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

　　小孩子的快乐真的很简单，难过也会突入其来。
　　小孩子的友情来的也很简单，坍塌的也猝不及防。
　　第二学期开学后，班里开始流言四起。
　　其实谁也不知道同性恋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当大家都在讨论的时候，如果自己不知道，就会显得格格不入。
　　那些嘲笑和眼神，不知道有没有带着恶意，或许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或许纯粹只是跟着起哄，但是宿宁和于停，都遭到了排挤。
　　说不清这排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课间操时，没有人想站在他们的前后；体育课上，没有人想与他们组队打球；发作业时，他们的作业总是被隔着几排的距离远远地扔过来，有时会扔在桌子上，有时会扔在地上。
　　没有人殴打或者谩骂，大家只是躲在远处嘻嘻哈哈地偷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
　　宿宁其实觉得无所谓，本来他就跟班上的同学关系一般，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还是有一些可爱的女生会跟他们好好说话。
　　可是，有一天中午午休时，于停忽然沉着脸过来了。
　　宿宁正在跟同桌的小女生说笑，没注意他的脸色，见他过来便站起来笑咪咪地问：“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于停狠狠踹过来的一脚。
　　宿宁没站稳，扶着桌子晃了晃，腰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有点懵，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于停。
　　于停说：“操|你|妈！”
　　接着又是两脚踹了过来。
　　宿宁躲了躲，震惊地看着于停，一瞬间愤怒、委屈和不解一起涌上了心头，他二话不说狠狠地扑上去同于停厮打在了一起，两个人下手都很凶。
　　班里没有人拉架，只围在旁边看热闹起哄，有男生兴奋地拍着桌子喊：“同性恋打架了！同性恋打架了！”
　　他们在班里同学的大笑声中打的昏天黑地。
　　后来是于停先停了手，预备铃声响起时，于停指着宿宁目光凶狠地说了句：“我们绝交，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乱说话，否则我打死你。”
　　于停扭头恨恨地走出了教室，一整个下午再也没回来过。
　　宿宁呆滞在座位上，茫然无知。
　　难过和愤怒到最后变成了年少时轻而易举的仇恨。
　　上课前的课间，数学课代表发作业，走到他旁边，问他：“爽吗？”
　　他抬起头，看见那个长的白白净净的小女生，满眼得意和讥诮，她小声说：“他打你爽不爽？我看着真爽。”
　　宿宁的同桌忽然愤愤道：“你贱不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于停说了什么。真恶心。”
　　数学课代表立刻黑了脸，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去别处发作业了。
　　同桌小女生轻轻拍了拍宿宁，小声说：“你别难过，于停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刚才我去问了，是数学课代表在于停面前说你坏话，她跟于停说你早就不想跟于停做朋友了，说你骂于停是恶心的同性恋，还强吻你，你觉得很恶心。放学回家你给于停打电话解释一下就好了。”
　　好不了了。
　　宿宁在心里说。
　　他无法原谅。
　　于停怎么能因为这几句挑拨离间就听信别人的话来打他？在他听来如此可笑令人难以信服的话，于停那个傻|逼就这样信了，他们玩了这么久，他难道不了解自己是什么人吗？
　　愤怒，委屈，难过，失望，甚至还有丢脸，当着全班人的面被自己的好朋友痛打，当着那个挑拨离间的数学课代表的面，被好朋友背叛了信任，这真的令他无法忍受，这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那一刻全都转化成了对于停的恨。
　　幼时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塌地陷的滋味。他不会跟于停解释的，绝交就绝交吧。
　　他只恨自己当时没有多打于停几下，自己好像吃亏了。
　　宿宁撇过头悄悄地哭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腰，于停这个大傻|逼，他多踢了自己好几下！
　　于停转学了。
　　从那个下午之后，宿宁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学期结束的时候，数学课代表忽然找到他跟他道了歉。
　　她说：“其实在于停转进咱们班之前，我喜欢的是你。后来于停来了，又传出你们俩的传闻，我当时有点儿生气，就带着几个女生一起对于停说了几次你的坏话，对不起啊。”停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娇羞地看着宿宁说：“其实于停走后，我才发现，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我没有讨厌你。你别生我气好吗？”
　　“……”
　　宿宁一言难尽地望着眼前的数学课代表，心中十分复杂，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就因为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这么简单到可笑的理由，令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放暑假的时候，数学课代表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想约他一起去游乐场，都被他拒绝了。他生日的时候，数学课代表还跑到他家给他送礼物。
　　宿宁只觉得自己这个乡下转来的学生没有见识，他跟不上城里女生的思维。
　　城里的小学生，都挺早熟的。
　　后来，宿宁也转学了，跟着妈妈去了省会。
　　与以前的同学全部断了联系。
　　与于停的相识，也完全停在了那个午后。
　　往后十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茫茫人海，不知道哪一次相见之后就是再也不见。
　　这个世界又很小，小到踽踽独行，不知道哪一次回头就瞥见故人如斯。
　　就像当年，就像现在，他们又无知无觉地闯入到彼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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