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埃迪

　　（十）

　　在任何学校，不论优劣，总有一拨人，他们爱聚集起来，专门以欺负找茬同学为当下人生的最大乐趣。这是只有青少年才会做出的事。最近，威廉就遭遇了这样的麻烦。

　　放学后空荡的教室，几个学生把威廉围住，拦住想要离开的他。

　　“威廉，你家那么有钱，吝啬几块钱保护费？”

　　“每个人都要给的，包括你那些优秀的朋友们。”

　　春假结束，返校学生中有一伙人兴起了“保护费”的风气，大概是从某个不入流的小帮派那里学来的。不少同学都被这伙人欺负压榨，威廉被问候了几次，他不肯交钱，不愿屈服，同时号召其他人联合起来反抗bulling行为。结果，他被堵在了教室。

　　威廉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通常来说，这群人不太敢招惹到他身上。但威廉暗中发起的反bulling运动，着实惹恼了混混们，仗着人多势众，胆子就大了，他们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位领袖。

　　“别把事情闹大，对你们没好处。” 威廉环视一圈围住他的众人。

　　“就你敢和我们作对，要是明天你的追随者们见到鼻青脸肿的你，他们还会听你的吗？”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如门板的男生故意靠近威廉，他个子比威廉还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恶狠狠地瞪着人。
　　在无人注意的暗处，威廉的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紧紧攥着一把折叠刀，悄悄打开了刀子。

　　他迎上那人凶狠的目光，镇定自若。“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是正当防卫。”

　　他有高级督察和经营律师事务所的父母，本人成绩优异，擅长运动，又高又帅，而且威廉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他是女生们追逐的对象，男生们羡慕嫉妒的模版。
　　威廉全不把他们的恐吓放在眼里。门板男生感受到来自威廉的轻视，顿时恼羞成怒。他用力抓住威廉的衬衣领口，另一只手抡起拳头就要往人脸上砸。

　　在这瞬间，威廉攥住小刀的手从裤袋里抽出一半，短暂的几秒，威廉冷静地想着，挨了一拳之后，是捅他的肚子？还是划破那挥舞拳头的手腕动脉？他被这些无聊的人弄得不胜其烦，对他们失去了耐心，索性利落解决。最后这几个人是被学校开除，或者进监狱都好，总之不用再和他们浪费时间精力。

　　但他构想的一幕幕都在一声暴呵后粉碎了。

　　“住手！” 埃迪如同英雄降临，至少在威廉眼中是这样的。他一脚踹开教室门，大步走到威廉身前，十足的痞里痞气。他以轻蔑的眼神扫视众人，说：“他是我的人。”

　　少年时的埃迪身材精瘦，穿着松垮的牛仔裤，印有明星篮球队logo的连帽衫。他们就读的学校有统一着装的规定，埃迪对此不屑一顾。他像个蛮横的街头小子，梗着脖子，挡在穿着考究制服的优等生前面。

　　威廉盯着埃迪头发蓬松嚣张的后脑勺，一阵前所未有美妙感觉向他袭来，令人目眩神迷。

　　“不关你的事，滚开。” 门板男生逼近埃迪，张开双臂，身体前倾，虚张声势。

　　而埃迪从少年时代起，就是那个偏好第一个扔出拳头的人。门板男的话音刚落，一记右勾拳砸得他脸颊变形，身子歪倒，连连退后好几步。

　　埃迪利落的一击闪过威廉的眼前，对方阵营发出起伏的叫骂，如坠云雾的心神终于被拖回现实。

　　埃迪是个狠角色，他名声在外，臭名昭著。找茬的男生们对他颇有些畏惧，尤其在头领人物被毫不留情地揍了之后，他们没了纠缠的心情，骂骂嚷嚷，簇拥着挂彩的男生离开了教室。

　　“谢谢。” 等喧嚣归于平静，似乎整个教学楼只剩他们两人，威廉凝视着埃迪的后背向他道谢。

　　埃迪用左手揉揉右手，那是两败俱伤的一击，打跑了敌人，他自己的手指骨节也疼得很。他甩甩右手，转身看了眼威廉，“那玩意儿不适合你，威廉王子。”他的眼神落在威廉的裤子口袋，那里面有他准备用来了结人的凶器。

　　埃迪说完，揉搓着手指，呲牙咧嘴地走了，留下一个痞痞的超酷背影。

　　威廉觉得埃迪这人又凶又傻，笑了笑想要叫他等等，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音乐，睁开眼睛，懵了几秒，才发觉原来是一场梦。也不仅仅是梦，而是一段回忆，真切发生的过往，时不时在他的脑海里播放。

　　昨晚埃迪跟他回到公寓，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澡就睡了。埃迪表示自己不习惯和人睡一张床，坚持去沙发上睡觉。

　　威廉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卧室，没有埃迪的气息。用手抹了把脸，奇怪的音乐又传入耳中，打开卧室门，有些好奇地来到客厅，那串音符更为清晰地从埃迪抱着的手机里流出。

　　埃迪的身上胡乱盖了条薄毯，他穿着的t恤和短裤都是威廉的。他翘起腿，躺在沙发里玩手机游戏，眼睛从手机屏上匆匆移开，看了眼威廉，“早啊。”

　　威廉默默松了口气，埃迪会不辞而别的情况，是他心底的隐忧。沙发上活生生的人让他安心。

　　“我准备去上班了。那么今天，你就待家里？”

　　埃迪把手机丢到一边，看向威廉，面无表情道：“怎么，想把我关起来？”

　　“当然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威廉解释。

　　埃迪咧嘴笑了笑，“别紧张，哈哈，逗你玩。我困了。” 说完捞起一个抱枕盖在头顶，翻身侧躺就要开始睡。

　　威廉洗漱完毕，煎鸡蛋培根，做了两份三明治。平时他不常做饭，对下厨没什么兴趣。早餐通常在上班路上买了吃。不过，埃迪在这里，他才比往常早起二十分钟，做好自己的以及埃迪的那份。

　　不想打扰埃迪的睡眠，威廉在自己家行动也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换下居家服，穿上正装，对着镜子打领带时听见埃迪叫他。

　　“威廉，威廉—-“ 就像士兵听到长官的号令，威廉顾不上就快完成的领带结，跑进客厅，这一刻他又明确了一件事，他喜欢埃迪叫他的名字。

　　“什么事？”

　　埃迪从抱枕地下露出半张脸，打个哈切，问：“我能用你的电脑玩游戏吗？在家也没其他事儿可干......”

　　威廉对游戏没兴趣，电脑只用来办公，里面有些机密文件，家里这台电脑，除了他自己，还没有其他人碰过。

　　他只犹豫了两秒，回道：“可以。我把开机密码写给你。”

　　得了应允，埃迪像是更困了，嗯了声，又把头埋进枕头里了。

　　出门之前，威廉把做好的三明治摆在餐桌上，找来便签纸写了好些话，压在餐盘下，最后从钱夹里取出所有大面额纸钞和一张信用卡，一并放在桌上，这才出门上班。

　　埃迪睡了个饱，直到下午两点终于悠悠转醒。屋子里很黑，拿过手机查看时间，看到几条未读信息，发信人是威廉，刚醒过来的他不准备查阅任何消息。黑骑士的工作暂时不需要他，那么其他短信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他只瞥上一眼，就扔回茶几上。

　　埃迪决定好好参观参观这套市区豪宅。

　　客厅朝南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埃迪拉开坠性极好的米色窗帘，金色的阳光扑面而来，照亮了他所处的空间。他揉揉惺忪双眼，从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看出去，这座城市巨大的中心花园就在他的眼底，景色纯净，绿意盎然。蜿蜒的河水贯穿绿地，生生不息流淌的浪潮波光闪烁。

　　推开一扇窗，一些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连同眼中如画的风景他竟切实地欣赏起来。埃迪感到他那颗总是惴惴不安的心趋于平静。

　　带着莫名其妙的愉悦心情，他去浴室洗脸刷牙，属于他的牙刷毛巾水杯都已准备妥当，郑重地摆在威廉一应用具的旁边，给他一种宾至如归的舒适感。

　　刷牙洗脸，剃须泡沫敷上脸，他走出浴室，继续公寓之旅，以此来消磨刮胡子时产生的闲暇。

　　一只手握着剃须刀轻柔地刮过下巴，埃迪在客厅慢慢晃悠。米色墙面上的最大幅油画色彩斑斓。他想起高中学过的有限的艺术知识，看样子这是一副印象派绘画作品。另外几张尺寸不一的油画和摄影照片被精心悬挂在各处。他转进餐厅，手指拂过厚重的橡木圆桌和樱桃木立柜里摆放的昂贵瓷器，他看看指尖，一尘不染。

　　剃须泡沫随着他的移动滴落在木纹地砖上面，埃迪不会去在意这种细枝末节。踱步到书房，门敞开着，他走了进去，好奇心更重，连续睡在这套房子里两个晚上，第一次到访这间屋子。深褐色的书桌也是橡木的，一台电脑，两本大部头法律书籍叠放在一旁，此外桌面上别无他物。埃迪坐上办公椅，脚尖点地，用力蹬，椅子带着他旋转一周后，他面对占据整面墙的书柜，放眼看去都是书，那叫他头昏脑胀，却也想到，威廉一直是精英。

　　起身去到卧室，身子依靠在门框往里看了看，睡过的床和房间，于他并无新奇特别之处，胡子刮得差不多，索性回浴室，冲洗泡沫，再洗个澡，感到清清爽爽，肚子也饿起来，用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走进厨房。

　　厨房里有个岛台，埃迪看到大理石台面上放着的三明治，一叠钱，一张信用卡，以及一张写满留言的便签。

　　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拿起三明治咬上一口，再去看便签上的字。
　　“埃迪，饮料在冰箱里，三明治是给你做的。电脑开机密码xxxx，想订餐或者出门买东西，请随意使用现金和信用卡—威廉。”

　　三明治的味道一般，埃迪盯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心里生出奇妙的感觉。他想起了有几条威廉发来的信息还没看，找到手机，坐下边吃边看。

　　10:25—醒了吗？怕你还在睡，就不打电话了。醒了记得吃点东西。
　　11:29—还在睡？：）
　　12:33—我正在吃午餐。：）家附近有间餐厅的披萨很好吃，订餐菜单和电话在电磁炉下面的抽屉里。我想，那个三明治恐怕不够你填饱肚子。

　　14:03—埃迪？在吗？

　　看看时间，已经快三点，埃迪读着这些句子，忍不住嘴角上扬，吞下最后一口吐司边，手指飞快按键。

　　“刚吃完三明治，味道嘛.....（大拇指向下jpg.).” 发送，把纸盒里的牛奶喝光，用力吸吸，直到盒子里发出空洞的声响。“叮”的一声，手机屏幕亮了。

　　“不好意思，我承认我的厨艺很糟 :（。希望推荐的披萨能弥补一下。（爱心jpg.)”

　　整个上午威廉工作起来都有些难以集中精神。记挂着家里的情况，他几次差点忍不住打电话给埃迪，想要听到他的声音，确认他人在家中才能安心。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做。他耐着性子，掐着时间发信息，焦灼地等待着。

　　收到埃迪回复的时候，他正在和多丽丝讨论工作，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威廉一刻也不能等待地掏出电话，看到信息，笑意浮现，无法掩饰。

　　多丽丝被这笑颜里的甜蜜勾起了八卦之心。

　　“女朋友吗？” 多丽丝有些惊奇，因为威廉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她这里，尚属首次。

　　威廉低头打字，分神回答：“嗯？哦，不，不是的。” 信息发出，跳过这个话题，布置好工作安排，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才读了文件上的两行字，提示音响起，开开心心地看过去，脸色却变了。

　　“晚上一起吃饭？” 发信人，卡罗琳。

　　威廉思索片刻，拨通卡罗琳的电话。

　　“嗨，” 卡罗琳的声音透着欣喜。

　　“嗨，我想说，嗯，今晚没办法和你吃饭，抱歉，卡罗琳。”

　　“工作很忙吗？” 卡罗琳追问。

　　“不，不，工作还好。我……” 威廉犹豫了一下，“卡罗琳，过一阵我会和你谈谈，有一些事必须跟你说。”

　　对面沉默了会儿，卡罗琳的声音依然轻快：“好，等你有时间的时候吧。”

　　威廉对女友感到抱歉，埃迪出现后，他的整颗心不受控制地发生着光速变化。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仿佛他是自己，又不再是自己。他所擅长的自制力和理性，在一种奇异的力量作用下慢慢崩溃瓦解，对此，他却无能为力。

　　卡罗琳的存在是个麻烦，问题摆在眼前，必须解决它。埃迪的一切超越所有，占领他生活中的优先地位。他决定暂时搁置卡罗琳的事项，全力着手料理那位不安定份子人生。

　　等了好久，威廉期盼的信息才降落到他的手机上。

　　埃迪发来一张照片，是一张自拍照。埃迪捏着一大块三角披萨，张大了嘴，往嘴里送。

　　从埃迪身后的背景能看出，照片是在客厅落地窗前拍下的。威廉盯着屏幕里的埃迪笑了笑，动动手指，保存图片。

　　埃迪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吃披萨，欣赏着价格不菲的美景。心情时而兴奋高涨，时而穿插了小小的低落。“这就是人生啊“ 和”生活多美好的”句子飘过他的脑中。这却不是他的生活，他只是这个独立舒适的小世界里的过客。一切都是属于威廉的，像电视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房子和生活，他看过了，体验过了，他无法拥有。

　　“shit.” 埃迪低声骂了一句。

　　“等风头过去，我应该早点回到自己的地方。” 埃迪对自己说。他起身去了书房，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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