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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北
纵是平日里沉着冷静如乌苏,也被这混乱景象给惊得没了话。面前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群人。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生活。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去抢那一匹劣马。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乌苏和麦尔离站在外围看得忘乎所以,还不自觉或许会到来的危险。
反正,他们看见人头攒动,叫骂声此起彼伏,或许尽管声音虚弱不堪也要强作出盛气凌人的样子。
反正,后来马不见了。
辫子男也不见了。
人群稍微疏散了些,麦尔离还想踮脚看清楚中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这么一踮脚,两人看见了散落的几缕红棕色马鬃,以及土黄大地上奄奄一息躺着的赤/裸男人。
乌苏从他编着结的长发和土灰覆盖下露出的眼睛里认出了那是辫子男。
不知道他是被推搡倒了,还是之前狠狠摔了的那一下后,再没人扶他起来。
辫子男瘫在地上,几乎和之前沿路见到的乞丐差别无二,只是一条腿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眼里流露出无望的求助意味。
麦尔离捂住了嘴,看向乌苏。
尽管那个人之前要把自己卖了,但这......
忽然前面的人群里又爆出一声哄声,接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人脸转过来,逐渐添上略有些扭曲的表情,目光聚焦在乌苏二人身上。
麦尔离:?!
乌苏手指微微蜷起,他对麦尔离大吼:“跑!麦尔离,跑!!!”
“那个人——”
麦尔离犹豫的空隙,已经有人冲到了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锋利的指甲透过外衣嵌进皮肉,扎得人生疼。
麦尔离再想跑的时候,根本已经来不及了。
紧接着“嘶啦——”一声,因为麦尔离强行试图挣脱,那几只手又攥着他的衣服不放,导致他的外袍直接整个从中间裂开了。
麦尔离:......
这是他去年生日的时候...乌苏送他的礼物......
他小心翼翼瞟了眼乌苏。一时间微愠翻涌,麦尔离大叫一声,竟然一下子掀翻了其中一个拉着他的人。
乌苏还惦记着那个辫子男,浑身赤/裸的画面闪现。
“他们要衣服!!麦尔离脱衣服!!!”
乌苏一边开始扒自己的衣服。
冷空气灌进来,他强撑着不哆嗦。
麦尔离仍然沉浸在自己衣服被撕裂了的悲痛中,“不是...这...”
乌苏三两下脱了个精光,只剩一条长裤和腰间系着的孤零零一个布袋:“你要不要命了!!!”
麦尔离也没得选,也就是刚刚的瞬间,他的另一半外衣被扯掉了。
乌苏赶忙把手里的衣服往远处一抛,那些人见了,果然不再纠缠他们,伸长手往衣服那里拥。
其实他也没扔多远,但足以让他们两个脱离蜂拥的中心点了。
但...虽然那些抢得凶的走了,剩下几个或许是本想捡漏的人还留在原地,现在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俩的裤子看。
没有人动一下,气氛触而即发。
乌苏嘴唇动了动,“麦尔离,你往右跑,我往左。还有别回头。”
“啊...?”
那些人涌过来。
麦尔离只好执行命令,立马撒开腿狂奔,而后听见乌苏在身后大叫了句:“找羊!!!”
麦尔离一股脑跑着,风声呼啦呼啦打在胸口,但他身子冻麻了,感觉不到冷。
最后小小的身影淹没在茫茫黄土中。
乌苏没往左跑,反而冲向了倒在路中央的辫子男。他用尽了全部力气跑,为了跑得比人群快一些,为了争取多余的一点时间。
他跑到辫子男身边的时候,男人瞪大了眼,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拼命伸手去抓乌苏。乌苏连拖带拉把人拽起来,辫子男的身子却软趴趴掉了下去。
男人盯着自己怎么使劲都纹丝不动的双腿,突然失了神。
“啊...”他声音嘶哑。
他突然不挣扎了。
乌苏急了,眼看着那群人又要跑来抢他裤子了,他使劲把辫子男往身上拖,想要架着他跑,谁知辫子男竟然把眼睛闭上了。
“喂!!!”乌苏对着他耳朵叫。
辫子男再睁开眼时,好想没了先前的求生欲。他眼睛半合着,嘴微微动了动,不知是在对乌苏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腿断了,可我每天要走百里路,就是靠这双破腿混口饭吃...”
乌苏想把他拖起来,可辫子男像是杠上了一样赖着不走。
他继续喃喃:“你把我救起来也...”
乌苏听不下去他的废话,用力扇了他一巴掌,大吼:“你老婆还在等你啊!!!你又不是一个人在活!!!”
说罢,他又冲到掉在不远处的小木车那里,把车推过来,急急把辫子男往车上推。
“呵...”辫子男或许是有些动容,不再反抗,却也不配合,任由乌苏摆弄自己,嘴里一刻不停,“这是报应...是报应啊...”
乌苏没理他,推着车子拔腿就跑,终于保住了自己的裤子。
辫子男倒在车上,一条腿挂下来:“为什么救我?让我死了不解气吗?”
乌苏双手抓着车柄,盯着那条荡来荡去的腿,没有回答。
少年推着木车在荒芜的原野上狂奔,穿过怪柳,穿过人流,奔向有寥寥几栋木屋的前方。
他大概在用生命奔跑,带着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半晌,乌苏答:“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辫子男理所当然说:“你救了我也没用。”
他继续说:“我们回不去的...他们都说,从炎石山到陶北,只有这个一条路,一条路啊...”
乌苏把车柄抓得更紧了。后面渐渐没了声音,因此他慢了步子,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隔着十几米才有一栋小破屋,房门通通紧闭着,鲜少有人在路上走,反倒是看上去像难民的人散落得更多些。
四周并不是如传说中那般寸草不生,随处可见的怪柳和脚底下的沙土铺展成一片黄色宏图。稀稀疏疏几株枯黄野草,乍眼看去不太有生机。
但越是稀少,越显强劲。
乌苏其实拿不准现在该怎么办。放在往常,每当他束手无策的时候,随便敲开一扇门,也一定会得到陌生人的帮助。但现在,他换了好几户人家,敲了好几扇门了,也没有一个人回应。
辫子男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嚷嚷说着乌苏“太天真”云云,让他别白费力气,放自己归西得了。
乌苏原本是不太担心麦尔离的,毕竟那胖子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关键时刻他总能找到最正确的路。但当乌苏走在穹顶下被那风刮得脸疼的时候,他意识到麦尔离此刻应该也光着膀子,不知在哪里乱窜。
他有些头疼,寻思半天,最终决定找个角落把辫子男先搁置一下,这样自己比较方便去找麦尔离。但当他把辫子男推到一个马厩门口的时候,后者本躺得好好的,见乌苏半天没动静,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抬起头。
“你去哪?!”
正在窥探拥有马厩的这户人家的乌苏被吓了一跳,他回头,“我去找我朋友。”
辫子男突然慌了:“你不会是看这边这幅样子打算一个人开溜了吧!救人救到底啊!!!”
辫子男还在呜哩吗哩说着,乌苏觉得他或许是方才那一摔把脑子给摔坏了,心道这人怕不是有病,也懒得跟他杠,便没理他走了。
他或许想不通辫子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
他刚开始找麦尔离的时候,其实心里没底。陶北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他几乎跑遍了整块地方,也没见到麦尔离的半个影子。但让他稍稍安心了些的事实是,放眼整个陶北,只有最开始那一个马厩。所以他运气挺好,一进来就撞上了。且这么看下来,那马厩确实很适合避风,就是里面几只牛羊马气味儿有些大。
哦对,那几匹牲畜也是他见到唯一的。
所以麦尔离总会来的。
乌苏其实对陶北这个地方还尚抱有一丝好奇的。所以他在找麦尔离的同时,也一家一户细细看过去。
因此他看见形形色色的人。
他看见蒙着沙尘颗粒的风。
一样的冷漠,疏离,防备。
如此不同。
后来乌苏往回走,盘算着今晚就窝在那马厩里凑合一晚得了,他已经不期望能有谁给他开门邀请他住一晚了。
但他感到有些冷。
大概是日头沉下去,夜里风又大了。
之前辫子男问乌苏为什么要救他的时候,乌苏没有立刻回答,其实是因为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乌苏一定会救他,就算那人一开始没向他求助,没有在目光里倾注充满渴求的力量,他也一定会救他。因为在乌苏的认知里,没有不救这个选项。
他也根本不会去想救了他的后果是什么,因为当下措手不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只要那人还有一口余气,他就要带他走。
报仇这种说法,他之前虽然完全没有想过,但在辫子男问自己死了不解气的时候,他想,就算要报仇也该让他活着,然后把他给卖了的才叫报仇。
乘人之危算什么。
再说自己本来就没有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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