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锱铢

　　李瑟坐会了马车内，看着那两名捕快渐行渐远，目光从随和变成冰冷，仆从察觉出来他的嫌恶，于是小声道：“小的这就去县衙同他们说说，让他们管好手底下的人。”

　　李瑟挥手，只说不必，他素来看不惯仗势欺人欺压百姓之人，何况这两人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就如此讨人嫌，令他不由得想到了楚鹤，主簿可比整日跑腿的捕快品阶高，不知道昔日鱼肉百姓又是何等嘴脸。

　　他还真的想象不出楚鹤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样收下贿赂，果然人不可貌相。

　　“罢了，你还是去县衙一趟，昨夜有个姓曾的守夜人，同他们说说，不许排挤他。”

　　李瑟比谁都清楚衙门收人的门道，不过是来了年轻的去了年老的，有些甚至没到年龄的也会弄出理由把人拉下，无其他，年轻人体力旺盛又要养家糊口，就算领着些许工资也不敢抗议或直接不干。

　　这位守城门的人通情达理，其他人未必通情达理，李瑟若不出手，恐会让他失去饭碗。

　　仆从叹道：“公子您的心太好了。”

　　李瑟不置可否道：“是吗？”

　　他自己怎么不觉得？

　　深思冥想之间，仆从轻轻地推推李瑟提醒他，“公子，江姑娘来了。”

　　李瑟穆地睁开双眼，眼神霎时又注入了温和，江羡鱼站在马车外面，定定道：“羡鱼确有一事请李公子帮忙。”

　　“请说。”

　　——

　　目送车马离开，江羡鱼转身欲回，后头的一个女子用面纱裹脸，遮遮掩掩的，明显就是书桃，书桃嘴皮子不饶人，笑道：“羡鱼姐姐又是李公子又是楚公子的轮着转，也不觉得累的慌？”

　　江羡鱼在原地静静地瞧着书桃，被那双充满了冷意的眸子盯着，书桃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自在道：“你做什么看着我？”

　　江羡鱼听后，又移动脚步打量书桃，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就没有多漂亮，现下又要留疤，真是可怜。”眼看着书桃就要发作，江羡鱼恍然不觉，抚着自己的脸似是庆幸，“还好狼爪子没有抓到我的脸。”

　　平心而论，书桃与丑搭不上边，甚至因着自己年纪轻别有一番娇憨，但在江羡鱼已经长开的五官面前，始终黯然失色，书桃对面的女子样貌明而不艳，如同开在寒冬腊月的蔷薇，没有不合时宜之感，从而只觉协调舒怡。

　　书桃原本是要发火的，被江羡鱼的面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只撂下一句：“你等着！”

　　女子便匆匆出了门。

　　江羡鱼又目送了一个人从她视线离开，看到了吵架这一幕的楚鹤驻足，她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到来人。

　　楚鹤肯定瞧见了她和书桃又一次不欢而散，不同的是这次是她主动进攻，楚鹤默了半晌，像是在琢磨江羡鱼的意图，随后勾起唇边离开，似乎觉得有趣。

　　上午照常干活的江羡鱼见赵茹娘时常出入厨房，一问才知，简晴画买好了很多东西，就等着做一顿丰盛的午饭。

　　江羡鱼便过来帮忙，劈柴烧水给赵姑姑搭把手，赵茹娘亲切的道：“等下我单独给你弄份炸鱼块。”

　　“好，”江羡鱼又问，“姑姑可知道堂主为何要弄一桌盛宴？”

　　赵茹娘摇摇头，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猜测，“可能堂里哪个人过生日吧。”

　　堂内名册都在简晴画手上，她们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生日，从孩子们的生辰各个讨论，最终话题越扯越远，午饭在叙话之中烹饪完成，一碗碗端上饭桌。

　　简晴画过来检验成果，看见江羡鱼在厨房外面又是送柴烧火又是装碟，这才觉得满意，这样踏踏实实的哪有什么不好，一辈子顺风顺水忙忙碌碌的，没有多余的时间在那里胡思乱想。

　　想罢，她召集了所有人一齐去饭厅，饭厅地方小摆不了所有人的席位，于是又在饭厅外面搭圆桌，以致所有人都有位子坐。

　　这时，简晴画坐在主席位开口：“诸位应当看出来了，我把你们全部喊来是有大事宣布。”

　　所有人都不敢动筷，以防压过简晴画的声音。

　　看向手边安然坐着的江羡鱼，简晴画笑了笑，告知他们自己的决定。

　　“我老了，济幼堂需要新的掌管人，羡鱼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情柔和又有谋生的能力，定然可以照管好你们，你们觉得如何？”

　　在场的孩子只听得懂接下来江羡鱼会是济幼堂的接班人，他们十分喜爱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姐，随即兴高采烈地应和。

　　大人们多是济幼堂的其余主事，权责上只负责一部分的事物，比如谭姑姑，管的是孩子们的四季衣裳，谭姑姑迟疑了一会，道：“羡鱼她已经被赶出济幼堂了，怎好让外人全权掌管堂中事务呢？”

　　简晴画与谭姑姑相处多年，对于她的小九九一清二楚，谭姑姑论手艺大可开个绣坊赚得盆满钵满，之所以待在这为的就是堂主之位。

　　谭晓月偶尔接些精细的外活，堂内善款可能并未放在心上，她的心病在于需要有人给她养老，不是没有孩子想认她当干娘，但谭晓月一一没有同意。

　　简晴画知晓她的谨慎来自何处。

　　谭晓月乃是织造府的绣娘，有一年被织造官推荐入宫，在尚服局当女史，年龄满了界限出宫后来了济幼堂当名主事，谭晓月身为宫女自然十二万分地小心，认儿子女儿尚且小心翼翼，更别提接受来了个与简晴画一边的年轻堂主，她也是打算升到堂主再认一个好孩子教养的，怎么好让他人抢去。

　　简晴画随即笑道：“这个大家不用担心，羡鱼我自当认回来，晴画也知道她年纪轻你们怕什么，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家。我当她女儿一般看大的，济幼堂便相当于娘家，还有什么比家更重要呢？”

　　谭晓月还要开口，简晴画接二连三说话，不给谭晓月插嘴的机会，“不仅如此，将来还有楚公子会帮扶她，楚公子读过书同羡鱼有说不完的话，而且能写会算。女子终归弱小，有一个靠谱的男子一同合作，晴画也算放心卸下担子给他们了。”

　　谭晓月瞟向江羡鱼的神色，想起那些荒诞的往事，她笑道：“只听见你说，也不让羡鱼说说，长辈们哪有不喜欢她的？至少也让人家说说话呀。”

　　简晴画自觉已经退了好几步，江羡鱼宁死不肯出嫁她便默许江羡鱼待在济幼堂成亲，楚鹤虽说沾了官场不正之风，还好及时抽身离开，每日干活勤快不见偷懒，简晴画自然勉为其难地成全他们，甚至把他们的后顾之忧全部想好，只要安安心心地待在济幼堂，不再痴心妄想，日子还不是照常得过。

　　简晴画按了下江羡鱼的手，让她珍惜自己给她谋划的前程。

　　江羡鱼从座位上站起来，手边的饭菜是简晴画特意拨到她面前的，她一一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回去。

　　意思很简单，她不接受简晴画的安排。

　　往往没有话语的行动才是最寒心的，简晴画啪地击案，碗筷叮叮当当，一只筷子掉落桌下。

　　江羡鱼在桌子下面捡筷子，洗干净了又放回桌子，她没有再入席，转身去了别处。
　　楚鹤亦离开席面。

　　简晴画喝止他：“慢着！难道你不想随她一同掌管济幼堂？”

　　楚鹤思虑如何措词，以免让简晴画误会，江羡鱼却回头简单地说出：“他的志向在朝堂。”

　　“什么？”简晴画愕然，一个被免了官的后生还想再度为官，难道荣华富贵如此迷了人的眼？她不解道：“为什么你一门心思地想要出人头地？到了现在还做着官太太的美梦，你醒醒吧，好不好？那个李公子家里有权有势，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江羡鱼要出门的脚步停住，她的目光冷然扫向简晴画，“我已经把想要的说得很清楚，是你们执迷不悟总喜欢附加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推断没错。”

　　简晴画哑然，她想起江羡鱼从前确实与她说过关于自己未来的想法，只是那时候她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于是简晴画没有当真。

　　那时的小羡鱼贴在简晴画的身边悄声说：“我听林教谕讲学，他说县城之外还有府州，府州之外还有行省，人长着两只脚怎么样都要走一走的，拘束于方寸之地，即使学富五车不过纸上谈兵。我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从家里走出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简晴画纠正她，道：“这是济幼堂。”

　　“那我就从堂中走出去。”

　　过往依稀在目，简晴画与江羡鱼俱回忆往事，不同的是，简晴画眼中满是不舍，江羡鱼却把不舍隐下，目光透出向前的希望。

　　这是满目沧桑的大人们没有的，曾经他们有过，也都失去了。

　　“你踏出这个门就不要回来了。”简晴画狠狠地放话，希望江羡鱼可以停留。

　　“堂主总是这样，喜欢肆意操控别人的人生。”江羡鱼笑着摇了摇头，仿佛简晴画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简晴画受不了这种反差，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平常人家的妇女这个年龄已经给儿女谈婚论嫁了，哪里轮得到一个大姑娘一副大人样置评，随即不再留情面，亮出自己的底牌：“你不要忘了，当初为了出这个门，你答应了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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