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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能安静了吗?”
我道,实在无法像他一样耐性。我只能死死地将他半个人捱在怀里,他哭得惨,溯儿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看着我们许久都没什么动静,终于在我的说动下伸手去拍了拍她狼亲的脸。
“你看,女儿都安慰你了。”
我道,夜子郎总算擦了擦泪勉强笑了起来。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想问一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样…神山那边的意思,是想让你好好考虑了…再让我禀报…”
他倒好了,抬起头眼睛睁也不睁地看我。狐狸的心很软,和豆腐一样软,想到这么多年来这位狼王无微不至的照顾便点头了。
“真的…?”
夜子郎又问了一声,我反而有些心悸,想到要看着崽子们老去,实在觉得心如刀绞。可夜子郎说过,这样的事可不能承袭,他再舍不得也不能这么做。
“好吧”
我道,依旧靠在他们两个身边。溯儿困了,虫子一般蠕到了我怀里躺下,我拿毯子盖住了她,这个小家伙,终于安静了,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山风凉爽,大人觉得凉快,崽儿可不一定受得住风。
“好吧…是什么意思?岐儿,算了,我还是不问这个了。”
见着溯儿安静睡着,他也不好再寻根问底了,去屋子里搬了张宽板凳出来接在一边。
“咱们一个躺外头,一个躺里头,让溯儿睡中间。”
夜子郎说着,从胸口的兜里拿出来一只牛角梳子拆了我的发髻,帮我梳了梳,我不那么烦躁了,只开玩笑一样问他:
“你先睡,我看会儿月亮。”
近处一轮明月,朦朦胧胧,细看沟壑嶙峋逐渐清晰起来,灰白色的圆月,华光成了环状,映着我们,映着天河。见到这轮明月,思乡思的不是岐山,而是巽风泽。见到明月,会让人想起来小时候吧?夜子郎与我,怎么不算两小无猜?可没有人告诉我,狐狸一定要和狐狸在一起,那狐岐和一条狼,怎么不行呢?难道夜子郎今日变成妇人,变成老人,变成小狗,变成一条蛇,一棵树,他就不是夜子郎了吗?他和我一样,未到母亲肚子里前,何曾有过选择的权利?
我不停地劝自己。
“乘物、游心,夜子郎乘物以游心是什么意思?我好像从来没读过这句,忽然就念出来了…”
我默念道,有些害怕夜子郎训人,他和他娘一样,过去也逼着我学药,我多怕他又拿书敲我的头。
“没背过就想起来了?这样和老庄有缘呢。不过你这个木头还不明白。你就把自己当成一只蝴蝶,一会儿睡了就飞进梦里,不管好坏,你都不能去阻止梦里即将发生的事,顺其自然。我以为是守循,天地方圆,有规有矩,人很渺小,不能打破这种规律。譬如生死,人无奈于无法控制,也无法介入,所以无为即静…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可是你还是行脚医呢,救人是不是也在…”
话音未落,夜子郎连扎个发髻都用劲了,咬着牙似的:
“所以说,生老病死,是四个意思,起死回生,杀人如麻才是逾矩破规。”
“夜子郎,你懂的真多,可是你教我,我便不如你了。”
我叹道,其实是嫉妒。回头想了想,我就算是有了夜子郎那样多的学识又如何,我永远都那个很在后头的,给人接生,缝缝伤口,这种该掌握的,到了现在夜子郎不在身边我还是怕出错。我恰恰是最让人讨厌的。夜子郎再好又怎样,我不稀罕和他一样。
”岐儿,不要这样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的。你是心里有山水的人,而我心里,永远只有家里那面书架那么大。前几日我教溯儿认字,你也画了好多画不是吗?玉儿也像你,给崽儿做吃的能雕出花儿来,这些我也能做,可我做不到和你一样用心。做什么事儿能让你高兴,你就去做,别管那么多该不该,好不好,尽管做你的事儿,不怕让人笑话。”
夜子郎阖上了眸,应是今日赶路劳累了,腰背酸疼起来,侧着脑袋动也不动,只顺了顺气儿说道:
“岐儿,你不必担心我。我活了这么久,总会有办法让自己活得痛快些。我刚来巽风泽的时候堪比开荒,四处破破烂烂的,明明是有金有玉的好地方,老的老病的病,人族总是内讧,剥了皮吃人肉的也有,三天两头有人闹起来,有几回都快引火上身了,我吓得躲在土地里不敢出来,像是刚学走路的孩子,站着,怕再迈出一步摔倒,什么也不敢做。后来…我也遇到了自己的师傅,他是个老木工,也会编竹篾,我在他身边学了基本的榫卯连接,房子的框架,材料的调配,还有,他也教我怎么和人族相处。对了,咱家对面的小亭子就是他筑的,很漂亮吧?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亭子下,说自己马上就要走了,让我不要忘了学来的本事,有生之年还要多学些本事。之后我再也没去找过他了,他既然说了,一定不会让我找到他了。”
说到这儿,夜子郎也难受了,我碰了碰他的背,想询问他还好吗,他索性拉住了我的手,又叹道:
“后来大家伙去采石烧砖,我遇到了一位冶金的老匠人,跟着学了打金器,只是复杂些的不会。巽风泽能种的菜能养的牲畜多,往北走五里还有个鱼场。我又学了厨,你一直以为是酒楼把地皮卖给我了,其实那酒楼我也有一些分成。来吃的人少,不赚钱了,我想着宝儿长大了,咱们那小巢住不下,便把整个店都盘了下来,框架和大结构都是原来的,翻新一下地板和墙皮,少了许多功夫。”
“怪不得,楼上那么大一片地席,原本就是安放酒桌的吧?”
我问道,夜子郎点了点头,回问我:
“我撒谎了,告诉你是新房,你不生气吗…”
话落,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溯儿睡得沉,我也不怕有动静,伸手将夜子郎揽到了身前,笑问:
“我应该生气吗,我还喜欢住石窟里呢,你难道就此嫌弃我不思进取吗?巽风泽没有我的东西,我也想置办自己的房产。我也想过得好些,所以收药制药都做,只怕拖累了你”
话音未落,夜子郎便伸手捏住了我的嘴,忽然笑了:
“怎么就拖累了?若是岐儿遇到一条病怏怏的夜子郎一定也会救他的,你去哪里,咱们的家就在哪里,我只有支持没有反对的。”
“那,过两天咱们就回泽吧,我怕下雨,咱们的稻子就要发芽了”
“才几个时辰…岐儿,你真是条顾家的狐狸”
夜子郎打趣道,我扭头起身了,不想再挨在他身边听他的取笑。
“不,我是想玉儿了,怕他回家了见不到咱们会着急。”
我道,臭狼伸手轻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
“我听你的,两日后回泽。不值钱的东西倒不重要,银两一定得为他留着。不管怎么弥补,银钱总是最有心的。”
“是我不好。”
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叫人想起过往,我怎么能不自责。
“玉儿小时候身子底不好,我只知道他得吃饭,也不像溯儿,两岁可以认字。他也很聪明,只是你我都没教他不能离家太远,没教他不能离开身边看护的狐亲。我还是感到十分愧疚,愧疚那天咱们没有早些去林子里找他,山里起了雾,神仙来了也走不出去。”
说完这些,我的心口就不停地发闷。我不想夜子郎担心,便起身回屋里去了,而夜子郎也很识趣地没跟进来。我心里依稀记得,那年玉儿失踪了,我们没有一天放弃过找他,泽里人人都说这是狼王的命数,只怕狼王找狼子找得魔怔。先前一直以为夜子郎的薄情,现在,我明白了。
我侧睡在只铺了粗布的炕上,回想往事,只觉得苍凉。
狐狸和人,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只不过大多数人会满怀欣喜,未出世的头一个孩子也是十分特殊的。肉胎狐狸不懂,也很少见过同类剩下的崽子。岐山最早的规矩让肉胎崽子低人一等,甚至不配见光,将它视作无比罪恶滔天的存在。我不知道我的同类如何,只记得自己刚得知肚子里或许会有一只肉胎崽子时,恐惧,担忧,陌生等等诸如此类的情绪快压得人喘不过气。狼和狐狸,怎么可能呢?最开始,我也怀疑过玉儿的由来,可是他食了那么多狼王血,又险些让夜子郎丢了一条命,是不是狼子都不重要了,就像溯儿,大家都默认,她也是狼子。
我想了太多事情,甚至觉得床边有好多好多的鬼,想着想着,睡了两分钟就做了噩梦。这么晚了,夜子郎和溯儿还在外头,他会不会害怕?
“臭狼?臭狼…”
我唤道,迷迷糊糊地走出去了,谁知道被眼前的一幕迷住了眼睛。
月亮井盖那么大一轮呢,挂在山头似的,没有移走。溯儿躺在夜子郎的外衣里睡着,而夜子郎只穿着白色的短衣和蓝黑的?裙,闭着眼在月光下跳着舞,他真的很开心,笑得不像是那个为了溯儿不吃饭而生气的夜子郎。
我并着手脚靠在墙边,生怕出什么动静打扰了他。夜子郎或许早就知道我醒来,闭着眼把那支叫做《斗火》的舞跳完了。
他跳累了,一边哼着我听不懂的歌谣一边坐在石条上用破碗舀土,突然笑道:
“别躲着了,岐儿,过来坐会儿。”
“山上冷了,我抱溯儿去房里。”
我道,径直走去抱溯儿回屋了,夜子郎也洗了洗手进来,小声问道:
“是住得不习惯吗?要不要我讲故事?”
看我放下了溯儿,夜子郎更近一步,将我身上的,他身上的衣物整齐挂到床尾的挂衣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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