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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管家几个月的精心布置完全没派上用场。张灯结彩的装饰全被他撤下,做了最朴素的装扮。
定国公傅庭的仪仗在香山别院大门前停下,国公车架放下脚踏,管家挤出笑脸,上前撩开车帘,低头弯腰,伸手扶定国公下车。
定国公傅庭从厚重的车帘后走出来,国公车架之大,让他只需要微微低头,而不用像平常人那般弯腰。
定国公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留着修剪整齐的连鬓的胡须,他身量高大,称得上一句器宇轩昂,完全看不出他私底下有见不得人的癖好。
傅庭看了眼弯着腰的管家,视线往香山别院大门上一扫,冷笑似的的低哼了一声,直听得管家浑身一抖。
傅庭没管管家伸出的手,自顾自踏着脚踏下车,往别院里走,口中道:“你倒是有心。”
短短片刻,管家头上已经全是冷汗,他跟在定国公身后,根本不敢把腰直起来:“都是分内之事。”
定国公的下一句是:“可惜心思总是用不对地方。”
管家瞬间脸色煞白,蠕动着嘴唇连辩解都不敢。
香山别院的管家在魏城是何等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在定国公傅庭面前,却卑微到什么都不是。
定国公车架入城,执金吾踏着一路烟尘离开,魏城的空气彻底凝固,仿佛是暴雨前的凝滞。
“我把你留在魏城,是信任你,让你帮我维持好后方,现在倒好,火从自家后院烧起来了。”
傅庭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怒意,管家却是连路都走不稳了,他急切的想要辩解,傅庭不给他这个机会,“你想说这是城主府的失职?是他们没有提前察觉那两个女人要做的事?”
“我城主府那群幕僚每月的报告是汇总到谁手上的?城内最精锐的甲士又是归谁管理的?”
“再往前说,莺歌是谁带回来的?胡姬的底细是谁去查的?”
“你太让我失望了。”
管家摇摇欲坠。
定国公宠幸兰夫人,但兰夫人把莺歌藏得很好,说来也是不可思议,定国公根本没见过莺歌,更不该知道她的名字。他或许听说过胡姬,但他不该知道胡姬底细如何——这些事情太小了,不会出现在定国公案头。
但傅庭现在显然知道了,知道得非常彻底。
而这些消息,没有一丝半毫是从管家手里给出去的!定国公已经不信管家,已经放弃他了。
傅庭这时候才往后看了一眼:“带燕半雪来见我。”
燕半雪不在香山别院。
他在魏城城中,坐在露天摆放的小马扎上,听魏城名嘴说书。
执金吾接到胡姬与莺歌之后,没有在魏城做任何停留,直接离开,全程没有与定国公接触,也没有给其他人拦驾告状的机会。
执金吾来去如风,但胡姬和莺歌到底是等了他们三天,她们手中状纸上的内容,多多少少流传了出来。
这些或近或远的惨事,居然无一例外的,能与魏城名嘴讲的故事对上。
魏城人这才知道,他讲的,从来都不止是故事!
一时间人人心惊,又人人自危,再也没有茶馆酒楼敢请魏城名嘴去讲书。
好些熟人劝这位老先生:“定国公要回来了,你……想办法避避风头吧。”
他们不清楚,定国公是不知道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是知道却不屑于管。
但无论如何,现在魏城名嘴可是在风口浪尖了。
但老先生不罢休,没人请自己说书,他自己在大街上支了台,摆三排小马扎,风雨无阻的继续讲。
他的故事依然用甲乙丙丁做代称,依然高潮迭出引人入胜。不同的是,他讲故事的节奏变快了,而每一个故事,都是新的、是血淋淋的、悲惨的。
三排小马扎上除了燕半雪,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坐着听。
不得不从说书台边路过的,都会匆匆加快脚步。
但魏城名嘴的嗓子多亮堂啊,一句句灌进路人耳朵,久久散不去,像是能直接刻进心里。
魏城人对说书先生投去忌惮的目光,看唯一的听众燕半雪的视线,也是忌惮且不可思议的。
老先生还是像在茶馆里说书时一样,讲一场休息一会儿。他休息的时候就和燕半雪聊天:“年轻人你为什么要来听我的故事?”
“因为您讲得好啊,”燕半雪笑嘻嘻的,“而且这些故事,我大多没听过。”
说书先生看了他一眼:“那哪些是听过的呢?”
燕半雪说了几个:“楚川的故事,记得最熟。”
说书先生笑了笑,笑容中很是感慨:“楚川的故事,也是我说得最熟的一个。”
燕半雪顿了下,发问:“您问我为什么来听故事,我也想问您,为什么还要继续讲呢?”
“您的名声已经很大了,休息几天又有什么关系?”
说书先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故事就是定国公的罪行。
经年累月的故事已经堆积如山,不差现在这几个。
“每个故事的主角都不一样,他们都该有出场的机会。”每个人都想求一个沉冤昭雪,有些故事尚且有人帮忙递上状纸,但那些亡城绝户的,又有谁来帮他们伸冤呢?
“我既然知道了,就要说出来。”说书先生在笑,并没有什么豪壮的表情,语气也是长辈似的和蔼,“我说不完,小字辈们也会接着说下去。”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出点自豪来:“曾经啊,我们家是修史的,虽然如今沦落成了卖艺的,但还留着最后一点精神气。”
燕半雪看着他,鬼修已经听了很多天的书,看熟了老先生的脸,但燕半雪没法从这张脸上,找到任何熟悉的痕迹。
人世沧桑,百年变迁,楚川后人都已经成了陌生人,却又始终,存着剪不断的牵绊。
燕半雪笑,三分傲气三分张狂,余下的,便是年轻人对老人的尊敬:“老先生,尽管讲,我保你不会有事。”
想在魏城给定国公找个人易如反掌,中场休息还没结束,管家就带着人找来了。
管家不善的看着两人,倒是没有其他动作,只对燕半雪说定国公有请。
燕半雪拍拍衣摆站起来,向说书先生告辞:“我下回再来。”
说书先生就像个慈祥长辈一样,笑眯眯的对他点头:“慢走。”
燕半雪看见定国公时,后者正提着水壶浇花,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套便装,一副闲居富贵翁的模样。
定国公见燕半雪来了,点头道了声:“请进。”放下水壶带着客人往里走,颇客气的模样。
燕半雪跟着走进去,见定国公在主位上落座,自己也挑了张椅子坐下,立刻有侍女给两人上了茶。
定国公举起茶杯呷了口,缓声道:“燕道友对我曾经做过的事情很感兴趣?”他声音和缓,问题却是开门见山的毫无缓冲,“听说你不仅一场不落的听说书,还帮了胡姬她们?”
燕半雪姿态放松,手指压在茶碗盖上。他不知道傅庭知道了多少,掂量着给了点信息:“那当然了,毕竟我可是故事里的人啊。”
他说完话,抬眼看定国公,傅庭沉沉看着他,视线中压迫感十足:“哦?”傅庭仔细的打量着他,显然也是在看是否曾经见过燕半雪。
傅庭打量的意思很明显,但打量完了视线一收,半点情绪都没透露:“楚川的故事吗?”
燕半雪心里小小一惊,脸上不动声色,他不知道傅庭是认出他来了,还是猜的。傅庭的那些事情里,在楚川的那桩以涉及的人事范围而言,能进前三。
燕半雪依然维持着放松的姿势,干干脆脆的点头:“是。”
傅庭也很直接:“所以,你要找我报仇吗?”
燕半雪闻言看向傅庭,眼睛一眨不眨。鬼修身上阴气重,死气沉沉的盯着人看,视线很是瘆人。
燕半雪盯着傅庭,半是做戏,半是真的回忆起了当时的心情,视线变得更为阴森。
然后他笑了,冷笑。于是整个人变得更加阴森:“用不着我动手,想找你报仇的人太多了。”
傅庭对燕半雪的视线毫无反应,悠闲而平和的刮了刮茶沫:“这么说来,我们的对话,可以继续下去了。”
燕半雪冷飕飕的开口:“说。”
“魏城很大,一个人管不过来,凡人管凡人,修士则是借了修真宗门的力量。”
“如今各宗门封山,对我们的协助越来越少,便有其他人趁机而入了。”
“我并不反感他们的投机,但前面那位既不聪明也不坦诚,更不老实。”
登闻鼓一敲,南域鬼修又活跃了起来,再不受香山别院的控制。他们像是想借此机会,将魏城彻底变成南域的地盘。
燕半雪天天到街上听说书,街边匆匆来去的行人里,藏着他的手下,传音一直没停过。
傅庭当然能察觉到鬼修间的交锋,他同时做出了选择。
“把另一拨鬼修彻底赶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成功了,现在那些鬼修掌握着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定国公说着笑了:“不管是谁,只要敢,只要有那个本事,要来找我,我都会接着。”
他不要求燕半雪的忠诚,甚至在把和自己叫板的资格往燕半雪手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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