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方才下过一场小雨，朱雀街的青石板上有些湿漉漉，张颦颦提着裙摆下了马车，十五的姑娘身段纤细，但已有含苞待放的模样，一张秀丽小脸让人了便容易生出好感来。

　　她往香食斋去，进门那掌柜的便从躺椅上站起来：“哟，张小姐，来拿糕点了？”

　　张颦颦笑道：“是啊。”

　　那掌柜道：“早给您打包好了。”

　　张颦颦便随着他去拿，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掌柜的给她之后又从旁边拿了个小盒子：“这是本店师傅刚做出来的新品，张小姐一道拿去尝尝吧。”

　　张颦颦眼睛一亮：“呀，又有新品，这新来的师傅好生厉害，一个月前刚出了新点心，这会儿又有新的，灵儿知道想必高兴的很。”

　　掌柜的笑起来：“钟小姐对这甜食可真是爱的很。”

　　张颦颦点头，叹口气：“可就是牙不好。”

　　掌柜的听了也是叹气摇头。

　　两人寒暄片刻，张颦颦回了马车，那马车缓缓动了，往东行至一个高门大户前头，只见匾额上四个大字，东振候府，张颦颦从车上下来，亲自提着那盒子，门房见了她笑着迎她进门，而后便有丫鬟领着她往后头绣楼的方向去。

　　到了绣楼门口，只见丫鬟守在门口，张颦颦挥退那个领路的丫鬟冲着那个守在门口的丫鬟问：“花儿，你家小姐又一个人在屋子里捣鼓什么？”

　　花儿看见张颦颦上前行了礼，还未说什么，绣楼里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琴音，张颦颦听着笑起来：“原来是折腾起弹琴来了，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改改。”

　　花儿道：“小姐让我在门口等着张小姐来呢，说是怕张小姐来了连个领路的人都没有。”

　　张颦颦又要笑出来，得，怕她没个领路的人是假，怕自己拿折腾琴的样子太难看了不想让人看见是真吧？

　　张颦颦问：“她是不是还吩咐了，我来了就让你先进去通报一声？”

　　花儿颔首一笑。

　　张颦颦自然会意：“你就随我一道进去吧。”

　　进了绣楼，里头装潢并不如一般小姐闺楼那样精致香气，倒是放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一些张颦颦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张颦颦心想，也不知钟灵是去哪儿收集起这些稀奇玩意儿。

　　上了二楼，撩开外头的帘子，里头的光景便映入眼帘，乍一眼看去其实是很美的，十四五的少女穿着鹅黄色衣裙，发不曾刻意梳成精致模样，而只是松散的用发带扎了一下，肩上还落了几缕，说不上邋遢，反而有几分潇洒的意思。

　　再看她的动作，姿势摆的很正，此刻正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一把古琴。

　　这人，正是钟灵。

　　钟灵宁心静气，专注着手指，然后下手，紧接着几声不连贯的琴音出现，钟灵自己都有点儿受不了，一段没有弹完就收手了，表情有点儿惨不忍睹。

　　心说不应该啊，教琴那个师傅是这么教的，她在课上手指不协调就罢了，怎么私下练了这么久，这手指还是不行，是她手指有问题？

　　这么一想她就盯着自己手指出了神。

　　就在这时候‘噗’一声轻笑，钟灵冷不丁听到声音猛地抬头，却见张颦颦站在门口那位置，捂着嘴，正笑呢。

　　钟灵心里那叫一个羞耻，一爪子拍在脸上有点儿没脸见人的意思：“你，你来怎么也不出个声？”

　　张颦颦将手里那盒子放到钟灵面前。

　　看到那盒子，钟灵眼睛放光，刚才那点羞耻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诶呀，你去香食斋买吃的了？是什么？”

　　张颦颦道：“自然是你爱吃的。”

　　钟灵乐了，倒没一下去看吃的，反而接过那盒子放下来，拉着张颦颦那手深情款款道：“颦儿，还是你对我好，诶，日后你嫁人了我可怎么办呐，万一你家夫君见你对我这么好吃醋怎么办？不行，咱们得私下来往，嗯，那是不是得叫私通？”

　　张颦颦给她说的脸都红了，伸手去按钟灵的嘴：“你胡说什么？什么私通。”

　　钟灵嘻嘻笑着揽着张颦颦到旁边榻上坐下来，又从盒子里取出点心来，先放了一块在张颦颦面前，自己才拿来吃，那点心一吃到嘴里，钟灵眼睛都眯起来了，那模样，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变过。

　　张颦颦蓦地想到与钟灵初遇那时候来，想起初遇，她又想起一桩事情来：“说起来你好似说起过，当年你在鹤城避暑，就遇上了那次鹤城动乱？”

　　钟灵吃着随意点头：“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个”

　　张颦颦道：“因为沈静廷过两日就要过来上学，还有半多年不是要科考了嘛，我听我娘说的，宁国候让沈静廷跟着祖父一道读书，我娘让我避讳着点儿，虽说男女是隔开帘子的，可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娘怕我冲撞了他，这些年来，听听这宁国候对沈静廷，那可是宠到骨子里去了，万一冲撞了，宁国候那性子，一般人还真惹不起。”

　　钟灵倒也听说过许多传闻，说起来，她当初在鹤城的时候就听闻了沈静廷这个人。

　　这沈静廷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流民杀害的小公爷夫妇留下的那个独子，当初鹤城张榜全力救治，到底是把小公爷留下的这根独苗给救了回来。

　　当年钟灵还小，回府之后隐约听说外头有些乱，这乱还持续了两个月之久，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后来年岁见长，也开始读书了，外头那些事情知道的也多了才知道。

　　当初宁国候到了鹤城不过三天，鹤城便发生了动乱，那些流民因吃不饱饭开始抢人财务食物，官府镇压不过，只能求宁国候出手，宁国候一出手，那些叛乱的流民，为首的全部凌迟处死杀鸡儆猴，其余的从犯也都关了大牢最后判了个流放，只有一些老弱妇孺，没有参加的，最后保全了自身。

　　当初动乱涉及人数多达三千多人，鹤城也是人人自危，事情闹了有两个月，那香食斋的老板便是在动乱的时候被抢了收拾了家当跑出来的，说来也巧，当时钟灵他们那车队在半路遇上暴雨难行，就在驿站暂停，就遇上了这香食斋的老板，因有过一面之缘，知些底细，那掌柜的求东振候府的车队避一避，慧茹也没有反对，他就这样跟着候府车队在京城定了居，照样又开了一家香食斋。

　　当时鹤城那事儿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宁国候凶名在外，都听说那些叛党被处刑，还是宁国候亲自持刀行刑，就这么一遭，他凶名更胜，毕竟屠城的事儿没亲眼瞧见，但是凌迟处死那事儿可是很多人亲眼看见的。

　　宁国候谢畴，有段时间外人提都不敢提这名字。

　　但私下也有人说，他那是为小公爷报仇的，都知道谢畴与沈迁关系好，要不怎么这么巧，鹤城流民动乱的时候谢畴就在鹤城呢？甚至心思深点儿的，还有说这流民叛乱的事儿也是谢畴暗地里挑拨才闹出来的。

　　要不怎么这流民之前一直好好的，突然就闹起来了呢？

　　说这谢畴铁定是要给沈迁报仇暗中让人去挑拨流民，惹起民愤，他好正大光明的对付流民，自己则不用落下个私自出兵的罪名。

　　众人议论纷纷，但到底没盖棺定论，唯一盖棺定论的，只有那个被带回来的小公爷的孩子沈静廷，那孩子，宁国候是真心十分宠爱。

　　那小公爷身亡的消息一传出来，从前沈国公府刻意压下去的那些消息都传出来，都知道是小公爷与那坊间女子在鹤城定居还生了个孩子，这孩子按理说是国公府的嫡孙，可偏偏名不正言不顺，那时候国公府就这孩子以后谁扶养的事儿都闹出了笑话，但最后万万没想到，竟是宁国候这个表亲将孩子领了过去。

　　并且那话说的让人咋舌，宁国候亲自发话，说自己在战场上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既然这孩子没处去，就寄在他名下，做个义子。

　　虽说是义子，可也是入了碟的，宁国候在谢畴这一代，可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其他都是女子，这伤竟是让他宁国候这一脉绝了户了。

　　而这个义子以后便也有资格继承宁国候的位置。

　　当时众人有叹那孩子命不好的，也有叹虽然命不好但是也算有后福的。

　　之后数年，也有有心人盯着宁国候府，看御医出入宁国候府好几年了，也没见宁国候府有喜事，那会儿才算是盖棺定论，都心知肚明，这谢畴怕是真不行了。

　　彼时，谢畴果然将沈静廷当做自己的孩子教养，亲自教习，他做的，甚至比许多做父亲的对自己的亲儿子都多。

　　让人瞧着也颇为感慨。

　　钟灵想了一长串，但张颦颦那话最让她记忆清晰的还是五年前一件事情，五年前钟灵十岁，那会儿钟灵早已经懂事了，也已经上学，某日她突然听说宁国候出手教训了几个小辈，传的沸沸扬扬的。

　　因为谈论的多，所以钟灵也听了一耳朵。

　　原来是沈静廷在学堂的时候让几个世家子弟欺负了，宁国候便当场上门教训了小辈，也不怕丢面子，还放出话来说，你们这些做长辈的看不惯我大可以也来教训我，我就在这儿，你们要来就来。

　　这可是嚣张极了，偏还真就没人敢教训他，且不说打不打的过的问题，光就皇帝因为谢畴伤了身子这件事对他多有愧疚，这些年对他很是体恤这事儿，也让人不敢造次。

　　钟灵想到这茬对张颦颦点点头：“那沈静廷还真是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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