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狐传(生子)

作者:深泊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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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九章


      “岐儿,你变了,你看人的眼神聪明了许多。”
      “我没变,我这是在认真地看你!”
      “你以前不会说这样的话。”
      “现在会了,还来得及吗…?”
      “永远都来得及。”
      在那个擒不住的夜晚,雨下得猛烈,密密麻麻地击打着窗板。溯儿被我箍在臂膀里,夜子郎继续着他的冲动,一切都让人感到疲倦。疼痛像是被撕开似的,我咬着牙,很难再发出什么声音。
      “臭狼,你还记得…后山…岸边我埋了什么吗…”
      我问道,痛觉来得急促,没来得及有序地控制力度就疼得半个身子抖擞起来,夜子郎抚了抚我的尾巴笑道:
      “你学我埋了一堆石头。”
      我闭上眼,仿佛不再疼痛了,痛极时,机体自然会默许这种疼痛的存在。一切隐晦在风雨里,我于世间不过一粒低到土里的尘埃,夜子郎带来的苦与乐快让我无法呼吸了。
      此后几乎每夜,夜子郎报复似的捣疯了。而我昏沉度日,也不再频繁地出去照看堂里了。狼王将事务接了回去,我则在家中装疯卖傻给溯儿瞧。忙的时候背着她上山给药打虫,闲的时候陪她看那些老是吃掉我菜叶子的螺子。夜子郎赶在午饭前回来准备饭菜,我喂溯儿,吃完了他收拾碗筷和前一夜换下的衣裳。下午我们仨挨在一块儿休息,我不再开口问那些事了,一切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只有溯儿在长着牙。
      但是昨夜,夜子郎提起岐山,询问我是否要带着溯儿回去祭拜二老,我一时间控制不住心头涌起的恨意,甩过去一巴掌,警告道:
      “不要再提这两个字!”
      夜子郎愣了愣,没吭声。事后我才想起来,夜子郎独自在灶台边坐了许久。我没有真的想动手,顶多就是朝他发了脾气。今早起来,我发现溯儿也不理我了,手机或许半夜被夜子郎拿去了,一早玉儿就来了电话,劝了我许久。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处,但我仍然知道,昨夜的我主演了一遍农夫与蛇的故事。
      “对不起。”
      电话结束之前,我只对玉儿说了这三个字。夜子郎在一边听着,恍惚以为是我在对他说的,放下手上的还没叠好的外袍就扑了过来,泪水奔涌而出,喉间苦涩不堪。
      “对不起,岐儿,我以后不会再提了,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万幸,溯儿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玩她的机器小狗了。
      “不知道,别再说了”
      我舔走了他的泪,只觉厌烦。夜子郎很惊讶,更是疑惑不解,半晌后,他便捏了一把我的下巴,只不过他是为了消气,所以谈不上用了多大力气。
      “扯平了。岐儿,你不能再动手了,溯儿会学你的。”
      夜子郎看起来还是有点儿生气,这个时候我应该哄人了,要不煮熟的鸭子就该飞走了。
      “对不起…”
      憋了半天说不出什么好话,一开口也只能道歉。我觉得自己太不中用,好在夜子郎也不勉强,只是侧过身子笑话我:
      “我哪儿修来的福气,摊上这么只狐狸主儿。”
      他将双手放置身后,接着,这个人就被我绑了一个晚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只是恍然觉得,从前会不会也有人这样对他。从儿时到岐山混乱一片,这之间有许多年我们都失去了联络。
      我们共同感激着同一个人,向往着同一个世界。绣楼是这条道路上我们坚定勇敢共同的朋友,我们一起走过许多,也见过许多。有溯儿前,我们之间的往来仅限于任务,有溯儿后,我们的往来频繁,大家上了年纪,喜欢孩子。棪子其实不太懂得,稀里糊涂就和他在一块儿了。我们之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话从没提过。彼此清楚底细,但谁也不会轻易问起,我们知道,一旦开口就无法收回,特别是夜子郎这样敏感的人,一问他什么,当下他一定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要么黑着脸不说话。
      我好奇他的过去,那些他没告诉过我的。我记得他说过,巽风泽太大了,或许他也只是想要一个熟人一直陪着他。他还问我生不生气。我当然不生气,人不都是如此吗?正因为耐不住这么多年的寂寞,更是无法重建一段能长久紧密联系的感情,所以,往往都是从熟人里下手。臭狼是如此,先生也是如此,只有我,因为开窍开得晚的人没得选,就像吃饭吃得晚了,菜不多了,也凉了,但勉强能吃。
      “多少个数不清的夜,我想起岐山的宫殿,石路,茅屋,山下骨瘦如柴的老人家,还有被雪盖住的石门。梦里的阿娘,阿爹,他们每天都在身边,出了门他们都护着我,不让人碰我,也不让人说道我。我总是梦到他们对我好,就像我对玉儿和溯儿。在梦里,岐儿只有阿爹和阿娘,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过日子,岐儿不会长大,因为有阿娘在,岐儿不会受欺负,因为那个瘦条条的阿爹一出手就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知道我为什么不束发吗?梦里的阿爹也不束发,只是拿布绳随意收起一缕,她说她刚把我生出来的时候,一见到那张小长脸就想扔了,但是后来慢慢地头发长了就好看了,和阿爹一模一样。梦太短了,臭狼,活在梦里固然很美,可是醒来的那一刻,虚无就会在脑袋里爆炸,你不要和我提起岐山,这个地方,已经不是我想回就能回的。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不在乎了,溯儿快两周岁了,很快她就和宝儿一样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只想好好待在她身边,至于别的,我也不想插手了,绣楼说的对,这样猜忌下去会很累的。”
      据夜子郎所说,睡前我不止嘟囔了这些,为了表示歉意,我还自请做他的人形枕头。只是不巧,醒来后我仍然四仰八叉地横在床中间,这表示昨夜我的睡眠质量不错。
      夜子郎开始忙碌了,因为脱手太久不知道我的账目怎么个记法儿,吃完早饭我还得重新对一遍,就这样,我开始了陪工的日子。
      这个时候的庄稼还是苗苗,一年之计在于春,夜子郎绷紧了皮做事,先生去教书棪子得空,我们就把仓库整理了一遍,清出来许多不值钱又散碎的药,以及一些旧铁器。棪子的铺子不是每天都开着的,因为离堂里有点远,夜子郎就和他商量挪药铺的事。他住得离花市远,整个花市又是巽风泽人最多的地方,反而西面只有一个场子卖猪羊鱼菜,他离场子又近,夜子郎二话不说就拿了一奁银子去给他置办铺面。
      大人就是这样的,什么都拿好主意了才告诉孩子。棪子一知道那铺子是买的不是租的当场就不愿意了,怕还不清。
      “我这是为你好!我是你亲师父,你和我计较这个作什么”
      夜子郎说道,我在一边喂溯儿吃豆花,压根没功夫参加这场理论。师徒两个左右说了半天,棪子终于点头了,抢着似的说道:
      “师父出钱,做徒弟的出力,我去搬!”
      夜子郎的腰不好,实在也搬不动。这棪子莽得像只五百斤的牛拉都拉不回来,我忙把溯儿扔给他去借了两架板车来,又好嘴雇了个狐族的弟兄帮忙。忙活到天黑东西才搬得差不多。夜子郎推了两个来回,溯儿就搁板车上玩儿,不晓得我们要忙多久。
      她狼亲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盘下铺子简单打扫了两下就把柜子都靠墙了。招牌什么的都是旧的,我去买了两串小爆竹点了,当做是新店开张了。场里什么都有,这边卖衣裳那边就在杀鱼。但是地方大,铺子还没满,夜子郎挑了间头头,离得那些荤腥远。这儿多是二层阁楼,单间都是老房子。棪子不知道怎么和房主说的,至少退了一半钱给我们。夜子郎知道,他把他手头的钱都填上了。
      夜子郎提议让他在这儿住一个晚上,有点儿人气,反正小铺盖啥的都搬过来了。棪子不乐意,直道:
      “我还是喜欢自个儿家,屋子是不大,不是还有个那么大的院子,我就爱回去折腾那些花鸟鱼虫。”
      “有鱼,我们去看小鱼。”
      溯儿跟着说,把我们都逗笑了。
      “他还不知道,等他回来我再和他一起。”
      ——————————
      挪店铺是大事,棪子年轻,夜子郎只好在那儿忙了两日。我忙着老铺子和溯儿也没余力顾别的,不知道为什么,夜子郎第三天不去了,忙完堂里就立刻回家。我的心病一直都没好起来,他很担心,想了许多主意哄我高兴。
      吃的他亲自做了甜米糕,穿的新坎肩是他夜里一针一线缝的。其实他的针线功夫之后做些简单夏衣,绣花都是极其简单的松竹,不过料子挑得刚好,穿在身上很舒服。天气好,他把床板被褥都拿到门口晒洗。这个世界上,他是人外之人。
      “没什么感觉,哭不出来眼泪,高兴笑不出来,心里和脸上一样懒。”
      我对他说道,很是平静。溯儿太闹腾,我竟然也对她没什么情绪,只是急着想让她吃饱,想让她穿的利落干净。每夜每夜我都睡得很晚,闭着眼好让他放心,结果他一把手搭到我心口就知道我是不是装的,于是烛火钱生生多了一倍。
      “岐儿,你不大活泼了。我想问问你,如果我离开了你会不会好受些?”
      他问着,双手小心握着我的,只是轻握,不敢有半分僭越。而我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果然没有白做,夜子郎很快就把定了心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照顾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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