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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乡
腊月的天气实在太冷了,广阔如渭水,河岸边也难免有结冰,更何况昨夜还下了雪。
不过还好,朱鸢和张微来到渡口的时候,天空刚露出鱼肚白,船夫都在努力用篙凿冰,为天亮之后的泛舟生意做打算。
“看来我们来早了,娘……”张微差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又被他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
朱鸢有些无奈,还好附近没多少人,也没人留意他们二人,不然定有人要被这位大哥的言语给惊到——她这年纪哪能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她连忙提醒道:“你喊我朱娘子吧,不要再提那个称呼了。”
“嗯,朱娘子……”
不经意间,张微与她的目光恰巧对上了一瞬,张微顿时就理解了这些年一直在军中广为流传过的谣言:
当今陛下在还是皇子时期,原本无心夺嫡,正是因为出征时见到了朱鸢这么一位绝色佳人,而朱鸢的父亲又是终于正统的臣子,小皇子没有办法,只能走上夺嫡的不归路,这才最终抱得美人归。
虽然身为一名跟陛下打过仗的亲兵,张微知道那肯定是谣言,陛下绝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昏君,不过,现如今亲眼见过朱贵妃的容貌之后,张微倒是认可她是位绝色佳人。
尽管她此刻身上穿的是普通妇女的粗布衣裳,颜色暗沉,款式也较为老旧,不过依旧难掩她倾国倾城的美貌。刚才那双秋瞳剪水的眸子,仿佛能摄人心魄一般,面色虽有些苍白,但她的五官玲珑精致,丝毫不给人一种阴霾感,反而如黑夜中的皓月,恬静又淡雅。
张微真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人。
当然,他只是心中感叹,而不是觊觎其美貌想做些什么,他可是忠心于陛下的大安士兵,护送贵妃娘娘平安离开长安,这只是他替父还陈公公的一个人情而已。
“终于可以上船了。”
朱鸢看见船夫们开始招手示意他们。
俩人上船后,张微问朱鸢:“朱娘子想去哪儿?”
“回家乡,回凉州。”朱鸢毫不犹豫地道。
她原本就是这个打算,她在世上若是举目无亲,那一生一世待在后宫里也无妨,但她毕竟还有远在凉州的至亲。
不管能不能相见,至少让她去亲眼看父亲一眼致仕之后的日子,那她也知足了,然后余生的目标,就是去找母亲的下落。
张微微微一怔:“您是凉州人?”
“对啊,怎么了?”
“陛下之前打仗时,一直讲凉州一役的惨烈,是朝廷的耻辱,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帅,导致将士和民众……”
朱鸢眨了眨眼,也回想起幼时的一些记忆,记得凉州之难时,她的阿爹还只是个凉州太守身边的主簿,每天出门任职,他都对家中仆人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让她出门找娘亲。
自己当时年纪小,不理解父亲的苦心,一直哭闹,直到某一日父亲中着流矢还匆忙回到家,一路骑马抱着她去了太守他们一家。
他请求他们逃难时带上他的女儿,而他自己,愿假扮太守,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大概是那段日子特别艰难,李太守一家也都是忠义之人,所以朱鸢一直记忆深刻。
李太守:“你替老夫?你会成为俘虏的,到时候生死难料,恐难与你的爱女再相见。”
“太守……下官一介草莽,国难当头,亦有保护凉州百姓之责……更何况,您待我恩重如山,且您弓马娴熟又熟知兵法,您活着,可以去附近拱卫凉州。”
李太守沉默良久,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儿女,又看了看幼年的朱鸢,“好吧。”
就这样,李太守一家带着她,匆忙逃离凉州。
而那一路上,朱鸢目睹了一片狼藉的凉州城,遍地的死人和逃难者,那些画面一直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虽然她如今十分憎恨叶远,不过说实话,她一开始能坦然地做他的妃子,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叶远刚上位时,就亲征打赢了好几场守卫战。
她内心是更欣赏这样的上位者的。
朱鸢瞥了张微一眼,发现他似乎也沉浸在回忆中,她好奇道:“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士兵也会觉得皇上穷兵黩武,没想到……你对他评价还挺高?”
张微打量着朱鸢的眼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陛下他……他对将士们都很好,不光会带着大家一起打胜仗,就连防守时也常常为普通的士兵断后,总之,那些评价不准确,他们根本没有和陛下一起打过仗。”
朱鸢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他对人好的时候,确实很令人动容,所以若被他冷落,人会特别特别的……”
伤心、消沉到恨不得一死了之。
说罢,她回望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长安城,拂过脸颊的冬风,吹落了明眸中的泪。
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使一开始自己做好了在深宫孤独终老的打算,可事到如今,自己似乎……分不清恨有多少,爱剩多少。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再和叶远纠缠下去了。
她还有失散的母亲需要去寻找,还有孤独的父亲需要去照看。
*
陈公公醒来后,发现天子的身上堆积着一些雪水,赶紧跪下来为天子拍掉那些雪水。
“陛下?陛下,醒醒啊。”
“陛下!”陈公公不经意接触到叶远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顿时脸色一白。
他连续喊了好几声,叶远却依然昏迷不醒,他边嘴里嚷嚷着:“这可怎么办啊……”一边,准备把叶远背下山再说。
要不然,大臣们若是发觉陛下不见了,怕是要乱成一锅。
……
陈公公把叶远背下山之后,急忙通知了一群大臣,又请来随行的军医。
此时此刻,军医正在帐下为叶远诊脉,群臣围在一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禁军统领乔定拽着陈公公的袖子,带他到账外。
他压低声音,又皱着眉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陛下在雪山上过夜?”
陈公公一脸难色:“这……咱家本来是想陪陛下一起在山上待一会儿,没想到……睡意太浓,睡着了。”
“唉,你怎能如此大意?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帮你!万一……算了,陛下年纪轻,估计不会有大碍,现下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就不说你了,你呀,好自为之!”
乔定拍拍陈公公的肩膀,语气透着几分无奈,说完,就又回到帐内,带出来一人。
景一舟。
陈公公知道他们俩有国事要商议,就主动回去帐内,除了有意避嫌之外,也是想看看叶远到底病得怎么样了。
乔定带景一舟到自己的帐子里,并让手下副将在外面守着。
景一舟虽然年轻,但也算是叶远的近臣,叶远近年来的一些目标,他和乔定都心知肚明。
那女细作的香囊现在在他手里,如果不是叶远突然病倒,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在写密诏让他出使西夜国。
到时候,他故意让西夜国王看到这个香囊,再以言语引导他们,让他们以为他景一舟其实已经背叛大安,之后他想获取西夜的机密情报,那就容易得多了。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以大安使节的身份去西夜。
“老乔,皇上现在这么个情况,我是不能走的,而且没有皇上的敕令,我不能擅自出使。”
乔定沉思片刻,却道:“这不打紧的,等你还没到我朝边境,陛下的密诏便会快马加鞭送过去的。国事紧急,你还是先行为妙,等陛下清醒后我会告知陛下的,想必他不会怪你。”
景一舟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是怕他怪罪,只是……陛下现下昏迷着,我怕那细作会暗中生事,我……”
乔定捋了捋胡须,他注视着青年的双眼,看得出青年心中在想什么,恍惚间,他甚至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谁年少时不是有志同道合的知己相伴呢。
景一舟视陛下为挚友,同时二人又是君臣,他担忧陛下的安危也属正常,不愿违反规则更属正常。
但是,相较而言,乔定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朝中老狐狸,他还是更希望景一舟能把君臣的共同目标放在第一位。
他们几个的共同目标是什么?不正是打败西夜甚至将其灭国吗?
西夜国侵扰大安西部边境已久,大安这两年休养生息,颇有成效,现下也正是对其出手的好时机。
出使西夜国的最佳人选是谁?自然是向来能言善辩的景一舟。
“我知道你担心陛下,这不是有老夫吗?守在陛下身边的几个禁军都是老夫信得过的。”乔定道。
景一舟满面愁容,他知道对方说的有理,但他心里还是……
“我再等几日不行吗?”
乔定眨了眨眼,微微俯身,手指敲击着书案,脸上的八字胡一抖一抖:“以老夫之见,西夜人素来狡诈,他们必定不甘心眼见我朝国力日益强盛,两国之间谁先下手,谁便占了先机。我们与他们这一仗宜早不宜迟,你此行若能套出他们的一些军事机密,能先下手为强的就是我们了。”
景一舟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晚辈明白了。”
“好,你现在就走,最好还不要让那细作发现。”
在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景一舟终于答应了,乔定忍不住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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