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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
卯时一刻,天色沉暗,露重更深。
在门外守候多时的俞雨凝神听着门里的动静。在不久前房里的男人推开房门,大步流星离开的时候,她退到一边俯身行礼,没有看清男人的面貌,估摸着姑娘快醒了,也没往哪儿去,只在门外守着。
“小鱼儿,小鱼儿是你在外面吗?为我打盆水来。”
门里传来芋娘的声音,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俞雨只觉不复往日里清丽多了一丝勾人的沙哑。
得了令的俞雨往后厨走去,倚花楼的后厨人员庞杂,厨艺高超者不胜枚举且个个儿都是人精。昨夜声色迭起,人人兴奋,刚才她来的路上都能看见许多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客人就卧在大堂的地板上,如此声势估摸着昨晚上后厨就没歇过火。
她来到后厨果然见有许多厨子伙计靠在一旁休息,小心地绕过他们,放轻脚步不得扰人清梦。目标明确的向位置靠后的梁大厨迈去,梁大厨双眼虚虚阖着,眉头不展,眼下有淡淡黑眼圈,看着很是疲累。
“梁大厨,
睡在地上的梁勇听见有人唤他,睁开了眼睛
“是雨姑娘,来取热水的?你家姑娘现下可好?那蒸锅里还有备下的热粥小菜,你一并取了好好伺候你家姑娘去。”
俞雨向梁大厨行了一礼
“暂且不知姑娘状况,只遣我打水去,谢梁大厨关心。”
梁勇想了想还是叮嘱到,
“仔细着你家姑娘,要是身上哪儿不舒服早日见大夫去,可不兴拖着。”
“是。”
俞雨领了东西向外走,路上也遇到些人,有的是像她这样的小丫头,也有出名了的美人。都一一打过招呼,顺利的回到房间,敲了门,进去伺候姑娘洗漱。
“姑娘,我进来了。”
俞雨麻利的将打来的热水置放在梳洗架上,带来的食盒放置在桌子上。快步走向梨花拔步床,正见姑娘坐起身来,玉肌雪肤上缀着点点红痕,像盛放在雪地的枝枝红梅没见过这等场面的俞雨羞红了脸。只手忙脚乱的给芋娘递衣服,不敢抬头直视她。
芋娘被她这般反应逗笑了,笑眯眯的逗她
“怎么还害羞了不成,大早上的可是你将我看了去,还羞红了脸。若是日日都这般,我如何叫你伺候啊。”
果真俞雨听了这般话脸上的反应少了些。
“姑娘,我一定好好伺候你。”
芋娘听得十分满意,在俞雨的帮助下完成了洗漱,等到坐在餐桌前塞下第一口热腾腾的粥才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昨夜的情景。
芋娘本来做好了心里准备迎接恩客,没想到出价最高的还是个故人。
流亡到倚花楼之前,她父母俱在之时,与沉家老太太交好,年节尚有往来,日子清闲适意。失去父母之后,也是沉家老太太接她到身边抚养。当时年岁不小,记忆尚算清晰。
那是一个不苟言笑但是却出乎意料有着难言柔软的老妇。当时沉家老二做官迁升,路遥马寒不适合带上幼儿,于是二子施芜便请托老太太抚养。
那时她与沉施芜,年岁相近的两人玩的又疯的不得了,整日上树掏鸟,下河摸虾。闹了许多笑话,也干了不少荒唐事。老太太盘的核桃都被他俩拿着偷玩都砸碎了两次,在祠堂罚跪了一下午。一起来就能跑去跳房子。
沉老太太对她真的太好了,凡是沉施芜有的新置办的东西她也必有一份,这年岁丫头哪儿有小子金贵?更何况这丫头还比小子淘气,可老太太就是娇惯着她,也威慑着下人不敢怠慢于她。
那些日子真是该死的快乐,往日的记忆鲜活如初。那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惊诧极了,多年过去人人大有变化,就连她自己也早变了样子。
只是沉施芜的那张脸似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再见她没一丝笑意,昨夜两人鱼水相欢她未曾试探,他看起来也像是不认识她的样子。她的心里难免也有些许失落,但只是在这花楼里卖,遇见熟人还得自报家门一叙旧情吗?
没关系,不认识她更好,十四岁自投倚花楼,过往烟云便随名字一同消散。
如今是这倚花楼新晋的头牌,是挂牌子的花楼妓——芋娘。
芋娘食不知味的吃完这顿饭,看着小鱼儿把桌上的碗碟收走突然开口问:“你来的路上看见蒋管教了吗,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乐坊了吧?”
小鱼儿想了想,今日早上确实没有看见蒋管教,
“蒋管教作息最准,平日里是不准别人过早去打扰她的,只是现在这个时间肯定是起来了,姑娘要去见一见蒋管教吗”
“当然要去,我有点事要和她商量。”
芋娘站起身来朝梳妆台的方向走去,拉开妆奁匣子从最底层拿出来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细细地端详上面的花纹走向,看了一会儿才把它收进袖子里。带上小鱼儿出门去了。
芋娘自己的房间到乐坊那边也有一段不小的距离,穿过大堂和门厅在路上或多或少的是会遇见一些同在楼内的姐姐妹妹。只是芋娘同她们中的大部分不怎么熟悉,只能微笑点头表示打过招呼。她们当中的大多部分人对她的认识也是只停留在昨日那曲醉江楼罢了。
这不是因为她们都各自钻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只是倚花楼规模大,美人儿多的数不胜数,环肥燕瘦情态迥异,见惯了荣辱兴衰,何况你一个刚从乐坊上来的小姑娘,是不太值得她们留意的。
一路来到乐坊,一进去就能看见大堂两边有正在练各种琴乐的年轻女孩儿,个个穿着纱裙,容貌姣好,一群美人抚琴谈笑,画面实在是太过美丽。
与倚花楼众人的冷淡疏离相比,乐坊里就显得更为亲切了。她们之中的灵儿特别眼尖看见芋娘踏进门来,美瞳闪闪发光,大声嚷起来,
“姐姐,是姐姐,芋姐姐回来了,芋姐姐回来看我们了!”
说着拔腿就向门口冲过来,扑进了芋娘的怀里。芋娘笑着接住她拍拍她的头,
“走了这半月有没有小灵儿想姐姐呢?”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向里面走去,一路上还有闻讯而来的小妹妹来向芋娘问好,气氛十分融洽。
两个人的脚步停在一道珠帘前面,灵儿率先开口说,
“姐姐,我知道你和蒋妈妈有事要说,你进去了待会在后院的树下等我,咱们一块儿上街去。”
灵儿朝她俏皮一笑,蹦蹦跳跳的走远了。芋娘望见她的背影远去,恍惚能记起以前,灵儿在同期的伶人之中表现得最为出色,也是这乐坊里少有的有股子灵气了。一般清清白白的姑娘进了窑子都会有一阵子绝望忧郁的时期,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进的这里,再水灵的姑娘精神气总得掉下一层去。
第一次见灵儿的时候,她应该也是刚刚接触这一行,可自打她一进门以来就能亲亲热热的叫姐姐,还会看眼色,能哼小曲儿逗你开心,也拉的下面子做鬼脸止住你的哭泣。这儿的人生活多枯燥啊,每日除了练琴,唱歌,就剩一日三餐,吃喝拉撒了。
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想当这沛城最有牌面的花魁。人人活得都一板一眼,战战兢兢。灵儿就像一股鲜活的风,吹走了死气沉沉人人都爱靠近她,也理所当然的忘记了问,你一个人来的时候会害怕吗?
——
芋娘向守在珠帘面前的小丫头问了声好,那丫头怯怯懦懦的胆子很小,只是一双眼睛亮亮的。
“芋姑娘有请,蒋妈妈在里面等您。”说着为芋娘打开珠帘。
“多谢。”
芋娘走进房间,只看见蒋妈妈一个人坐在桌前,眉眼带笑似在品茶。周围的丫鬟仆人全都不见,看来真是专门候着的。芋娘上前向蒋妈妈行礼,
“蒋妈妈晨好。”
“芋芋来了啊,没多休息几天?”蒋妈妈面上笑吟吟的关心着芋娘的身体,一边上下打量能看出来精神不太好,有点萎靡了。
“怎么脸色也不好,是谁在那边欺你了?”
“没有的事,大家都安分忙着自己的事,谁会刁难女儿我这种小透明呢?只是昨夜的客人身份必定不俗,又是第一夜竞价来的,我心里总不安定。”
芋娘心思百转千回,还是决定把顾虑告诉蒋妈妈。本来该风光霁月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来逛花楼。这几年她也一直在收集客人信息,没听听过沉施芜的名字,光是他那张脸就想藏也藏不住。一来就买了她?听起来着实荒唐,再细想也匪夷所思。
“有何吃惊,但凡初次登台的女儿,楼里饶妈妈都会将信息早早的递到外头去,看哪位贵人有意再细细钻营。
何谓公开?早就定好了,让你们漏个脸,打出个名号而已。昨日一曲你倚花楼芋娘的醉江楼便真正打出去了。”
蒋妈妈对她的震惊的担忧看在眼里,并不会开口再去安慰她。走出乐坊献唱挂牌本来就该别了过往的单纯善良了。不需要别人看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样子不要有任何人看见。
“你暂且打出了名气,心性坚定,资质还上佳。我一直是看好你的,我年老了,想出去游山玩水安享晚年。扶持你做我这管教可好?”
蒋妈妈直直的盯着芋娘,
“芋芋,这可是个好机会。我知道你爱听曲儿看戏最喜欢美人相伴,我这位子还算符合条件。你和她们关系还不赖,我也不怕你苛责她们。”
蒋妈妈的话对芋娘有着极大的冲击,她一进乐坊就是蒋妈妈带她开嗓,唱戏还帮她调节情绪,私下玩的野满街跑也从不苛责她。只要学的认真听话,人人隔三差五还有糖葫芦吃。蒋妈妈在这群姑娘的心目中是底气,也是来处。
只是,就算蒋妈妈要走,她何德何能能承担满园姑娘的喜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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