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初明月未收

　　想着桂花糕跟沈西延也有些缘分，碧初答应了。
　　今天不算是吃桂花糕的好日子，太后临时兴起，只在寒暮宫摆了小宴，来的多是些亲近的皇子和重臣。即便如此，主殿中至少也会摆起十几桌，即使每桌只送一盘，也够苏姑姑忙上一阵了。她平日里是不愿意麻烦苏姑姑的，但是想来，近日应当也没什么机会名正言顺地把桂花糕端到沈西延面前，只好让苏姑姑受累了。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初秋时节，正是桂花的好时光。一大锅的蜜桂花，香气扑鼻，想到那香甜软糯的桂花糕，碧初的心情也变好了。她自知给苏姑姑添了麻烦，主动来打下手。倒是沈西蓉那个鬼精的，突然自诩大衡第一女君子，说什么君子远庖厨，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公主过来跟奴婢一起制心子吧。”
　　苏姑姑的话让碧初略微有些惊讶，姑姑此举，难道是要将秘方传给自己？
　　制心子是指将提糖，熟粉，糕粉，蜜桂花按比例拌合均匀。心子制成后就可以装盆成型，上笼蒸熟了。熟粉和提糖都有固定的蒸煮时间和温度，把握好这二者，口感上不会有太大差别。糕粉需要提前曝晒两到三天，用的都是膳食府刚送来的。所以，这桂花糕的关键就在于制心子时的比例和拌和的手法，苏姑姑的秘方也正是秘在此处。
　　苏姑姑似是看出碧初所想，开口解释：“奴婢已是迟暮之年，这秘方总不能跟我到地下去。公主若是学会了，还可以替我做给太后吃。”
　　归去之事，说来总归是令人难过的。苏姑姑说着，神色黯然，碧初为了哄她，表现的十分乖顺，学得异常认真，虽然是第一次上手，倒也做的有模有样，味道尚佳。

　　宫宴上的菜品都是由膳食府负责的，小厨房今日不开火，下人们就全去主殿伺候了。苏姑姑留下碧初善后，自己去主殿喊人来端糕。
　　碧初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今日这桂花糕做得太久了，有些腰酸背痛，她正打算伸个懒腰，胳膊才抬了一半，隐隐听到身后有抽泣声。前后左右地找了一圈，才发现小厨房屋顶上的男孩，又看见屋旁倒在地上的梯子，心中了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偷偷从宫宴上溜了出来，爬上了屋顶，梯子倒了就下不去了。
　　碧初很好心地把他救下来了。
　　落地后才看清，眼前的男孩看起来也就三四岁大，身上穿着明黄色云袍，以片金缘，祥云绣文，是大衡皇子的标配。年纪同穿着一合，碧初不用问，也知道他是谁了。
　　男孩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只是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睁大眼睛盯着碧初看了半天，突然说道：“你一身桂花香味，还，还会飞，你，你是桂花精吗？”
　　桂花精？碧初听完不禁想扶额。
　　蹲下身，刮了一下男孩的小鼻子，碧初笑道：“什么桂花精，钰儿要叫我表姐。”
　　“你怎么知道我是十皇子沈西钰？”躲开她的手，惊讶地问出声，又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赶紧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厨娘吧，我刚才看见你从小厨房出来了。你既然是寒暮宫的宫女，知道我也不奇怪。”沈西钰说完，自我认同地点了点头。
　　碧初不禁好笑：都说了我是表姐了，这小孩子的理解能力，行吧，自己至少从妖精变成人了。
　　“本皇子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你刚才救了我，我一会去跟父皇说一声，你以后就跟着我吧。当我的掌管姑姑，肯定比你做小厨娘好。”说完，不等碧初解释，拉起她就往主殿跑。
　　辰时已过，主殿早就开宴了，碧初到时，殿中已经是一片觥筹交错之景。沈西钰拦着不让她进，还分外严肃地说着：“你现在还不是我的掌管姑姑，凭你的身份，还不能进去呢。不过你别着急，我马上就去求父皇。不对不对，应该去求五皇兄，父皇最听五皇兄的话了。五皇兄那么疼我，他一定会同意的。”
　　“沈西延还真是老少通吃啊。”看着兴奋地蹬着小短腿跑进去的沈西钰，碧初不停地感慨着。
　　“五哥五哥，我逮到了一个桂花精。”
　　话音刚落，整个主殿都安静了，不知道是带了头，殿中又传出了一阵哄堂大笑。众人只当沈西钰是童言无忌，并没有多加过问。
　　怎么又变回桂花精了？碧初感觉自己是彻底被沈西钰打败了。
　　去端桂花糕的宫女已经回来了，碧初亲自端了一盘，也进殿去了。她没理会拼命招手，示意自己出去的沈西钰，直接向主座的太后走去。
　　“碧初想着外祖母喜欢吃这道桂花糕，特意跟苏姑姑学了，在小厨房忙起来就忘了时辰。您看在这桂花糕的份上，可得放我一马，不许怪我误了开宴。”她说着，还不忘对太后身后的苏姑姑眨了眨眼。
　　苏姑姑哪里会不明白，接着碧初说道：“禀太后，奴婢今天只管帮忙，主要都是公主做的。公主第一次制糕，难免生疏，这才误了时辰。”
　　太后本来也没有责备之意，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地哄着自己，脸上笑意更甚，吩咐碧初入席，坐在自己身边。刚坐下，就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头一看，是沈西钰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
　　“所以你真的不是桂花精，也不是小厨娘，更不能当我的掌管姑姑？”沈西钰说着，声音里满是委屈。
　　“钰儿这是说什么呢？”太后不解地看着碧初。
　　碧初尴尬地笑了笑，“我真的不是什么桂花精，也不是厨娘。我真的是钰儿的表姐，不信可以问你皇祖母。”说完，粗略地解释了刚才的事情，惹得太后大笑不止。
　　沈西钰见太后对自己频频点头，转身就跑，一头钻进沈西延怀里，便开始嚎啕大哭。他哭得那叫一个委屈，连景平帝都惊动了。碧初没办法，只好去哄他。拿起一块桂花糕，碧初揉了揉沈西钰的脑袋，柔柔地说：“钰儿不要哭了，吃一块桂花糕好不好？”沈西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
　　“这个桂花糕是姐姐自己做的，跟膳食府的不一样，钰儿肯定没有吃过。这是姐姐最喜欢的糕点了，寒暮宫的小厨房里，就数这桂花糕最好吃了。”
　　吃上桂花糕，沈西钰终于不哭了。碧初松了一口气，但又感觉有些怅然，因为沈西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还胃口大好地吃了几块桂花糕。
　　宫宴结束的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十皇子当成桂花精，小厨娘，还要收成掌管姑姑的事儿了。
　　小孩子闹别扭也就是一会儿。沈西钰刚开始还哭得惊天动地，等到散宴的时候就紧紧地拉着碧初，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走了。景平帝和太后谁来劝都不管用，直到碧初答应把他送回寝宫才肯罢休。
　　沈西钰因为年纪尚小，仍住在他母妃的寝宫琳琅宫。
　　碧初回宫那日，瑜妃正带着沈西钰在京郊兴云寺祈福，并没有来寒暮宫相见，所以沈西钰今天才会把她当成什么桂花精。今日宴会，琳琅宫也只是送了小主子来，瑜妃并未露面。
　　“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不是还没去过琳琅宫吗。”碧初没想到，沈西延主动要求和她一道。看着明显已经昏昏欲睡的沈西钰，碧初把他交给沈西延抱着，算是同意了。
　　初秋的夜风，还是带了些许凉意。她怕沈西钰着凉，从临晴手里接过披风，凑近给他披上。
　　“一身的桂花香，果然是个桂花精。”
　　碧初知道沈西延是故意同自己谐谑，也不理他。他有心哄她，也就耐着性子，“我素来不喜甜食，今日是我第一次吃桂花糕，味道很好。”
　　碧初以为沈西延为了哄自己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那也不会是第一次啊，你小时候也没吃过啊，怎么说的跟长贤王妃虐待你一样。”刚说完，就在心中责备起自己来了。长贤王府早就覆灭了，自己这不是惹沈西延伤心吗？见他一言不发，碧初越发懊恼起来，正想道歉，却被他抢先一步。
　　“你是说我母妃吗？”沈西延的声音里明显充满了落寞，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十二岁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小时候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
　　沈西延的剖白来的太过突然，碧初心中乱得很，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沉默许久，二人之间有些尴尬。好在琳琅宫就在眼前，沈西延加快步伐，率先进去了。
　　同路一阵，然后就丢下自己，率先离去。碧初觉得，沈西延同他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的。小时候是，逛市坊的时候也是，现在就连记忆都是。碧初认为她一直执着于试探沈西延是否认出了自己，不过是惦念着小时候的那份情谊，如果沈西延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宫女，那自己就和他相认，如果沈西延不知道，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好像错了。沈西亲口给了答案，她再也不用胡乱猜测了。想到那段回忆里只剩下了自己，她心里怎么会这么难过。
　　都到了琳琅宫门口，即使内心思绪万千，波涛汹涌，碧初还是得假装平静地去拜访瑜妃。只是没想到，见到了瑜妃，她的心竟变得更乱了。
　　这瑜妃，怎么和吴姨娘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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