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狐传(生子)

作者:深泊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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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八章


      端午后,我们歇了一段时日没去山里打理药田。那几日,夜子郎忙着给给二楼的屋子打柜子和床。本来是打算买成品的,可是宝儿不喜欢那些古老的样式,一定要爷爷布置出来一个童话般的屋子。
      夜子郎特意让人订了红木木料,床头是一个蘑菇的形状,我在上面安装了一条太阳能灯线,没通电的地方,玉儿买了很多太阳能的东西回来。柜子马马虎虎,做了个树状,可以放衣服,也留了放书本的架子。
      气温骤然上升到三十度,我有些不习惯,夜子郎说还不到吃西瓜的时候,叫我别贪凉。
      他狼族世世代代生活在古疆,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地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变化。我长在雪山里,本应该向往温暖的,可是不到正午太阳就已经十分炽热。周末玉儿要回家帮忙割稻子,被夜子郎回绝了。
      没有任何理由,玉儿越想越不痛快,给我发了微信,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狼爹,某人好似不欢迎他这个儿子回家。
      我给玉儿发了个笑脸,附文:
      ‘人手足够,别来吃苦。”
      我说的是心里话,割完稻子又给玉儿拍了视频过去,他现在不像以前容易胡思乱想了,回了几张自拍照给我。我不太明白他在干嘛,看着照片有点搞怪就觉得孩子是很高兴了。
      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提了一嘴想吃冰醪糟,我就想着忙完做一些送去给他。
      今天下午我们把米都拉回来了,托老天爷的福,收成很好,每个人分完米扛回家都高高兴兴的。大家都辛苦了,夜子郎就宰了只羊,炖着吃,不烤着吃了,老弱妇孺多,怕上火。
      堂里是公家的地方,我们聚在一块儿吃吃喝喝的,收拾完各自回家。溯儿特别不想回去,她在那里抓到了蝉,捧在手里玩了半天结果夜子郎一挥手就把响虫儿当归大自然了。
      她现在一哭起来让我十分头疼,我把她抱起来哄她还一边哭一边拿小肉拳捶我肩胛骨,本来割完稻子就全身酸痛,可是我做不到打骂她。夜子郎一喂完鸡鸭就跟她说对不起了,他也没办法,看不得我这样又心疼又受罪。
      我是个闷罐,溯儿不是,夜子郎一给她道完歉她就不计较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粘着我。酒会时有几个人逗她,问她娘亲在哪里,把她问得愣住了,我也开玩笑似的,顿顿地把她抱了回来,说了句:
      “可不就是我和她狼亲么?又当爹又当娘。”
      我记得初来巽风泽时许多人说我这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所以当我说完这话时没人再敢开玩笑了,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其实也是常常满嘴跑火车的,乡野里没什么乐子,能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是最好的,我真的没想过对谁阴阳怪气。只是我此刻也是真的难过,溯儿没有娘亲。
      她把那几个泽亲的话听到心里了,四岁的孩子,不是四年的木头。
      “下来好不好?自己吃饭饭,你爹爹要吃点粥。”
      夜子郎说道,看了看我,又走到我背后看了看孩子,伸手要抱她下来,她不愿意,我也舍不得放下。
      “走开,走开!”
      她不高兴,也许是在堂里我也喂她喝了药羊汤,又吃了半块发糕,现在也不太饿,夜子郎一催她就翻,抻着脚要踢人。
      “好好好,你不下来,我喂你爹爹吃总行了吧?”
      夜子郎说道,真打了碗稠稠的粥要喂我,菜是酱瓜和清炒生菜,晚餐我最爱的。
      “不要了,我抱着也能吃的。”
      我说,摇了摇头让夜子郎也坐下吃。
      不喂孩子的话我们都坐在一块儿,他一边吃一边给我添菜,我心里毛毛的,不知道在自己心里,夜子郎到底是什么。
      “可以了,我吃饭慢,一会儿生米汤了。”
      我一说完夜子郎就笑着把锅给我看了看,大约剩下一碗吧。
      “那岐儿还吃吗?不吃的话这碗留着给闺女儿作宵夜。”
      他问道,看了看溯儿,还是一副不饿的样子,就是有点困了。
      “真的,晚上不要喂白粥,我等下起来给她泡奶喝。”
      我道,把溯儿抱到腿上坐着,她拿了一块酱瓜嚼嚼嚼,吐吐吐,然后又说要:
      “狼亲,小宝水壶给我。”
      夜子郎直接喂了勺粥给她,笑问道:
      “好吃不好吃?”
      溯儿又嚼嚼嚼,突然猛地点了点头,我俩都饱了,夜子郎干脆端碗喂她吃粥,我抱着,勉勉强强喂了半碗多一点。
      “吃饱了,谁带她去溜溜?”
      我捶了捶腰,真的很酸,夜子郎也忙,没法儿背她。我背了快三天的样子。按理说这个年纪是不用一直背着的,可是农忙时候,我在地里低头忙活,谁知道孩子会跑哪里去,关在家里又怕吓着她。君儿也是如此,三月的时候,元宝都是背着她插秧的。
      溯儿会跑会跳了,先前把她围在家门口那招也不管用了,我一想到这几日的劳作,就想喝大酒,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用管一觉睡到晌午。
      “岐儿,天都黑了,还是不要出门了,在家里玩会儿。”
      夜子郎说道,我一听就来气,直道:
      “点灯人呢?那一大排花灯难道是摆设吗?”
      谁知道夜子郎给我来了一句:
      “夏日点灯有一定的火灾隐患,现在出去三百米才有一盏灯,还是很暗的。”
      “得,这下有孩子的都不用出门了。”
      我说,夜子郎又接着说道:
      “其实,民间一直都是这样的,城里也一样,天黑之后不兴带孩子出门,孩子火旺,怕跟上不好的东西。”
      我气笑了。
      “溯儿不是我女儿吗?还怕这些,一会儿闹起来你哄。溯儿,我们不出去了,狼王亲定的规矩。”
      我道,把溯儿抱给他就去洗碗了。
      三伏天,明天还有谷子要晒收,想必夜子郎也是疲倦的。
      刷完碗后,我简单冲了个澡,剩下一桶热水给他俩。
      我几乎什么也没想就回到屋里躺着了,床上铺着竹席,很凉快,手边有夜子郎做的蒲扇,还有一大壶白开水在桌头,我两眼一闭就要睡着了,要不是溯儿哒哒哒跑进屋里的声音。
      “你又不擦头发?”
      我道,一把将她抱到了榻上,她满铺乱滚,乐呵呵地拿脑袋钻我后背。
      “狼亲呢?”
      我问道,忙拿了条干毛巾把她包起来擦干,她不闹了,开始摇着头捏我的嘴巴,笑道:
      “狼亲在戳衣服”
      “是搓衣服!”
      我大声矫正,又不忍问道:
      “我和你狼亲口音不重吧,你为什么老分不清平翘舌?”
      很显然。她根本听不懂,就拿手指头戳我的嘴巴。我在和她好好说话呢,她一点也不正经,我一笑她就开始捏我的鼻子,拉我的头发。
      “再手痒呢?”
      我道,伸手扯了把她湿漉漉的头发,她嚎啕大哭起来,把院子里的夜子郎吓得跑到窗台来看:
      “怎么了?哭得跟杀猪一样?”
      “手痒,扯我头发。”
      我道,回头给夜子郎展示了一下我的发型,他憋笑了会儿,又咳了两声,威胁道:
      “狐溯意,从今天开始不准再扯任何人的头发!”
      她也不怕,爬到窗台边喊道:
      “狼亲过来!”
      夜子郎洗衣服去了,没工夫理她,我把她抓回来继续擦头发,用的珊瑚绒毛巾,很快她的头发就半干了,乱七八糟的。
      “狼亲等下就回来了,溯儿。”
      我道,将她抱起来哄着。忽然有一瞬间,我察觉自己的脑子里都是她了。
      她长高了,也重了,可我还是把她抱在怀里,像她襁褓时那般抱着,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在屋子里来回徘徊。这让我觉得很幸福,我觉得女儿是上天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
      我舍不得她长大,长大了,她会有更多疑问,她的人生将面临更多问题和考验。我还不知道那些最完美的答案,我害怕自己的无心之语会影响她分毫。
      我的神经是极度紧绷的,我只能牢牢抱着她,希望她可以睡个好觉。
      夜子郎回来时我们都躺下了,我白天的情绪和夜晚的情绪起伏有点儿大,此刻面对夜子郎是沉默着的。我以为他早已习惯了,可他比我想的要脆弱,见我面色不太好便问道:
      “溯儿真惹你生气了?我来当坏人,明一早我就教训她。”
      他道,抬手给一旁的溯儿掖了掖被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问。
      “闺女儿在你们古疆很稀罕吗?”
      夜子郎思索片刻,淡道:
      “女娃们很重要,她们要生育,要割马草,很多事都需要她们。”
      “我舍不得溯儿长大。”
      我道,把自己埋进枕头里,什么也不想听见,蝉鸣,太吵了!
      “孩子总归会长大的。岐儿,你不要怕,溯儿她现在还小。”
      夜子郎的安慰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又问道:
      “有一天,她会和岐山所有的肉胎一样向往自由。”
      “我们可以给她自由,但不是现在。自由是精神上的,不是物理距离上的。岐儿,你能明白。”
      我点了点头,整个人卷起来躺到墙边睡觉。
      睡得很不踏实,做了噩梦,梦到阿娘打我,骂我,我看到她无理取闹,我也忍不住歇斯底里。
      醒来时天微微亮,我看到夜子郎的时候他正抚摸着我的额头。我没忍住,一头扎进他胸前哭泣,我把最柔软的眼泪都给他,浸湿他的衣领。
      “不怕了,岐儿不怕了,哥在。”
      夜子郎着急地顺着我的背,我一直憋着哭声,有些喘不过气了。
      “头发,留着,不要剪了。”
      我啜泣着,几乎快黏在他胸口的,他的头发留长了些,柔软的发丝垂在我脸颊上,好像也在帮忙安抚我。
      “干活儿,要扎发髻,岐儿摸不到的。”
      夜子郎说道,又顺了一缕头发放在我手里,我抓了一会儿,没回答他。
      过了好一会儿,我慢慢找回了点理智,只是整个人还十分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低声说道:
      “白天,不摸头发”
      “留着,不剪了,岐儿不哭。”
      夜子郎蹭了蹭我的额头,我仔细看了看,他仿佛十分憔悴,眼里都是血丝。
      ”夜子郎,你没睡…?”
      我忽觉愧疚,没脸看他,只好学着他哄人的姿势来哄他。可是我没想到夜子郎不让,还皱着眉头发难,他那个表情像只吃到了青椒的狗。
      “岐儿,我不愿意做小。”
      他说道,平静地望了眼窗外,看起来不太像会理会人的样子。
      “今天不是要去采药吗?我只是担心你休息不够,既然你不需要,那我就再睡会儿了。”
      我好像不结巴了,回头看了下女儿,她什么时候被抱到小榻去的?夜子郎还铺了防水垫,给她包了一圈毯子。
      “她真的不尿床,你这样反而会闷到她。”
      我叹了口气,把孩子抱回来了。夜子郎不知道怎么了,气得一下子躺到了墙那边去,我不明白,也不敢问,有种寄人篱下不敢多言的凄楚之感涌上心头。
      “乖,乖,睡觉觉,狼亲也要睡觉觉,不要哼哼了。”我道,哄着溯儿,她渴了,自己爬下地去拿了水壶喝水,走得摇摇晃晃的。
      “好了,爬上来”
      我道,伸手接了一把,孩子没上来,找了快小板凳坐着。
      “快抱她去。”
      夜子郎说道,我这才知道溯儿在找什么,忙把她抱到院子里了。
      天亮了,我索性给自己擦了把脸,给溯儿洗了一下手脚又抱回来睡。
      “你快睡吧,头发你要怕热就剪了吧。”
      我说,拍了拍夜子郎的肩,他被我折腾得有些失眠了,我明白他也十分委屈,便也蹭了蹭他的额头。其实我心里想的都是,谢谢你,哥,你就像我亲哥。没有你,我一个人带不好溯儿。
      “谢谢你,夜子郎。”
      我道,嘴快,说完就躺回来了。不过还好夜子郎不计较,只是看着我,略显疲倦。
      “窗帘放下来了,快睡。”
      我笑道,其实自己也没什么精力哄人,夜子郎好像不太一样,我好像有些见不得他受累。
      突然,他突然若无其事地说:
      “岐儿,和我在一起你似乎不快乐,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放你走好一些。”
      就目前我的智商水平根本没办法理解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自己快崩溃了。
      “这句话,十年前、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你就能说出来的,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你想让我求你,求你不要赶我走吗?!”
      我咬牙问道,忍着声量没把溯儿吵醒,他或许也没料到我会这么暴跳如雷,直将我整个人都箍在怀里不得动弹。
      看不懂,但察觉此人工于心计,必定诡计多端。
      “头发我会留着的。”
      夜子郎说道,我也没继续挣扎,只是,还是有些犯困,所以夜子郎抱着揉两下狐狸脑袋又睡着了。
      睡梦里,夜子郎窸窸窣窣的,这次他也睡着了吧?没有蹲在草丛里准备冲出来吓我一大跳把?
      狼群里,他是冲得最快的那只,我每挖一个洞,他就已经绕地球三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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