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

　　奚晏进屋的时候，奚老三已经就着花生喝上了酒，他轻轻抿了一口，啧啧几声，发出赞叹“这好酒就是香，可比刘老头家掺了水的酒香多了。”

　　看着他旁边摆着的两小坛酒，奚晏问“爹，这酒哪来的”家里的钱都在她手里，平时她爹想喝酒都得找她要钱，今天可没找她要，哪来的钱买这好酒。

　　“旁边新来的小子送来的。”奚老三又抿了一口，半闭着眼，惬意极了。

　　奚晏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好气的又问“人家送来你就收了”

　　“白送的东西为啥不要，他再给我送一马车来，我也敢收。”奚老三洋洋得意，梗着脖子喊道。

　　奚晏瞪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他就知道收东西，也不想想，收这么贵的东西，让她拿什么东西回礼。

　　平时左邻右舍送菜送肉的，收就收了，大不了她做了好吃的，再给别人送回去，但这回收的酒，一看就不便宜，她拿什么回人家炖了肉送一碗过去吗？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奚老三对她的心思全然不知，反而向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坐下，“来，爹跟你说个重要的事。”

　　奚晏坐在他对面盯着他，想看他能说出什么重要的事儿来，反正以前每次说有要事儿，要么是管她要钱买酒，要么是管她要钱买肉。

　　奚老三这次还真是有要事儿，他脸上堆满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有些讨好的开口“前两天李婶来找我，说她们家大儿子一丁也到了该娶媳妇儿的时候了，她看了几个村的姑娘，没中意的，还是觉得你最合适，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奚晏蹭的站了起来，睁大了那双秀目、怒视着他。“你是不是又收了人家什么东西所以替人家来当说客。”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她满了十五，她爹就到处给她寻摸婆家，今天是隔壁村的王家，明天是一个村的李家，短短一年，起码给她说了十几家，巴不得她早点嫁出去。

　　奚老三看她这副模样，自觉当爹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也跟着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她，脸色由白转青，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大声骂道“老子能收什么东西，还不都是为你好，李婶家条件好，你去了又吃不了什么苦，咱两家离得也近，你还能时不时回来照顾照顾我，这不是什么一个石头两个鸟嘛。”

　　“什么为我好，我看你就是想拉着我，好让我伺候你一辈子，我不管，我可以伺候你，但我绝对不嫁给李一丁。”

　　奚晏从小就认识李一丁，对他了解的十分清楚，那人自小就唯唯诺诺，人多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敢说，但对家里的人又凶的很，典型的窝里横，她瞧不上这样的人，不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奚老三被戳破了心事儿，气的围着桌子团团转，扯着嗓子问她“那你说，你想嫁个啥样的”

　　他知道，自己家闺女人长的好、有本事，还心气儿高，但是李婶家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不但地多，家里牲口也多，哪里配不上她

　　最主要是李一丁是个老实孩子，以后成了亲，奚晏肯定能轻轻松松的拿捏住他，受不了欺负，而且两家离得近，他以后还能时不时的上姑爷家蹭个饭吃，蹭口酒喝。

　　要是这样的奚晏都不肯嫁，那这方圆几里的汉子们，要么没李婶家有钱，要么人没一丁脾气好，哪还有能配得上她的

　　“你别管，反正我就算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嫁给李一丁。”奚晏说着，便往自己屋里走，不想再跟他争执。

　　但奚老三并不打算结束今天的谈话，挡在她前面，打量着她，压低了声音“你跟爹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中意的人”

　　“没有。”奚晏老老实实的回答。

　　“没有你为什么不嫁，别不是背着人，干了什么丢我面子的事吧”
　　这孩子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要想嫁给别人，也得看看她爹同不同意，但是她要是敢背着自己，做出什么丢人的事，他指定打断她的腿。

　　这话一出，奚晏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屈辱，眼里顿时浸满了泪水，她死死地扣着自己的手心，不让正在打转儿的眼泪夺眶而出，然后一把推开了奚老三，跑回自己屋里插上了门。

　　她直奔向床榻边，把脸埋在枕头里，也不出声，任由眼泪流下来，沾湿了整个枕头，一向最爱干净的她，也顾不得这些，只想趴在这哭个痛快。

　　想想自她娘去世，她就一直操持着家里家外，起早贪黑的，把所有事都打理的妥妥当当，要是没有她，家里早就成了猪窝，田地也早就长满杂草了。

　　她一个小姑娘，天天忙里忙外，累的个半死，哪有时间去认识男人，而她爹呢，整日无所事事，闲的怕是骨头都软成了豆腐，他不体谅她劳累辛苦就算了，居然还说出这话来羞辱她。

　　当她是什么镇上那些四处勾搭、惯会跟汉子们嬉笑打闹的女人们吗？

　　奚老三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顿时泄了气，放低了声音，解释道“晏晏，爹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但里面却没什么回应，奚老三继续认错“爹不是关心你嘛，怕你受了外面男人的骗，才一时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奚晏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问“我一年到头出过几次村，能受谁的骗”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些男人最会骗人了，就像……就像……。”
　　奚老三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就拿刚来的教书先生来说吧，你别看他模样长的好，又有钱的，可指不定那些钱是哪来的，我跟你说，城里的小姐夫人们，可最喜欢这样白白嫩嫩的读书人，虽然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但最会说情话儿哄着她们开心高兴。”

　　话不投机半句多，奚晏觉得她再没什么话可以跟她爹说，果然是自己什么样，看别人就什么样，他自己好吃懒做，恨不得天天躺着就有人帮他做好一切，最好再一口口的把饭喂到他嘴里，所以也就把别人都当成这样的人。

　　她倒觉得，时先生是个知书懂理的，人也温和幽默，要真是她爹说的那种人，何必来这穷乡僻壤来教书，能挣几个碎银子。

　　听着屋里再次静了下来，奚老三也不再多言，又敲了敲她的门，不耐烦的说“生气生这么大会儿就行了啊，赶紧收拾收拾做饭去。”

　　听罢这话，奚晏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心中有万般委屈，却不知道该跟谁说，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眸子也如同被水洗过一番，清亮而湿润，肩膀随着抽泣不断的颤抖着。

　　她从桌子上拿出她娘留下的一把木梳子，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胸口，躺倒在床榻上，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念叨“娘，我想你。”

　　或许是干活太累了，也可能是今天的事让她心力交瘁，她哭着哭着便睡着了，再醒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她今天第一次没有给她爹准备好饭，心里没有丝毫不忍，反而有些痛快，而因为她爹今天的话实在是太伤她的心，她打算最近都偷偷懒，谁也不管，只照顾好自己，也算是给她爹一个教训。

　　奚晏绞了一张脸帕，在眼睛上敷了一会儿，看着眼皮上的红肿消了些，才整了整衣衫，推门出了屋子。

　　家里已经没有了她爹的身影，不知道又去哪晃荡了，但奚晏现在没心思管他，她干了一天的活儿，还生了那么大的气，此时肚子已经饿了咕咕乱叫，再不吃东西，怕是得晕在屋子里。

　　她迈着步子进了灶房，看了半天，觉得自己得吃点好的，好好抚慰一下自己，家里还剩了点儿肉，母鸡刚下的蛋也还没吃，她寻思了一下，打算做个鸡蛋羹。

　　两个鸡蛋，半碗水，搁在蒸笼上炖的嫩嫩的，把猪肉剁碎，炒好调味，平铺在蒸好的鸡蛋羹上，撒上切的碎碎的葱花，再滴上几滴芝麻油，立马香遍了整个灶房。

　　奚晏端着做好的鸡蛋羹，美滋滋的回了堂屋。

　　奚老三已经回来了，好像喝了个大醉，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看见她端着吃的，瞟了她一眼，话都说不利索，“怎么着都……都会吃独食了你老子都快……快饿死了，你……你也不管。”

　　话刚说完，他又抹了把自己嘴角的口水，跌到椅子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奚晏瞧都没瞧他一眼，捧着碗回了自己的屋，那碗鸡蛋羹又滑又嫩，她却像是在咽骨头，噎的她难受。

　　她明天得去找李婶一趟，看看她爹收了人家什么东西，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再把话说清楚。

　　不过就算这次说清楚了，下次她爹还会给她找别的人家，她还是得想个主意，让他爹绝了这样的心思，省的她哪天被自己亲爹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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