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到底长吾几千岁

　　今日便是渊渟会之约。

　　重光一行那日由雪域领主亲领入了雪域之事，早已传得四族皆知。各式探听层出不穷，犀照、重光三缄其口，一律不予理会，也是做足了噱头。

　　此番渊渟会，虽则未曾言明所为何事，亦不怕其余二族人等不来。

　　七叶早早收拾妥当，行至东兔阁寻重光。重光却是不紧不慢，笔墨、纸张未曾离手。

　　“无需着急，你且坐一会儿。”

　　七叶只当他仍有事宜未曾处理完毕，便也不催促。

　　重光不时翻阅纸张或提笔凝思，又于案前端坐半个多时辰。蓦然抬首间便见七叶双手交握，宁静如渊潭，正于座上闭目养神，心中亦是一阵安定。

　　许是一时过于寂静，七叶突地睁开眸子，望向重光，双目澄净有神。

　　“那日的梦冬你可还喜欢？”重光轻问道。

　　七叶点头：“甚是好看，唯有花却无叶，像个假花。”

　　重光闻言便笑了开来，还能这般形容花儿好看。

　　“人间还有一种花亦是花叶分离，有叶无花，有花无叶，名为彼岸花。每年八九月份开得最盛，彼时我再差人找了给你送来。”

　　七叶谢过，又感慨道：“此间花木好似较人间要少上许多。”

　　重光却是敏锐：“你亦去过人间？”

　　“许久之前去过，人间气候与此间大是不同。”

　　“确是相差甚远，人间现下应当是……”重光顿时断言，他自人间归来已过百年，现下亦不清楚人间是个什么时候了。

　　“你既喜各色花卉，不若挑个时候我们一同前往人间去看一看。”

　　“好。”七叶一口应承。

　　突地门响，却是卫兵来报，已到了时辰。

　　“走吧。”

　　重光起身，二人便往雪域赶去。

　　前后抬轿、撑伞、捧衣的……随了一长串，犹如长蛇，一路蜿蜒逶迤。七叶初始极不适应。重光与她说话，时刻不停，言及好些人间趣事，七叶一时分心不得，倒也过得极快。

　　行至冰壶宫一里远近，却见厚雪之地熙熙攘攘，宛若闹市。除却魔族之人前来见礼，魔族君后这般大阵仗亦不过引得人群多相看了一二。

　　轿身行进缓慢，重光、七叶干脆便下了轿，踏雪入了人群。二人不过行进了数步，链久便凑了上来。

　　君上谴他先行前来，他已在此处待了近二个时辰。链久老远便认出魔庭行列，兴奋不已。

　　“君上、君后，已打了快半个时辰了！”链久往上一指。

　　重光、七叶抬首往那处看去。便见人群相围处，紫青二色交缠，正打得难舍难分。

　　宫前空旷，其上二人便连幻境亦不曾设，各式功法搅动得漫天飞雪如山崩。飞雪迷人眼。即便如此，观战之人亦摩肩接踵。

　　“各是何人？”

　　“修道院院首与妖族妖王！”链久双眼放光：“听闻院首修为已臻化境，数百年未曾再出手。妖王夺位那日更是以一敌百，一招制敌，妖族王室群起而攻之不能伤及她一二。二人相斗，可谓千年一见！”

　　“你从何处听来这些传闻？”重光望向链久。

　　链久嘿嘿一笑：“君上、君后平日里若是能多些走动，亦能听闻不少。”

　　空中那二人动作快极，身形尚且各处晃动漂移，更遑论能让人看清面目。不过这般功法迅捷深厚，也是难寻第三人。

　　“已打了半个时辰，竟是身形亦未曾迟缓一下。”链久惊叹道。

　　“他们为何要打斗？”七叶不解。

　　渊渟会原本定于申时，链久自是一刻不误奉命准时来到。哪知各方族首当真是“心有灵犀”，整个上昼见到的皆是各色喽啰，院首、妖王与君上皆是下昼方至。

　　妖王与院首也不知是否为约架而来，二人恰好遭逢于门前，院首开口便影射妖王衣着妖冶不庄重，妖王反讽院首思想迂腐伪君子。你来我往间难免口不择言，也不知是谁人更不堪忍受，先动了手，便成了现下这般情境。

　　链久手舞足蹈，将二人形态口气学的惟妙惟肖：

　　“邪门歪道，一群勾引人的狐媚子！”

　　“穷酸闷骚，假正经真色胚！”

　　重光闻言亦无意外，倒是七叶恍然大悟，面露赞叹之色，妖王与院首乃真性情之人。

　　重光环顾宫门周遭，皆是各族看热闹之人，雪域领主未曾现身，想必亦不想参合在内。人群聚集在此处，反倒衬得门前空旷冷清。右侧廊柱斜倚一人，便格外引人注目。

　　那人嘴角不屑勾起，目光讽刺，这般神态甚是眼熟。重光定睛再看，却是全然陌生面目，并不相识。抬手招来霜矛，耳语吩咐一顿，霜矛便领命而去。

　　空中却是不知怎地霎时刮起黄绿怪风，恶臭连连。诸人皆以手掩鼻，慌忙后退，口中嫌恶不已。

　　紫衣女大喝一声：“杀千刀的老匹夫！”

　　须臾之间，又有金翅骤现。金羽光灿，左右各一丈宽远，更遑论其后幻出紫息翅影，遮天断雪。金翅遒劲，挥动间扇动山海。

　　又是一番激斗！

　　众人随之好一阵东倒西歪，重光伸手拉扶七叶。哪知七叶却是不动如山，见他面露忧色，步履晃动，还当他站立不住，抬手幻出金光，将二人笼罩在内。

　　“你离我近一些，便可无事。”

　　重光心下既是熨帖又是无奈。

　　他虽则已是一百有余，所过寻常日子无非人间十数年，却也与女子相处有限。再则，人间对柔弱女子怜香惜玉那一套显然并不适宜用于七叶身上。他有意示好，却是屡屡碰壁。

　　约莫一炷香后，空中二人仍胜负未定，却是突地偃旗息鼓，各自停了手，不知可是疲累了。

　　霎时间风停雪歇，紫青二色各据一方。正是妖王与院首。

　　原本妖王素有熏香之好，每去一处便香飘十里，院首亦雅好修饰，常年青衣素净，丝毫不错。现下不知二人可是故意，院首前襟衣衫破碎，妖王近身便是一股腐木气息。

　　二人犹自不过瘾，又对骂一句：

　　“狐媚子！”

　　“伪君子！”

　　围观诸人可谓是大饱眼福，叹为观止！

　　二人犹自剑拔弩张，却也知晓不宜再出手。妖王率先甩袖而去，群妖紧随，人群便也散了。

　　众人随雪域宫人陆续入了宫内，妖王、院首却是相背而行去了他处重做修整。宫内人声嘈杂，空座亦是不少，仍是一片散乱，并无人主持大局。

　　宫人将重光、七叶引至一处僻静院落便离了去。额匾上书江离院，内里酒水、点心早已齐备。

　　左右无事，重光便又接上方才轿中未尽之言，说些幼时趣事。七叶显是未曾有过这般经历，听得有些着了迷。

　　“你既不吃鱼，为何要去捉它？”

　　“不过是贪水中凉爽，图个新奇有趣罢了。我那时顽劣得很，虽则为一国王子，上房揭瓦、上树掏鸟、踩水坑反掉水坑里……平常小子爱干的，一件亦未曾错过。父王、母后亦多有纵容，未曾以王子虚名约束于我。”

　　重光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神色向往，并不吝啬话语，显是对那段时日怀念得紧。

　　不过寻常事情于七叶却是新鲜稀奇。重光见她神色专注，眼中惊奇之色遮掩不住，便开口问道：“你幼时都做些什么？”

　　哪知七叶却是摇头：“我未曾有过年幼之期。”

　　重光不解，怎会有人未曾有过幼年？

　　“我一出世便与现下这副模样差不离了，虽有过懵懂之际，却确无年幼之期。”

　　重光不解更甚，未及发问，却是七叶抢了先：“你既在人间有这许多乐趣，为何要回来？”

　　重光手一抖，香茗便只剩半杯。

　　从始至终，从未有人在意他之意愿。初始魔族危急前往人间之际，他不过垂髫之龄，无力抉择。回转之时更是如此，便说他是被先君掳了来亦不为过。

　　“先君后有疾，魔庭危急，我亦是无可奈何。”重光神色晦暗，音色低哑。

　　七叶并不十分理解，她向来随心所欲，无人阻挡。却仍出言宽慰道：“日后你若是有不愿之事，告于我知晓，我便替你解决了。”

　　重光闻言心中阴郁散去不少，盯着她目光灼灼：“此话我记下了。”

　　二人话语间，便有宫人来请。原是犀照差来的，独独只请七叶一人。

　　“领主可曾交代是为何事？”重光皱眉。

　　“未曾。领主让奴婢请七叶姑娘前去，只说姑娘必定知晓。”

　　重光听闻婢女这般称谓，眉头皱得更深，却见七叶并无甚反应，亦不好与一个下人计较。

　　“应当是为续灵木一事。”七叶解释，如此重光面色方才好上一些。

　　“早些回来，我再与你说一说我的教习先生。”重光起身，为她理了理衣襟。

　　教习先生又是何人？七叶当即便起了好奇之心，若非婢女在一旁催促得紧，许是要听完方能动身。

　　七叶跟随婢女往高处行去，期间途径芰荷院。七叶想起院中池塘，便命婢女驻足，进去看了看。

　　内里莲荷繁茂，粉嫩娇美，与那日无异。七叶心思却是并不在其上，伸手往池中划了几划：“池中可有养鱼？”

　　“回七叶姑娘，此池是专为莲荷所备，未曾养鱼。”

　　七叶不禁有些失望，收回手来。

　　宿莽殿中，犀照已等候多时。

　　犀照今日仍是白衣加身，细看却不是往日素白，乃白底绘淡金祥云纹。再有额间细带抹额坠金珠，端的是清贵威严。

　　七叶素来对修饰一事不甚上心，未觉有异。倒是犀照对她上下打量，眉头皱起，面露恼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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