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在上

　　魔王很久都没有开口。

　　芙蕾站在窗口看出去，从庄园的窗口还能看见中央广场未曾散去的人群，他们点起了火把，不顾夜色浓重欢庆着一场胜利。

　　她忍不住露出笑脸，感慨着说：“魔王大人，您知道吗？一般信教的人家，新生儿出生时，都要由教会人员带领着受洗。”

　　“智慧神教的人会将孩子放进满是橄榄叶的浴桶中，他们将橄榄叶视作智慧的象征。我还听某个游吟诗人说，在遥远的海的那头，战神的信众会让新生儿沐浴鲜血……”

　　“霍华德家并不是历史悠久的贵族，我们也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父亲说，没有信仰临时求神灵赐福怕不是会适得其反，还不如让领民为我赐福。”

　　魔王无奈地笑了笑：“他可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芙蕾跟着笑起来，“但爸爸说，这是一个约定。我接受了领民的祝福，从此以后，我就享有他们的爱和尊敬，但同时也要肩负起保护他们的责任。”

　　“我觉得还挺浪漫的。”

　　少女的笑容透着几分天真的傻气，魔王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浪漫。”

　　“啊？”芙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契约是沉重的。”

　　“从今以后他们为你马首是瞻，你要背负他们的性命和期望，就算有一天整个绿宝石领被深埋到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你也得负起责任，带他们回家。”

　　魔王的声音冷淡，他像是在假设芙蕾的未来，又像是……在诉说谁的过去。

　　芙蕾忍不住有了一点小小的猜测，但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今晚很热闹。”芙蕾猜测魔王大概也和她一样看着不远处欢庆的人群，他低声说，“好了，你该睡了。”

　　“你不是说明天还有拍卖会吗？万一你在拍卖途中打了个瞌睡，错过了我想要的东西……”

　　芙蕾嘀咕：“再怎么也不会困成那样的。”

　　“不许顶嘴。”魔王懒洋洋地说，“让你去就去。”

　　“好吧。”芙蕾十分遗憾地把魔王安置进抽屉里，自己钻进了被窝。

　　她今天经历了许多事情，吓唬斯坦家的三兄弟，击退鼠群，成为了魔王的眷属……芙蕾以为自己大概会兴奋得睡不着，但实际上没一会儿她就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她呼吸逐渐平稳，翻了个身，半截身体就滚到了被子之外。

　　魔王低低笑了一声，他有些无奈地开口：“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了，确实不该把这样的小鬼牵扯进来啊……”

　　他温柔的嗓音落下，未关的窗口吹进一阵微风，风之精灵欢快地打了个转，就像在祝贺魔王的归来。随后轻柔的风牵起芙蕾的被角，替她拉了拉被子，将她的躯体掩盖在了温暖的绒被之下。

　　……

　　第二天一大早，芙蕾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她看向了紧闭的窗口，有些想不起自己昨晚有没有关窗了。

　　但她来不及想这些，妮娜已经来到了她的门口，亲昵地抱着她滚到了床上：“我听女仆说了，姐姐，今天你要去拍卖会吗？我也想去！”

　　芙蕾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色：“这个嘛……”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这次她是带着魔王大人的任务去的，有妮娜跟着，肯定不太方便。

　　妮娜一把将她从床铺上拉起来，热切地把她在梳妆台前按下：“亲爱的姐姐，让我来给你梳头吧，我又学了新的手法！拜托啦，我听说斯坦家的也会参加拍卖会呢，带上我还能做掩护呀！”

　　芙蕾若有所思，如果斯坦家的三位少爷也去的话，那多一个妮娜倒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一起去？”

　　她说着，目光却瞥向了摆放黑书的抽屉，魔王看起来没有异议。

　　这次出门不必骑马，芙蕾身为贵族小姐也不能总穿一身骑装，出席这种正式场合，也得稍稍打扮一下。

　　她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裙装，颜色柔和淡雅，宽大的裙摆优雅得体，但肩上和腰间点缀半掌宽的镶钻金边，让这件礼服显得更加贵气。

　　妮娜帮她把脸颊两侧的头发编成发辫拢到耳后，露出海蓝石的耳坠，她没有给芙蕾配礼帽，而是在发辫上坠上了珍珠。

　　完成这一切，妮娜看着镜中的芙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忍不住感叹：“姐姐，你就像是传说中的深海人鱼……不，也不能是普通的人鱼，至少得是人鱼公主！”

　　芙蕾笑着回头捏住她的脸颊：“是吗，你是不是在偷偷夸自己？我是人鱼公主的话，你不也是吗，傻丫头？”

　　妮娜捧着脸傻笑起来，她率先一步下了楼，叫起来：“我先去叫兰达准备马车！快点呀姐姐！”

　　芙蕾这才把黑书从抽屉里拿出来，魔王赞叹了一声：“很不错。”

　　“什么？”芙蕾没跟上魔王的想法。

　　魔王没有再回答。

　　芙蕾把魔王放进了一个小箱子里，上面铺上了一层金币掩人耳目。

　　魔王感叹了一声：“这应该是巨龙会满意的住所。”

　　传说中巨龙会在洞穴里收藏金币，芙蕾翘了翘嘴角，她拿起自己的私房钱，走到了房间，把它交待了男仆兰达的手里。

　　他的算术不错，这在平民里已经算是一项了不起的技能了。

　　兰达手里已经捧着了妮娜的小箱子，这会儿再加上芙蕾的，也并不吃力，他带着得体的微笑，扶着芙蕾上了马车，随后自己坐到了马夫的身边。

　　马车哒哒启程，马车檐角挂着的铃铛轻巧地响起来，这是提醒行人小心避让——贵族们可不能粗鲁地叫嚷着喊人让路。

　　芙蕾透过马车窗往外看，靠近领主府邸的广场是绿宝石领最繁华的地段，除了本地固定的商户之外，还经常有一些行脚商来贩卖一些珍稀玩意。

　　而拍卖会，则是阿尔希亚三大贵族之一，邦尼家族的商会主办的。据说最初在各个领地举办拍卖会，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邦尼女公爵放话，要让王都之外的偏远贵族们也见见真正的好东西。

　　这话相当刺耳和狂妄，但邦尼家族的商会可是真正遍布阿尔希亚全国，他们将各地特产转卖，从中赚取了可观的利润，但也同样让不少人有了收入。

　　就连绿宝石领出产的皮毛、粮食、矿石等等，也经常会交由邦尼商会收购，完全可以说，这个家族掌管着整个阿尔希亚的商业命脉。

　　话句话说，这大概就是繁星商会努力的终极目标吧。

　　马车停在绿宝石剧院门前，邦尼商会临时租用了这里当做拍卖会场，毕竟拍卖也不是常有的，不得不说魔王赶巧了。

　　芙蕾刚刚在门前站定，果然，斯坦家的三位少爷也在这里。他们看见芙蕾似乎有些惊愕，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斯派克少爷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她，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往前一步十分绅士地行礼：“真巧，芙蕾小姐，您今天……”

　　他的寒暄被一声爽朗的笑声打断：“哦，瞧瞧是谁来了！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没想到芙蕾小姐会来这场拍卖，真是的，您何必跑这么一趟，和平民们挤在一起！如果有看中的，直接和我说一声，我可以为您留下这件商品的！”

　　斯派克少爷有些尴尬，但看清说话的是谁，他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邦尼家的人，虽然只是旁支的贵族，也不过是个男爵，但他有“邦尼”这个姓氏，就天生比一般贵族更尊贵。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留着一脸茂密的胡子，打理得油光锃亮，看样子是下了功夫。

　　芙蕾优雅地行了一礼：“您好，邦尼男爵。”

　　妮娜也跟着行礼。

　　莱尔·邦尼脸上露出了更加真诚的笑意，他自傲于自己的贵族身份，更加自得于出身三大家族，比起叫他的名字，他当然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邦尼男爵”。

　　“妮娜小姐。”邦尼男爵也绅士回礼。

　　接着，芙蕾转向斯坦家的三位少爷，也同样并不怠慢地行了一礼：“真巧啊，三位少爷。”

　　斯坦家的少爷们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邦尼男爵只扫了他们一眼，没有主动打招呼，对他们而言，他们这样的贵族是不会轻易和平民打招呼的，而小小的繁星商会，也不值得邦尼家族放在眼里。

　　倒是芙蕾，邦尼男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这个乡下长大的小贵族女儿，居然有些像样，怕是比起王都里那些明珠们也不逞多让。

　　只是可惜，出身还是太次了，尤其是这种靠战功获得爵位的新贵族，说到底，他们也没有真正贵族的血液。

　　即便心里这么想，邦尼男爵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对了，芙蕾小姐，您这次有什么看中的东西吗？”

　　芙蕾露出歉意的笑容：“我只是和妹妹一起见见世面而已，您不必特意费心的。”

　　邦尼男爵哈哈笑起来：“我听说芙蕾小姐就要去王都晋封了吧？那么可以多注意些珠宝服饰，这些可都是王都最流行的。”

　　简单的寒暄之后，邦尼男爵离开，妮娜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奇怪，这人明明一副热情的模样，我总觉得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像只显摆的棕毛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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