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到底长吾几千岁

　　七叶今日仍着一身玄色，却也与往日不同，乃早已断产的无缝鲛纱。这侧望去乃是玄暗，那侧瞧着却为银亮，走动间玄银交替，恍若波光凌凌。

　　正是魔族后服。

　　“如何，我身上有何不妥？”七叶见他一眼不错看她衣裳，便出言问了一句。

　　犀照看向别处：“姐姐这身衣裳倒是别致。”

　　七叶抬手看了，未见不妥：“我今日亦是第一次穿着此身。”今早临出门前，婢女方才匆匆将其捧了来。

　　犀照见她并不知情，怒气消散了些许，自是不去点破，只请她用些糕点酒水。七叶却是一刻不愿耽搁，只问他可是那人又想起了什么。

　　犀照摇头：“外头吵闹，姐姐不若与我在此处待着，躲个清净。”

　　此处渊渟会便是由犀照发起，又是约于雪域冰壶宫中，犀照身为领主，此话着实是任性得紧。奈何七叶于人情世故一事更为不开窍，亦未觉出不妥当来，闻言唯有坐下。

　　二人便于宿莽殿中尽揽宫中雪景，品酒吃糕。

　　“姐姐有踔绝之能，犀照自初次相见便一直对姐姐景仰得紧。”犀照一眼不错看着七叶，缓缓说起了往昔之事。

　　“日月如梭，彼时你亦不过牛角稚童，现下却是已为人父、为人祖了。”七叶亦是感慨。

　　犀照闻言却是僵在当场，面色尴尬。

　　宫门之处突地一阵吵闹，七叶探身望去，却是院首与妖王亦入了宫来。七叶起身告辞，犀照自知不好再留，便也随她去了。

　　七叶挥退婢女，径自原路行去。走至一长廊处，却是突地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人。七叶闪躲，未料想身侧正是廊柱，正巧碰撞其上，身形一滞，那人便扑了过来。酒气刺鼻。

　　“小苏，小苏，是你吗……小苏……”

　　七叶极不爽快，便要将人推开。哪知那人力气奇大，硬是不愿松手。七叶动了气，凝起功法再推，那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便是如此犹未醒神，还待再扑。

　　七叶不欲与醉汉多做纠缠，转身便走，那人竟是跟了来。

　　“小苏，你莫走，我我错了……你莫走。”那人神色凄惶，显是极为悔痛。可惜却是诉错了衷肠。

　　醉汉一路随至江离院前。重光听得动静迈出门来，见有人对七叶纠缠不清，一个箭步上前，将七叶揽至身后。

　　“你是何人？”

　　醉汉神态迷离、头颅摇晃间却也不惧，不答反问：“小苏，这是谁？”

　　“我不是小苏。”七叶冷言道。

　　“你骗我，若不是小苏如何有这般高的身量？”

　　七叶再不语，与一个醉汉如何说得清。

　　“小苏，他到底是谁，你是不是为了他方要离我而去？”醉汉面露痛色。

　　重光听他言语便知晓他错认了七叶，亦不愿与醉汉纠缠，拉了七叶便要退回院中。醉汉还欲再前来，却是被链久率人阻拦。

　　“哪里来的醉汉，胡乱叫唤！”

　　正僵持间，又有数人闻声赶来。为首男子青衫加身，童颜鹤发，正是修道院院首。

　　院首见状便是怒喝出声：“又喝成这般模样！”院首抓起醉汉右腕，毫不犹豫往他虎口打入剑气。

　　醉汉吃痛挣扎，渐渐清醒过来。眼中仍不甚清明：“师兄。”

　　院首恨铁不成钢：“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为何又喝成这般？”

　　“我，我……方才有一处房内皆是好酒，实在太过……我一时未能忍住……”

　　全是酒的房间！宫人心下一骇，匆忙前往酒窖查看。

　　“够了！丢人现眼！随我回去。”院首怒喝。

　　身后诸人皆来搀扶，醉汉却是摇头谢绝。忆起先前之事，心下惭愧，转身对七叶歉然道：“失礼了，姑娘，我喝多了。”

　　七叶不语，眉目间更见凌厉，并不欲理会。

　　醉汉碰了壁，愈发清醒，亦不再叨扰，旋身便离去。迈出几步，未能忍住回首望了一眼，却是苦笑一声。

　　除却身形一致，哪里有一丝相似。自己当真是昏了头。她又何曾这般冷漠无情过，便是后来……醉汉心中一痛，匆匆离去。

　　整个白日冰壶宫皆是闹哄哄的，直至夜间四族之长方才共处一室。哪知方才齐整落座，妖王、院首又难得一致讨伐了重光一番。

　　“皆传魔族新君深不可测，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果真百闻不如一见。”院首面色阴沉，率先点火。魔族君位之争，他早已听闻。重光当真是好心计，一夜之间便将魔庭异己全数一网打尽，怕不是将他那个孽徒也算计了进去！

　　如何心思深不深沉还能一见便知，链久立于重光后头，心中疑惑不已。

　　重光闻言亦不动气，却是不能落了下风：“如何比得上院首、妖王二人身手矫健、老当益壮来得实用。”

　　老当益壮？！院首年岁逾千，鹤发鸡皮，自是当得老当益壮，妖王却是正值壮年，面容娇嫩美艳。妖王气极反笑：“年纪轻轻却言而无信，对族中人尚且心狠手辣，也不知对异族之人又当如何？”说罢眸光扫过七叶。

　　重光亦望向七叶，见人不为所动，显然此言未曾入耳，心下安定不少。“异族与否，并非以出身而论。同门不同心，才是真正枉费心血，数十年师徒之情说断便断了。”

　　此番话语却是刺中院首痛处，院首怒目圆睁：“世间多妖邪，善蛊惑之事。年轻人分不清好歹，顽石当美玉，一时糊涂……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般又是妖王坐不住，冷笑一声：“君子多伪善……”

　　三人好一番唇枪舌剑，个个嘴上不饶人。许是下午已大干了一场，泻火不少，方才没有打将起来。待能说的难听话皆已说尽，犀照方出声劝阻了几句，三人便才借坡下驴，止住了声。

　　渊渟会始是开启。

　　“诸位，今日渊渟一会，事关弥天镜，或还与大陆来路去处相关。我一人无法决断，方才与诸位相商。”犀照将那日之事一一告知众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端坐许久，方才进入正题，七叶早已不耐，现下这般吵吵闹闹更是心中不悦。重光却是早有意料，安抚了几句。见她实是躁动难安，突地忆起幼时父王命他殿中听政，他却躲于柱后与宫人无声翻绳戏耍之事。

　　不知他那时可也是这般烦躁？顿时生了故技重施之心。自衣角扯下丝线，两头相对，打了个死结。重光轻声道：“你莫要烦心，今日渊渟会不过是告知众人此事罢了，未能有结果。不若我与你玩个有趣的。”

　　七叶目光便凝于他指尖再移动不开。重光手指翻飞，丝线缠绕，结出多个花样。又令七叶将双手立起，将丝线花样原原本本套于她指上，教她如何变换。

　　七叶学得极快，二人你来我往，已不知是换了多少手。链久立于身后，初始对重光残破君服心痛不已，不多时却是看得兴起，恨不能参与其中。

　　丝线本就细幼，二人又将其置于桌下，大小四手缩于方寸之地，难免碰触良多。七叶指尖微凉，重光时不时被冰上一下，却是热上心头，烫得他面红耳热。

　　犀照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二人皆少年面目，又同是鲛纱玄服加身，便是犀照亦不可说二人不登对。犀照面色铁青：“弥天镜式微，不知魔君以为应当如何？”

　　重光将丝线全数套于七叶指间，稍做平复，却是并不作答，反倒又抛出一问：“不知诸位近日可曾去往灵泉山？”

　　众人面色一变，妖王身后年长女妖出声质问：“此间人人皆知，现下几月乃魔族汲水之日。我妖族向来恪守规矩，魔君此话是何意？”

　　“本君并无怀疑之意，不过……”重光扫视众人一周，又接着劈出一道惊雷：“……灵泉水已枯竭。”

　　众人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可是魔族滥用，全数汲取了去？？”

　　“灵泉是为活水，有源如何能汲取枯竭？再者，各族取灵泉水已有多年，便当真是穷尽而竭亦不是一日之寒，不过恰巧便枯涸在了上月罢了。

　　妖王，妖族于魔族之前取用灵泉水数月，不知那时可是已现异常？”重光反问道。

　　“妖族事务繁多，本王未能事事留意。反倒是魔君，既是上月便发现灵泉水枯竭，为何瞒下不表？”妖王亦是语气不善。

　　“本君接手灵泉之时，它便已是细流，妖王亦未曾提醒一二。本君还当它有枯水、丰水期之分，哪曾想竟是断了流。

　　灵泉水枯竭，妖王可是有应对之策，在座各位可有应对之策？”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噤声。

　　事情已是明了，现下自是无人有解决之方，渊渟会到底不欢而散。已是入夜许久，难得风停雪歇。重光本不愿在此处歇息，奈何出行之际气势有多足，此刻拖累便有多大。终又回了江离院中。

　　七叶缠着重光继续讲人间教习先生一事，二人交谈至甚晚。次日重光早早转醒，稍作舒展便入内查看七叶。七叶仰卧于床榻之上，眼眸紧闭，甚是安宁乖巧。

　　重光不禁伸手触她面目，却是入手寒凉，吃了一惊。再触其手足，与昨日冰凉无异，似是软塌厚被亦不能将其暖热。

　　“七叶！”

　　重光慌忙探其脉搏。脉搏强劲，却是时有时无。重光心中一颤。哪知七叶却是倏地睁眼，迷蒙看他一眼，又兀自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重光见人无恙总算放下心来，亦不忍搅扰她，此刻有再多疑问也唯有按下。看她沉睡一阵，确是无异方才去了外间，哪知门外却是吵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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