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锱铢

　　晚餐只剩下一尾鱼，江羡鱼与楚鹤发生了争执。

　　“煮鱼羹吧，鱼羹抵饿。”江羡鱼道。

　　“烤鱼不错，骨头烤软了不扎喉咙。”楚鹤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受伤了不能吃烧烤的东西。”

　　“此言差矣，”楚鹤有条不紊地驳回，“食补只需肉蔬均衡，何必纠结于何种做法。”

　　江羡鱼想起早间集市的事情，态度不置可否。

　　最终晚饭是烤鱼。

　　楚鹤外出摘了野外生长的花椒，花椒与鱼同烤，吃起来不止是辣，嘴巴还隐隐发麻，这还是他们首次没有吃清淡的东西。

　　楚鹤问：“明日集市去买些调料如何？”

　　江羡鱼把剩下的鱼骨头收集，手上不停地放进火堆处理干净，“集市日期逢二七开，你要是想买去杂货铺也是一样的。”

　　再怎么说楚鹤大小是个官，甚少在市井厮混，并不知开集市亦有规矩，所谓逢二七开指的是每个月的初二初七十二十七二十二二十七的日子才会有百姓自发聚集于街市组成，售卖自家的瓜果谷物与牲畜家禽等等，所以称为集市。

　　集市不同于固定的商铺，流动性大成本便宜，原因在于不需要支付一间铺子的租金，一些支付不起租金的百姓自发形成集市，售价的自家东西会便宜不少。

　　“既如此，初七再买。”

　　初七日，集市开放，人群争相赶集，他们只有两人又提了东西，赶到之时又是人山人海，于是在上次没有租金的位子继续摆摊。

　　江羡鱼带了些野生毛竹，把它们削成一指宽细细的薄片，不多时，编织好一只蝴蝶，又拿胭脂草籽上色。

　　小物件做好，她的手染上胭脂草籽的颜色，最先染上的那层干透擦不掉，楚鹤让她等会，转身去了别处。

　　剩了些余料做不了完整的蝴蝶，江羡鱼用指甲拨开竹片再次分开细条，竹条分得很纤细，稍稍手法不对便会折断，所以她格外认真。

　　来买东西的客人叫了几声，她正在把竹条穿梭，回过神回答价钱。

　　这把清脆的嗓音让出来采买的简晴画愣了一瞬，她凝声对坐在小矮凳的女子道：“抬起头。”

　　女子依言抬头。

　　眼前的江羡鱼又换了一身打扮，布巾包头淡色裙衫，扎眼的彩色襦裙换下，简晴画仿佛认得了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明之间有过矛盾相对，她们依然平和地对话。

　　江羡鱼笑了下，笑简晴画好像看不出来这个问题不需回答。

　　“罢了，我问你做什么，你的心大，济幼堂都留不住你。”

　　向前走看看几个摊子，简晴画没有了采买的心情，不知不觉复走到那个小摊子，她偏头，把声音压得冷了些，“从瓦舍出来了也别忘记答应济幼堂的事，把手洗洗，去那里帮把手。”

　　楚鹤提着一桶水回来，江羡鱼用水擦拭颜色，她又舀了一瓢浇在鱼身，防止鱼腮变红。

　　“找到份活干，没有酬劳。”

　　听罢，向来从容的楚鹤愣征，不明白她的意思。

　　江羡鱼噗嗤一下笑了，“工钱是没有，包一日三餐，去不去？”

　　“好。”

　　这些日子，从她收留楚鹤以来，无论她做什么谋生楚鹤只会说好。

　　江羡鱼难得来了兴致，“我力气小，没念过几天书，只能当当小摊小贩，要是你觉得来钱太慢，可以自己去找份活计。”

　　“楚某的声誉如今不怎么好，读书识字的工作轮不上，这些日子是江姑娘倚仗，先待你安稳下来，楚某再去寻寻有没有力气活。”楚鹤说起自己的评价像是在说无关的人。

　　“羡鱼的名声亦不好听。”

　　女子笑笑。

　　对于这条路，江羡鱼最熟悉，她放轻脚步。

　　门外的赵姑姑果然搬了藤椅晒太阳，不时发出鼾声。

　　做游戏的孩童闻见，学着赵姑姑打鼾，鼻子呼噜呼噜的。

　　江羡鱼一一拍拍他们的头，指头抵于唇示意嘘声。

　　孩子学着嘘了下，兴高采烈地围着江羡鱼起哄，“羡鱼姐姐，你终于来了，我们好想你。”

　　领着孩童跨过门槛，她把买来的梅子糖分给孩子。

　　其中一个大孩子很有礼貌，把分得的糖果分给小的。

　　“怎么不吃？”江羡鱼蹲下来问。

　　“我换牙了。”大孩子咧嘴，小小的口腔里有两颗牙齿的地方空荡荡。

　　江羡鱼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孩子砸吧嘴，直到江羡鱼让他吃才捻了点放入口中。

　　“这是何物？”楚鹤没有见过，不由发问。

　　“吃吃？”

　　江羡鱼把布包挪挪，楚鹤试着吃了点，味道有点甜，同时带点酸味。

　　“山楂片。”

　　“嗯，”江羡鱼把布包送给大孩子，站起来笑道，“一直不记得吃，压碎了。”

　　她又对大孩子道：“今天尝个味道，牙长出来再吃。”

　　“知道了，羡鱼姐。”

　　牙齿漏风，孩子口齿不清依然尽力地吐字。江羡鱼把带来的活鱼交给孩子看顾，让他记得等赵姑姑醒后告诉她厨房有新鲜肉吃。

　　书桃抱着柴火，乍然见到江羡鱼在里面，怀里的木头愤愤然甩脱，“你来这里做什么？跟只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求堂主的怜悯吗？痴心妄想。”

　　江羡鱼掀开眼皮，懒懒地瞧了书桃一眼，“我在哪里你都看不惯，我又不可能消失，你又离不开济幼堂，彼此装看不到不就行了？”

　　一看江羡鱼身边那个俊秀白皙的书生还在，书桃呸了声，“不知廉耻，还把乱七八糟的男人带进济幼堂来，这里可不是戏班子，你那套狐媚子的功夫不要脏了大家的眼。”

　　“书桃，你对一同长大的姐妹说些什么？”

　　忽听一声冷斥，简晴画归来，看到地上柴火散了一堆，吩咐道：“把柴火劈了，厨房等着做饭。”

　　“堂主，她不是济幼堂的了，而且您说过没有您的允许不准江羡鱼再进大门。”书桃急忙告状。

　　“我叫她来的。”简晴画只说了一句。

　　书桃还要再说，江羡鱼已经捡起柴火送往柴房。

　　简晴画没有理会二人，自行回到房间。

　　但于书桃而言，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当初堂主对江羡鱼失望至极，放言江羡鱼再不是济幼堂的人，如今又把自己的话放在脑后，甚至默许江羡鱼留下，那么那件事迟早暴露……

　　书桃偷摸摸到了厨房外门，预防江羡鱼异动。

　　江羡鱼在水井打水，要把水桶倒向水缸，楚鹤放下砍柴的斧头，从另一侧帮了一把，接着继续坐下砍柴。

　　话不多的楚鹤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冷冰冰的，以书桃看来那样秀气的手该是用来研磨习字的，偏偏那双手不停做着粗活。

　　原本是江羡鱼带来的男人，却不见她有一丝一毫地怜惜，把这当成平平无奇的一件事。

　　书桃偷偷瞧着，又对江羡鱼平添一丝不满。

　　“谁？”楚鹤察觉有人偷看。

　　“还能有谁，是我。”书桃笑盈盈过来，对江羡鱼换了副笑脸，“方才是我不对，连劈柴的活儿都忘了，咱们也趁着一同干活聊一聊。”

　　“这位公子，请你让让。”书桃笑着要坐下。

　　楚鹤没有多话，在书桃要坐下时起身，书桃愣了下，“公子别客气，阶梯打扰过很干净，可以坐的。”

　　楚鹤拿走水桶开始打水，缓缓对江羡鱼道：“你们聊。”

　　这下变成书桃劈柴，楚鹤挑水，江羡鱼坐在台阶，她没有闲着，拾起散置的书本，一页一页翻看。

　　书桃发气在劈柴上，一连砍了十多刀，柴火每次应声而断。

　　江羡鱼夸赞：“砍得不错。”

　　“不是你砍，你自然觉得不错。”书桃怒视。

　　江羡鱼摊手，连同手里的书本抖了抖。

　　书桃看了她就讨厌，忍不住要回嘴，转念还是作罢。她偷偷看楚鹤，这个人果然在看这边。

　　江羡鱼肯定是故意惹恼自己，万一自己在别人眼中形象不堪，岂不是中了江羡鱼的计？

　　她清了清嗓子，嗓子婉转如莺啼，“羡鱼，往日要见你的不是李公子吗？怎么现下换成了楚公子，莫不是李公子家里出了状况？”

　　无视话里敌意，江羡鱼答：“李公子两年后科考。”

　　“原来男人的情义不过如此，与一片真心比起来还是前途更为重要。”书桃脑补许多，絮絮叨叨的。

　　江羡鱼觉得她好笑，懒得戳穿书桃做戏给另一个人看。

　　“那楚公子呢？你还没有说呢。”书桃终于问起。

　　女子了然地笑笑，眼神略带洞穿的情绪，一字一句回复：“前几天丢了官的楚大人恰好让我捡了回去。”

　　“你就是楚鹤？”书桃愕然。

　　眼前人肤色白皙分明很少暴晒，哪怕做着粗活，行动间自带隽永清逸的气质，只是眉目里少了画本描述的三分书生温柔，对于她的问话不理不睬。

　　书桃自顾自地逃走了。

　　水缸满得差不多，楚鹤把桶子提回水井，不紧不慢道了句：“柴劈完了。”

　　“我们去吃饭。”

　　济幼堂向来会从前一天弄好第二日要用的东西，估摸着时辰该开饭了。

　　楚鹤把台阶上的书本拿起，从右翻页，有些字迹不一致。

　　“你念过书。”他得出结论，而且读过的书不少，凡是课本上缺少的都补了回去。

　　江羡鱼正在洗拿过木炭笔的手心，她随意道：“从前来了一位教谕在小参院讲学，我有幸学了一段时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