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春

　　奚晏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坐上村里人的驴车去了镇上，她带了时珩送她的那幅画，想问问别人画上写得是什么，顺便还想再挑块墨锭送给时珩。

　　到了镇上，奚晏先直奔了糕点铺，给她姥娘买了几包榛子糕和绿豆糕，又到药铺抓了点儿治咳嗽的药，晚上总听见她姥爷止不住的咳嗽，回去熬点药给他喝了，想必会好一些。
　　她还去了布匹铺，裁了几尺暗色花纹还有深蓝色的布，想着马上要天冷了，老人家又怕冷，得给她姥爷姥娘做几件厚实衣裳才行。

　　买完了这些，奚晏才找了家卖笔墨的铺子，打算进去瞧瞧，家里没人读书写字，也没这个需要，所以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她刚进了门，店老板就迎了上来，十分热情的招呼她，“姑娘，咱要点什么笔墨咱们都应有尽有。”

　　奚晏在店里环顾了一周，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毛笔，还有很多字画，柜上则放满了墨锭和砚台，她指了指柜子，小声道“我想要块墨锭。”

　　“要墨锭啊，那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刚来了一批好货，我给您拿来瞧瞧。”说着，店老板就拿了块墨锭，递到了她的手上。

　　奚晏不怎么接触这些东西，也不会挑个好坏，但她记得时珩说过，他的墨锭不好，所以颜色才浅，于是便问店老板“这墨锭研出来颜色深吗？”

　　店老板哈哈笑了两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道“姑娘啊，我这可是新安产的油烟墨，颜色不但黝黑而且有光泽，无论你存放多久，都不干裂、不褪色的。”

　　奚晏拿着墨锭翻来覆去看了遍，觉得要是真像店老板所说，那还挺不错的，她又将墨锭递回到店老板手上，道“这块墨锭我要了，多少银子。”

　　店老板一听她如此爽快，顿时笑开了花，先客套的说了一堆夸赞的话，“姑娘您可真是好眼力，我跟你说，这块墨锭你随便去找，这条街上绝找不出第二块。”
　　然后才说了个价格，“看您识货，我也不给您多要，您给我十三两银子就成。”

　　“多少”奚晏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十三两啊，这个墨锭绝对物超所值。”说着，店老板便要拿宣纸把墨锭包起来。

　　奚晏抬手止住了他，“十三两你这是来骗钱的吧。”十三两银子够他们家吃大半年了，就这一小块墨锭值这些钱

　　“嘿，您要是不想要就直说，怎么还说我是骗子呢，您出去打听打听，我这块墨锭值不值这个价，您看看这光泽，还泛着紫呢，还有这成色，是平常的松烟墨能比得了的吗”
　　店老板侧目打量着她，知道这又是个不识货又没钱的，也不想再浪费口舌，把墨锭又装了回去。

　　奚晏觉得自己说话是有点过分，忙向店老板道歉“不好意思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比较惊讶，居然这么贵。”

　　店老板看她一个小姑娘，还算是个实在人，抬手往门外给她指了个方向，“街头那家有便宜点的墨锭，用着还过得去，你去那儿看看。”

　　“好，谢谢老板。”奚晏道了谢，按照店老板指着的方向去了另一家店。

　　这家店人挺多，但奚晏大致扫了一眼，就觉得这店不如刚才那家店，它家的柜台都是旧的，店里的摆设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奚晏让店老板找了几块墨锭，她一一看了，发现不是表面有裂痕，就是分量太轻，色泽什么的也确实不如刚才那块，她看着正给她介绍的店老板，问“老板，咱们这有没有新安产的什么油……油烟墨，听说那个特别好。”

　　“油烟墨啊，咱们这没有，那都是有钱人家用的，我这小店都是普通的墨锭，最贵的也不过一二两，既便宜又好用。”店老板对她笑了笑，答道。

　　有钱人家？

　　其实想想也确实如此，她们这种乡野人家哪里用的起那么好的墨锭。

　　可是……可是时珩不一样。

　　在这到处是吵闹声的地方，奚晏突然就想起来时珩捧着书站在枣树下，还有他拿着笔画画的模样。

　　奚晏握紧了手中那块墨锭，心一横，把墨锭放回了柜上，又回到了刚才的那家店。

　　刚才店老板正站在柜台前拨着算盘，看她又回来了，脸上多了几分得意的笑，问“怎么样还是我家的墨锭好吧”

　　奚晏点了点头，没有迟疑，从包袱里仔仔细细的数了银子放到柜台上，道“您给我包好了，我路上远，别颠坏了。”

　　“姑娘放心吧，这没那么容易坏，我再给您多包上几层，让您安心。”店老板数了数银子，看数目够了，便收到了柜子里，又拿了几层宣纸，把墨锭层层叠叠的包好了，递给了奚晏。

　　奚晏小心翼翼的将墨锭塞到包袱最里面，又用刚买的布料遮住了，轻轻拍了拍，觉得还算安全，才抱着包袱走了。

　　奚晏来之前还打算给自己买点胭脂水粉和珠钗，但买墨锭实在花了她太多银子，她没敢再买别的，只在街上随便吃了点饭，便往舅舅家的当铺去了。

　　走在街上的时候，她觉得去舅舅家不能空着手，又挑了些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打算送给他家的孩子，也尽一尽当表姐的本分。

　　她到的时候，刘荣正在店里擦着一个斗彩瓷器，他对那瓷器宝贝的很，擦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停下手。

　　奚晏对着他的背影叫了声“舅舅”，刘荣回过身来，半瘸着腿走到她身边，原本凶狠的脸变得柔和起来，声音里都是惊喜“晏晏，你怎么来了”

　　奚晏上去扶住他，“来镇上买点东西，顺便来看看您。”

　　“嗯，你家里都还好吧”刘荣招呼着奚晏坐下，递给了她一杯水，问道。

　　奚晏咽下一口水，只当是咽下了所有的心酸，也不说她爹的事，只扬起了一张笑脸，声音轻快“好着呢，姥爷姥娘现在也搬我家去了，我们仨待一块挺好。”

　　“嘿，这两人还是疼外孙女，我原来想让她们跟着我搬来镇上，他们死活不愿意，就要守着他们的院子，转眼儿这又愿意搬到你们家了。”刘荣拍了拍大腿，对着奚晏抱怨。

　　奚晏笑了笑没吭声，把手上提的东西递给他，道“你们这儿啥都有，也不知道带点啥，就随便给安安买了点小玩意儿。”

　　刘荣接过东西，放在了桌上，“下次你带点村里种的菜都比这好，那个混孩子，无论你给他买多少玩的，一准都被他糟蹋了。”

　　“小孩子嘛，皮一点儿好。”奚晏随声应了，又从包袱里拿出了时珩送给她的画，在桌上展开了，指了指画上的字，道“舅舅，你帮我看看这画上写得是什么”

　　刘荣顺着她的手看了半天，只觉得这个字越看越熟悉，于是开口问“这画你哪来的”

　　“村里的教书先生送的。”奚晏用手轻轻摸了摸那字。

　　刘荣挠了挠头，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好像写得是神佛不解众生苦，你我来去皆仆仆。”

　　奚晏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这话是啥意思”

　　“大概就是讲人活着不容易，要吃苦吧，我也不大懂，就是这字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刘荣半知半解的给她解答了，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一个人什么人”奚晏直愣愣的看着画，心思早已经飞远了，她想起时珩那天站在石头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溪水，原来他那时候是在思考人生艰难啊。

　　刘荣微微叹了口气，开始回忆以前，“那都是我打仗时候的事了，我们军里有个军师，厉害得很，他那个脑子，跟咱们这些人就是不一样，咱们打仗靠的是蛮力，人家靠的是智慧，他一个人就能蛮子们吓得跑几百里远。”

　　刘荣说的慷慨激昂，满脸的横肉都跟着颤了颤，他略顿了顿，又道“他们读书人写字一个德行，那个军师的字就跟这画上的一模一样，跟蚂蚁爬过的一样，拐来拐去的，让人看不明白。”

　　奚晏从没听过别人说打仗的事，又听他说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不由好奇多问了一句“还有这么厉害的人，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打仗打瘸了腿就回来了，就没再见过他，不过人家本来就是京城里的大户，人也聪明，书又读的多，现在说不定早回京城当大官了呢。”
　　刘荣揉了揉自己瘸了的腿，当年打仗他用一条腿换了条命回来，还得了一箱银子，值得很。

　　奚晏收起了画，感慨了一句“那还挺好”，就没再多说，她怕她舅舅又想起打仗时候的事，心里不好受。

　　奚晏往外头瞧了瞧，发现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她收起包袱便要告辞，“舅舅，村里驾驴车的说了大概这时候回村，我得赶紧去街口等着了，要不晚了就回不去了。”

　　“着什么急啊，今儿晚上就在这儿住下吧，让你舅娘给你准备好吃的住的，明儿一早我再驾车送你回去。”刘荣起了身，挽留她。

　　奚晏摆了摆手 冲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不了，姥爷姥娘还在家等着呢，回去晚了他们该担心了。”

　　刘荣看她这样，也不再多留，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塞到她包袱里，道“晏晏也是大姑娘了，拿着钱买点姑娘家穿的用的。”

　　“不不不，我有钱。”奚晏把银子拿出来，便要再塞给他。

　　刘荣死活不收，抚着她的肩把她送到了门口，眼神里满是诚恳，轻声道“拿着吧，舅舅想给你。”

　　奚晏这才把钱收了，说了声“谢谢舅舅”，便背着包袱往街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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