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鹤城是出了名的热闹，但近来都闹流民，就显得有些不太平，不过管事的衙役瞧着有几分本事，虽然闹起来，但到底是没有乱，街上瞧着除了多了些乞丐之外，也算井井有条。

　　聂星晖撩开车帘往外头望了两眼，又回头看钟灵，只见她与之前好似也没什么变化，依然兴致勃勃望着外头，他收敛神色端坐着。

　　直到马车停了下来。

　　外头小厮道：“少爷小姐，咱们到了闹市了，可有什么指名要去的所在，小的带你们过去。”

　　钟灵回头看聂星晖眨巴两下眼睛俏皮道：“咱们就随便走走吧。”

　　言语中依然兴致高昂。

　　聂星晖看她这表情，干干巴巴道：“既然跟你出来，自然你说了算。”

　　钟灵貌似半点儿不在意聂星晖表情中的兴致阑珊，开心的一拍手道：“那咱们下去吧。”

　　两个小小的人儿从马车上下来，且不说那马车看着就是富贵人家，但看两小只的穿着以及两个小孩儿的气质瞧着也不像是一般小孩儿，坐在巷口的一些乞丐望着有些蠢蠢欲动，可就那么一会儿，紧随其后的家丁小厮威武的站在两个孩子身后。

　　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最终也没敢有什么动作，只能偃旗息鼓。

　　聂星晖视线绕过那些乞丐，抿了抿嘴唇。

　　钟灵则不注意这些，因为她，看到好吃的了！

　　她眼睛瞬间发亮起来：“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有好吃的，我们去买来吃吧？”

　　这脆生生的活像是小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响，聂星晖愣是思索不能，只能把视线放在钟灵脸上，见她表情比方才兴奋了不知多少，白玉似的手指指着一个招牌。

　　“香食斋，卖甜品糕点之类的地方。”

　　甜品！

　　钟灵下意识伸手过去想抓住什么，半空又僵住了，那手不尴不尬的收回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她嘿嘿一笑，挺机灵的一个小女孩儿，这会儿这一笑看起来居然有些憨：“咱们进去买点儿吧，我想吃。”

　　聂星晖的目光不自觉在她挠头的手上落了一下，而后仿佛没有看到什么似的淡淡道：“走吧。”

　　香食斋里头人居然不少，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姑娘，穿着较好，如此看来，这香食斋的甜品想是普通人家还吃不上。

　　钟灵与聂星晖一走进去，两个小小的人儿就吸引了许多视线，奈何身后还跟着五个大汉，就这排场，买甜品的其他姑娘一下子连说笑都不敢，默默买了走了。

　　那掌柜本在休息，看着二小只进门赶忙站起来，让那小二退下自己笑问：“公子小姐，要吃些什么？”

　　这话问的是聂星晖，毕竟根据经验，小女孩儿大多怕生又腼腆，然而回答的却是钟灵：“你这里有什么招牌甜点吗？我要最好吃那种。”

　　掌柜的看看钟灵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再看聂星晖小脸儿严肃，只管任由她说的模样略一思索就放弃看向聂星晖，只看着钟灵道：“小姐要吃最好吃的？那请随我往这边来吧。”

　　钟灵跟着掌柜的往里走，周围都是甜香味，惹得她垂涎欲滴，几乎迫不及待，而后他们就到了一个巨大冰鉴前头。

　　那掌柜道：“夏日炎炎，要问什么最好吃，那定然比不上我香食斋的这一道甜点，小姐请看。”

　　那巨大冰鉴被打开，里头一股子寒气飘出沁人心脾，惹得钟灵深呼吸一口气，又见掌柜飞快从冰鉴中那出一个漂亮的白瓷盏，那白瓷盏已经十分漂亮，但是吸引钟灵视线的却是白瓷盏中的那东西。

　　只见这甜品白似雪，上头点缀着水果，雪白霜体上头点缀红色树莓，看着就十分赏心悦目。

　　“这是什么？”

　　掌柜略有自豪道：“这是雪中寻梅，小姐，您瞧这雪霜之上点缀的树莓像不像冬日里开的梅花？”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呢。”

　　掌柜道：“小姐要品尝还请到这边小坐。”

　　钟灵还略有奇怪：“咦，不是买了带回去的吗？”

　　掌柜道：“这雪中寻梅做出来不易，而且只能放在冰鉴中保存，这一离开冰鉴若不马上吃了，很快就化了，到时候可没有现在好吃了。”

　　就因为如此，这里才设有专门吃甜品的地方。

　　那是个雅致的包间，钟灵已拿起了勺子，对准那雪中寻梅就是一勺，而后迫不及待的塞进嘴巴里，这一瞬间，聂星晖看她眼睛眯起来，全身都似乎在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他心中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真的，这么好吃吗？”

　　视线不由跟着那勺子，同意白瓷的勺子特地做的细长，上头一些雪白雪霜，他那儿自然能嗅到一些别致的奶味，便看着钟灵一勺塞到口中，然后轻轻的抿一抿，也不用咀嚼，勺子再拿出来已经干干净净。

　　掌柜的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小公子一直盯着对面那小姐吃，不由道：“小公子若是要吃，我那儿还有呢，要不……”

　　聂星晖一瞬醒神，声音略高：“不要！”

　　语气竟然像是动了气。

　　掌柜是个人精，尤其聂星晖没有刻意藏自己的情绪，他当即噤声，暗自打量二小只，心头暗道：“真是奇了，这么小年纪的小孩儿，鬼知道就刚才那小男孩儿盯着小女孩儿吃东西的时候，他怎么突然就觉得气氛倒有些像刚成亲的一对欢喜冤家似的。”

　　奇哉，怪哉。

　　钟灵吃完自然是神清气爽，大抵是因为吃的太舒爽了，原来应该兴致勃勃的人眼下佛系起来，本要缓缓走出香食斋，可恰巧赶上一个小二将那原本好好的糕点突然装到一个簸箕里头，而后还特地捏的很碎，如是重复，居然捏碎了很多糕点。

　　钟灵问：“这是做什么？”

　　那掌柜道：“外头不是多流民吗？这些都是给流民吃的。”

　　钟灵不解：“为什么给流民吃的要捏碎？”

　　正问着，那小儿似乎攒了足够多的糕点碎，拿着簸箕到了外头，一瞬间窝在巷子口充当乞丐的流民躁动起来，小儿将那糕点碎倒在墙角，一瞬间，那些流民奋力冲了上来，而后捏了一把一把糕点碎就往嘴里迫不及待的塞！

　　钟灵从未见过这样场面，她来鹤城的路上见过流民，也看见娘亲给过流民食物，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流民，这样，像是饿疯了的狗的，打开别人也要捏着糕点碎往嘴巴里塞得流民！

　　小小的钟灵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她一瞬间甚至觉得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耳边。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底下是一群为了抢糕点碎就互相谩骂殴打的流民，而街上的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连眼神都没有投过去一个。

　　她就这样呆呆的。

　　直到：“别看了。”

　　聂星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钟灵缓缓转过头去，看到聂星晖正望着她：“走吧。”

　　钟灵却转头并非质问，只是疑惑于是再问：“为什么要这样？你要是想给他们吃的，为什么不好好给？”

　　掌柜的看小女孩儿眸光略带执着，心头感叹不知谁家教出来的女儿，倒是有善心，只是：“我倒想做好事，可我不敢呐，我这香食斋啊，是这鹤城最好的糕点铺子了，来买的都是些家中宽裕的，因为价格也不便宜，所以我便精益求精，这前一天做的糕点剩下没有卖掉的，我自己还有伙计都用不着，我就打算施舍给其他人，这本是件好事，可这好事要是害我了，那就不是好事了。”

　　钟灵有些听不懂：“什么意思？”

　　掌柜不答反问：“不知小姐公子方才一路走来有没有看见但凡有告示牌的地方人就特别多？”

　　钟灵一路时常看外头自然看到了。

　　掌柜的道：“那小姐公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看二人不知情，掌柜本不想多说，可看小姑娘执着，他只委婉道：“咱们鹤城啊，有家大户，前些年搬来的，那是真的皇亲国戚，外头人喊一声小公爷的，据说亲娘是皇后娘娘的表妹呢，身份可显赫了，听说小公爷因为夫人养病的缘故就搬到还鹤城来，昨日，据说是要回去给公爷祝寿，带着家眷，一路出城，外头就遇上流民了。”

　　“小公爷夫妇心善，就对那些流民多些施舍，可不曾想那些人贪心呐，竟是不让他们走了，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遭了祸了，一家人，全数没了，除了小公爷夫妇留下的那个孩子，如今孩子被救起就在县官那儿，那告示牌啊，张贴的告示就是求医的，也不知那孩子救不救得回来。”

　　掌柜目光落在那些争夺糕点碎的流民身上：“我不敢呐，我心软，也想帮忙，且也宽裕，可我不敢呐，我怕落得与他们一样的下场啊，糕点碎也能饱肚，我每日让小二倒在墙角，他们就知道那是我不要的，而不是我心善施舍的，自然对我多些敬畏，不会得寸进尺，这世道，人善，被人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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