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

　　讨论半晌，三人最终达成共识，首先找到奥尔加的朋友。尽管唐明和宋青元一致认为会把朋友坑来这种地方的人不是什么真朋友，不过奥尔加坚信一声兄弟大过天，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不信这个邪。既然时间富裕，他们愿意走一趟让这位头脑略显单薄的大兄弟体验一把梦想照进现实的挫败感。
　　换上那位倒霉艺术家的衣服，奥尔加把长裤穿成了九分裤，好在他饿了几个月，胖瘦还算合适。
　　越往前走，越接近现实生活，商铺，餐厅，咖啡馆，植物园，水族馆……别具匠心的装潢让人仿佛真的置身于特定的场景中。
　　日上三竿，酒吧里人头攒动，昼夜不分的人沉浸在五光十色的探照灯下群魔乱舞。
　　阶级差异从没有给他们带来像此刻一样大的震撼，这些人知不知道还有人在末尾拥挤的车厢里靠着微弱的暖流惶惶终日。
　　图书馆内靠窗坐着一个穿白底绿色碎花裙子的姑娘，阳光透过火车的玻璃窗给她镀上一层明亮的光，当她见到有人走来尽量自然地拉低了兔毛披肩，抱起扣在桌上的一本英语书读了起来，不用仔细看就知道她根本没看，书被拿反的笑话又被这个女孩表演了一遍。
　　上层车厢的人大都过着跟他们不相匹配的生活，那个女孩擦不掉手上因为长期从事体力活而形成的茧，正如她伪装不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大脑。她投过来的视线暧昧赤/裸，这种目光在这里很常见。没有道德束缚，没有法律约束，没有文明加持，人只是一种动物，被“食色性也”支配。
　　奥尔加的选择没错，这趟火车确实应该停下来，分化大到一定程度，内部自然土崩瓦解。
　　因为要留意朋友和姐姐的踪迹，他们一路走得不快，终于在一处美容院，奥尔加发现了他朋友的身影，尽管对方脸上糊着厚厚的黑泥，奥尔加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塔尼亚！”
　　塔尼亚惊得坐起身，脸上的藻泥脱落到胸前，他没有回应，先是左右看看，周围做脸的人们纷纷睁开好奇的眼，服侍他的女人低下头没有四处乱看。塔尼亚先是欲盖弥彰地来了句，“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我是奥尔加，这几个月饿的太厉害，瘦的有点快。”
　　这话一出更多人将目光投向他们。
　　宋青元和唐明只在墙边站着，尽量降低存在感，唐明中间碰了宋青元一下，示意他观察那些服务人员，低声道：“没有呼吸，都是死人。”
　　塔尼亚生怕这个傻家伙说出什么来，拖着奥尔加往车厢之间的休息室走去，他们两人也跟了出去。
　　塔尼亚观察发现附近无人，依旧压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满含惊恐。
　　“我从通风管里爬过来的，”奥尔加没有心眼，不用问便和盘托出，“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我想停下这列火车，你有办法吗？”
　　塔尼亚震怖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外面的丧尸会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吃掉我们的！”
　　“可是，后面的人过的很不好，他们吃丧尸生活，我们应该让更多人活下来，一起到火车外的世界去。”
　　塔尼亚拒绝道：“看在我们朋友一场，我不会把这件事说给别人的，你走吧。”
　　奥尔加一气之下将他了解到的情况言无不尽地说出来，“嘿，哥们，你去看看吧，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那都是我们的同胞啊，你现在有这种生活，都是因为有那百分之九十的下等平民支撑着，你们吃的肉，都是人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塔尼亚觉得不可思议，“上了这趟车，是什么人就什么命，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死活？”
　　“你不记得我们一起在我姥爷家的老枫树下痛斥剥削民众的资本家了吗？那时候你刚因为过度劳动被切掉一个肾，后来他去世的时候你还哭了好久。”
　　塔尼亚哂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重点是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不想让火车停下来！”
　　“猪的眼里只有猪！”
　　“猪看见人提刀过来也会跑的！我就是想活着，活得比别人好，这也有错吗！”
　　“凭什么，这权利谁给你的？踩在别人头上过日子有意思吗？”
　　“我给我的！我就是走运怎么了，运气好还用对不起谁吗？谁让你们两个倒霉鬼一个乞丐一个妓/女？不老实不安分的都是你们这些不懂满足不知死活的下等人！”
　　奥尔加面红耳赤，怒道：“你说我可以别说我姐姐！你的女儿也在下等车厢里，”奥尔加撸起袖子指着上面的凹下去的一块肉道：“你让我帮忙照看你的小女儿，我割肉给她吃，我让你帮我姐姐，你呢！你干什么去了！”
　　塔尼亚有瞬间的动容，不过很快做出了无所谓的态度，“那是你愿意。”
　　“至少告诉我，伊维尔在哪？”
　　“我怎么知道，你不如一个床一个床的找……”话音未落他就被一记重拳击中了脸，塔尼亚捂住横流的鼻血，嘲笑道：“我就当不认识你，你也别来找我了。”
　　奥尔加怒气未消还要动手，及时被人拦住，塔尼亚回到那个美容车厢前，面带讽刺地冲他鞠了一躬，随后消失在门后。
　　虽然扎心，现实就是这样枯燥而无亮点，宋青元和唐明一直坐在卡座上听着，奥尔加后来也坐在旁边，只顾嚎啕大哭。人们不是讨厌特权，只是讨厌自己没有特权，一边惧怕黑暗，一边却又本能地充当夜幕。曾经处于低位的人想方设法平权，可当自己走上高位，不公正反而成了追求。
　　“诶，”宋青元踢了他一脚，“你别哭了，哭有个屁用。”
　　奥尔加露出憋得通红的脸，“你别说英语了，我听不懂，还不如说中文，你们说我傻我听见了。”他就是傻，医生也说过他智商不高，现在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傻透了。
　　宋青元也不觉得尴尬，重复道：“我刚才说，你哭有个屁用，现在就该想想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据奥尔加趴天花板多月来的经验，有个相貌很有特点的女士掌握着所有女性侍者的信息，基本上找到她就能找到伊维尔，奥尔加说只要给她打点足够的小费，就可以带走任何一个姑娘。小费可以是任何东西，唯独不能是钱。
　　“不是钱是什么？”
　　“任何东西，我见过有人给她烟，或者香水，如果她心情好，只要跟她说几句话就够了。”
　　“你藏的口红就是准备当小费用的？”
　　“不是，我要给我姐姐留着。”
　　“那好办，你假装客人把人带来不就完事了。”
　　奥尔加摇了摇头，“一开始把我们带上火车的人里就有她，她会认出我来的，”说着他灵光一闪，期待道：“你可以！”
　　“什么？”
　　“这件事你可以做，那个老太太对黑眼睛的人有偏好，你去找的话应该会很顺利。”
　　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宋青元觉得这人蛮可怜，挺想帮他一把的，便问唐明道：“行么？”
　　尽管唐明把不乐意写在脸上，嘴上依旧道：“尊重你的意愿。”
　　奥尔加终于露出笑意，“太感谢了，咱们这就去吧，她常常在前面的一个酒吧待着。”
　　“这才几点，”宋青元往窗外一看，白雪茫茫反射着太阳的光，“应该晚上去吧？”
　　奥尔加闻言沉默了，脸色十分难看。
　　宋青元后知后觉，有些抱歉，“那咱们现在就去。”
　　三人刚起身，车厢门开了，两个身着深蓝色制服的人推着一辆铁质推车从走道快速跑过，一扇扇门提前打开供他们通过。尽管速度很快，他们还是看清了车上的东西，那是一具尸体，天花板上的尸体。
　　车厢门再次关闭，空气有些沉寂，奥尔加紧张地掏出那张银色卡片，想试试感应器能否继续识别，毫不意外，已经失效了，前面的门不再为他们敞开，同样，后面的门也锁死。
　　变故突如其来，没想到这列火车还有专属的应激系统，处理异常情况的速度明显比他们预料的要快，眼看要陷入绝境，唐明拿出了另一张银色卡片，好像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一样。
　　“这是哪来的？”宋青元看向对方的眼睛，“你真的不是哆啦A梦吗？”
　　“不是，我有五根手指，”唐明边回答，边用手一捻，变魔术般将一张磁卡变成两张，“路过人群密集的地方，比较容易得手。”
　　“天无绝人之路，这话一定是给你准备的。”宋青元抽来一张，由衷感叹有个神级队友的重要性。

　　再往前走，画风开始诡异起来，人也逐渐变少。除去走道，剩余空间被一分两半，一侧是人，隔着玻璃的另一侧是丧尸老鼠，像橘猫一样大的老鼠，宋青元还记得这些闯入枫林基地疯狂咬人的动物，只需要十几秒就能把人变成白骨。
　　一排看过去，架设约有十几个窗口，每个窗口都有一把枪供人射击取乐。
　　陆上被逼得走投无路，在当下这个小小的角落得到反击机会便毫不掩饰地暴露恶意，弱者愤怒只会挥刀向更弱者，不知道放在外面这些人有没有胆量拿起枪正视这些老鼠。
　　如果丧尸病毒真的是大自然对人类展开的一场绝地反击，那他们这些为消灭丧尸而努力的人还有没有一个正义的立场呢？动物联合着病毒向人类发起同归于尽似的总攻，像不像是对人类这种肆意压制其它物种的独/裁者进行报复？他们一时都分不清是这些老鼠皮肤脱落牙齿突出的面容可怕，还是打死老鼠的人露出的邪恶笑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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