甚远。

　　高阶修士，譬如天霄宗的峰主、道主们，修为皆在元婴之上，外出游历、闭关参悟等等，动辄百年，哪有功夫十年一届的参加择苗会。

　　也有亟待传承的，但天霄宗立宗万年，宗门内势力盘根错节，光是依附于天霄宗的世家，便有二十多个，这还没算那些中、小世家。
　　又有各个师门、峰头，不同传承，各自抱团。但凡修士，想修至高阶，资源不可少，有潜力的，早就被吸纳入各个势力，独善其身的有，但极少。

　　若需要传人，自有本脉的嫡系弟子，供其挑选。

　　很少会需要来择苗会。

　　真正负责教导、照看新弟子之职的，是天霄宗的中层修士，即筑基-金丹这一修为范围内的，他们大多担任某堂之职，负责宗门内的庶务运转。

　　新弟子多是幼童，天霄宗会根据年龄，划分若干个启蒙班，先由凡人夫子教导。

　　这些凡人夫子，放在人间，无不为一方大儒。

　　这些品行、学识皆上上的凡人夫子们，为幼童启蒙，教导他们处事之道，时间长短不等，一般至少要学三年。而后才会根据进度，由筑基或金丹真人，教授真正的修真法门。

　　“多谢恒前辈。”念念感激道。她还未入门，并不敢如恒天纵所期待的那般，直接叫他的名字。

　　虽与她想象得不同，但念念却觉得，天霄宗这样的教育方式，才是为弟子计深远。更合适，也更人性化。

　　不愧是能传承万年的大宗。

　　她这样感慨着，却忘记了，她是超龄录取的……以后要跟一群不到她腰的孩童，一起求学……

　　况且炼气之后，天霄宗会如何安排他们这群从凡间寻来的弟子，恒天纵也没说。

　　“不过是闲聊几句罢了，”恒天纵笑道，“哪里就用得着道谢了。”

　　他现在对这位念念‘师妹’，十分满意。

　　孤儿出身，性格温和，接触起来倒也没有怯懦之感。

　　温和，便意味着好接近。

　　更何况，这位念念……也生得太过美丽。

　　修真之人，并不看重皮相，大凡修士，被灵气滋养，甚少有歪瓜裂枣的，但恒天纵注看着念念，看着看着，越看便越觉得，她瞧着令人十分的舒适。

　　如春初的第一缕杨柳之风，如冰雪间微绽的芳华。

　　美，且令人心生亲近。

　　恒天纵深知今日是他与这念念第一次接触，不可过于盘桓，反正她还会在毓秀峰待上几日，他不必操之过急。

　　但说完了择苗会的事，恒天纵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挪步的心思。

　　“对了，”他微笑道，“念念可有什么缺的东西？我一会送过来。”

　　“怎好劳烦恒前辈，”念念忙道，“宗门考虑周到，已经将辟谷丹等用品下发给我了。简居室内一应用品也十分充足，前辈无需担忧。”

　　恒天纵如此‘热心’，念念感激之余，多少也有些惊讶的。

　　她在玄天大界等级森严的社会生活了十五年，深知修士对于凡人，一向是视为草芥的。虽说她已是天霄宗弟子，但这位恒前辈，是正经的已入道的修士，竟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念念不敢将心中的疑虑表现出来，见这位恒前辈没有离去的意思，她斟酌着话语，想再问问宗门内的事情，恰此时，念念眼角瞥见一缕白芒。

　　“前辈，”念念奇道，“那是……鹤？”

　　只见两人身后，生着一株一阶铁骨木，虬曲的枝干顶端，一道约有一米高的身影，正停驻其上。

　　仔细看去，这白影，竟是一只羽被丰密的鹤。

　　白鹤浑身纯白，仅头顶有一缕金色的细绒，漆黑的眼珠若寒星，明明是只扁毛畜生罢了，被它目光灼灼的盯着，恒天纵却微生寒意。

　　他按下这无端的寒意，笑道：“是只灵鹤，宗内有不少峰头都放养着灵物，许是哪一峰飞来的吧。”

　　“真漂亮。”
　　念念感叹道。

　　话音落下，白鹤微微昂首，竟是朝着念念点了点头。

　　“前辈，”念念惊讶道，“白鹤这是回应我吗，它能听懂人言？”

　　“毕竟是灵鸟。”恒天纵道，笑容却微有迟疑。

　　灵物有更高的智商不假，但低阶灵物，仍需符诀操驭，高阶灵物……高阶灵物怎么会飞到毓秀峰来？

　　恒天纵仔细看着白鹤，不看还好，他的目光甫一落在白鹤身上，不过数秒，竟觉背后冷汗涔涔，仿佛在注视洪荒猛兽。

　　“恒前辈？”念念迟疑道，“您怎么了。”

　　恒天纵想回她一个微笑，却觉面上僵硬，脸色亦趋苍白。

　　威压……
　　他在承受那只白鹤的威压！

　　这是哪个洞府跑出来的高阶灵兽吗？怎会如此可怕！恒天纵已经炼气圆满，即将冲击筑基，往日里也时常面见筑基、金丹期真人，但这只白鹤给他的威压感，竟比金丹真人还要可怖。

　　忽地，恒天纵想到了什么，用余光瞥去，便见他身侧少女，竟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感觉不到。

　　“前辈，您可是累了？”见恒天纵面色越来越差，念念试探着道，“若您疲累，不妨先返回洞府休息吧。”

　　按照恒天纵原先的计划，他应该在与念念分别时，留下自己的玉符，用做联络。

　　但此刻，他几乎已经顾不上别的，在那只诡异白鹤的注视下，恒天纵发现自己连站立都快难以做到了。

　　为了不至于出丑，他胡乱点了点头，有心想要说句告别的话，张嘴却发现喉间滞涩。

　　“那就、告辞了。”

　　他艰难的挤出了这句话，便转过身，待踏出几步，恒天纵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飞快地从念念的庭院中离去了。

　　“……”

　　好半晌，念念才收回目光。

　　“怎么回事……”
　　她低声自语。

　　就是再迟钝，她也看出了这位恒前辈的异样。念念心中疑惑，此时山风忽至，念念才觉冷意袭面，便见一片洁白的羽翼，哗地舒展，如屏障一般，挡在她的面前。

　　白鹤张开了一片翅膀，替她挡住了山风。

　　“……”
　　念念愣了一下：“谢谢。”

　　对于恒天纵的关注，不知不觉的在她心中淡去，转而被白鹤所占据。

　　山风猛烈，白鹤却巍然不动，它张开一翅，更显得身形庞大，轻盈、优雅、美丽……这些词语，若是赞美于它，竟分外合适。

　　慢慢地，白鹤脖颈微垂，将原本正对着念念的‘脸’，转向了一侧。

　　它的举动很慢，那张覆满羽毛的‘脸’，不知为何，念念竟看出了一丝……难以描述的，窘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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