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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自从陈艾宣布这个看似有些“独特”的个人积分赛制后，体操队上上下下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紧张的氛围。
无论是被陈艾选中的队员，亦或是没有被选中的队员，都铆住了劲拼了命地训练。被选中的队员害怕自己被其他队员打败，担心自己被其他队员和教练质疑；没有被选中队员则是暗自憋了一口气，希望赢一把来证明自己的能力，顺带杀一杀对手的锐气。
整座体育馆，一时间只能听见压抑的喘息声，汗水打在地面的清脆响声，以及关节发生摩擦发出的“咔哒”声。
就连一向最喜欢嘻嘻哈哈的周红杨都罕见地摆出了一副严肃脸，一声不吭地一遍又一遍默默练习着自己还不算太熟练的动作，以应对他即将面临的严峻挑战。
身处这种高压环境的晏鸿也不例外。不，应该说她比寻常队员还要紧张一些——至少其他队员对自己优点、缺点都一清二楚，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而她，此时此刻还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擅长的项目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能达到的最高难度在哪里，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熟练掌握了哪些技巧，又对哪些动作一无所知。
她现在的内心比第一次站在比赛场地，进行摸底测验的时候，还要紧张得多。至少那时候就算失败了，也尚有后退的余地；而这一次，没有退路可言。
她必须认认真真地来完成每一场个人积分赛，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向前走，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她要剜掉刻在她骨子里的懦弱、胆怯、不自信，至少在赛场上，她必须要成为那个光芒万丈的晏鸿。
她想，她好像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了。
深吸一口气后，晏鸿径直走向了陈艾：“陈教练，我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说。”陈艾知道小姑娘压根不会和自己讲客气，便也就不拖泥带水应答了一句。
“我想要...”晏鸿有些为难，但经过短暂几秒钟的思考，掂量出孰轻孰重后，最终还是决定一吐为快，“我想要陈教练帮我，今天之内，把从A组到E组的所有动作全部都过一遍。”
“从A组到E组？为什么？”陈艾皱眉，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你是觉得，从A组开始到E组，你觉得你自己可能都有问题？”
晏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我不记得自己哪些动作有问题，所以...可能都需要过一遍。”
“我知道您最近也挺忙的，如果您觉得麻烦的话，也是可以拒绝我的。”
“这还的确有些麻烦...”陈艾颇有些烦躁地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拨向一边。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队员——无论是从身体机能还是动作技巧方面都接近顶峰，可她现阶段却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也无法做到稳定发挥。
这对一名国家队的主力队员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在集体训练时间段，我可能无法顾及到个人。但是，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的帮助，你可以选择集训后留下来。”
“工作时间，我可能无法对你实施帮助；但是个人时间，我可以对你毫无保留。”
“作为教练，我会尽可能地对每一名队员公平；但是做为陈艾，我会尽可能地为需要我的队员提供最大的便利。”
“你先去把我说的核心力量的问题解决掉，集训结束后，再来找我。”
晏鸿眼眶有些湿润，不得不说，陈教练在遵守规则的同时，没有僵化人与人之间应有的温度；在维持公平公正的同时，给自己提供了最大的让步。
更别说，她现在手里头还拿着陈艾白给的五十块钱。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教练。
他值得她给他最大的尊重，最好的回报。
陈艾眼瞧着小同志眼圈都红了，有些纳闷：“怎么，不愿意？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啊，要不你去找刘教练？刘教练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经验方面还是足够的，说不定能替你把把关。”
“不...不是。”晏鸿吸溜了一下鼻涕，愈发觉得自己有些丢人。
“小姑娘少哭点，年纪不大，心事不小。”陈艾见晏鸿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顿时眼神中就透露出一股子嫌弃的意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过的苦多着呢，也没哭得像你这么丑过。”
“不就是脑子出了点毛病，忘了动作吗？我在美国队的时候，足跟肌腱断裂，路都走不了，最后还不是缓过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怎么感觉教练你在骂我丑还有脑子有毛病呢...”
“...我没说啊，你别瞎说。”
结束和陈艾的谈话后，晏鸿搓干了眼泪，继续去训练她的核心力量。
其实她真的已经很累了，全身骨头都快要散架的那种累。就在这一个集训时间段里面，她做了不下二十组前空翻，中间只休息了一次。可她知道，她不能停，一旦自己停下脚步，想赶超自己的人就在身后虎视眈眈，觊觎着自己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晏鸿拼了命换来的，她不想弄丢它，也没有资格弄丢它。
每次腾跃在空中的时候，她的思绪总会放空那么零点几秒钟，她不会去想她的手的位置，她的腰的弧度，她的核心力量是否塌陷。她只会想，她是谁，她在做什么，她这么做，真的是对的选择吗？
她是晏鸿，她在为了保护另一个世界的晏鸿的心血竭尽全力，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否是对的。
但是对不对这件事，只有努力去做了才知道。如果不努力，你连评判对错的机会都没有。
晏鸿稳了稳心神，锤了一把从开始就在一直酸痛不止的腰，觉得这具身体可能是自从自己来到这里后，就没有经历过这般高强度的训练了，一时有些不适应。
“还有三分钟下训，大家注意携带好自己的个人物品，走的时候注意地面的卫生。”陈艾向队员们吩咐道，“如果有想私底下加训的队员，去找刘教练，他会给尽量给你们安排。”
下训铃一响，队员们纷纷三五成群地朝休息室走去，也有不少人直接奔向小食堂加餐。过了不久，训练场地里就剩下了周红杨、刘敏、晏鸿等人。
“晏鸿，你今天不赶回家做饭啊？”周红杨见向来早早离场的晏鸿今天走得这般晚，顿时有些好奇，“你妈还不得骂你啊？”
“我最近都会住在寝室，不回家住。”晏鸿笑着回答道。
“难怪我今天会在小食堂见到你，大家伙一不留神在餐桌上看见了你，可都还吓了一跳呢！”刘敏刚刚换下了训练服，这会儿正穿着自己家织的毛衣，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你最近要是都住在寝室的话，来找我们串门啊！我们寝室的女同志还是不少的，你来了就更热闹了！”
晏鸿一一应和，最后挥手向他们二人道别后，方才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体育馆的地面上。
她太累了。然而让她更累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这就累了？”陈艾倒是没有放过这个挑刺的机会，“我数了一下，不算上其它的热身动作，你一共就做了大约二十二组前空翻。”
“二十二组，对于一个长期进行训练的、身体先天素质良好的体操队员，其实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你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你做不到你本该轻易做到事情。”
“如果没有其它的问题，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加训了。”
晏鸿没有异议，而是强忍着身体的酸痛，默默地站了起来：“谢谢，辛苦陈教练了。”
“只要你不辛苦，我就不会辛苦。”陈艾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不存在队员不说辛苦，教练先喊辛苦的。”
“只要你觉得你行，我就一定奉陪到底；只要你不喊停，我就永远不会喊停。你能坚持多久，从来都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自己。”
“第一个动作，A组，自由操——向前滚翻一周。”
“第二个动作，B组，自由操——向前侧翻三百六十度。”
“......”
“腰腹不要塌陷，核心力量控制住，不要让自己的空中姿势留下哪怕有一点点的缺陷。就算是一点点缺陷，在裁判员的眼中，也会被无限放大，成为克扣你分数的理由。”
“手、腿必须形成一条标准的直线，哪怕是简单的动作，我也希望你在细节处处理得更好。”
“D组，高低杠，直身后翻一百八十度。”
“E组，高低杠，团身后翻一周半。”
“......”
在最后尝试E组难度的动作的时候，晏鸿趴在高低杠上抱头痛哭——她从高低杠上摔下来了无数次，甚至有几次狠狠地擦过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她五脏六腑都蜷缩在了一起。
在又一次从高低杠上摔下来之后，她的伤口裂开了口，火辣辣的，仿佛在燃烧。
“晏鸿，你知道你为什么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吗？”
晏鸿泪眼模糊地抬头，根本看不清陈艾的脸，只是隐约中看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因为——这早已经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了。很抱歉没有告诉你，这是一个男子E组动作。”
“今天，你已经完成了记录在册的，你能力范围内的所有动作了。”
“你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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