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树

　　这是一个看似很稀松平常的案子。案件本身似乎并不应该被抛到异侦处这么一个地方。

　　死者叫宋扬，是一位IT企业的中高层管理，二十多岁的年纪可以坐上这个位置确实是靠着稳扎稳打的实力。除去优秀的业务能力，他却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死亡地点是他自己家中客厅沙发背后的三角钢琴上，死状颇有些诡异，尸身竟是被夹在三角琴盖与琴弦间。

　　现场没找到凶器。

　　客厅玻璃窗被从外向内击碎，碎片在窗边洒了一地。

　　——碎片朝内，没毛病。

　　在这推理小说中都用滥了的破绽里都没有任何突破。

　　至此，居邯并没有听出这与普通刑事案件有何区别，为什么一定要出动异侦处来解决这个案件？

　　似是想回答居邯心中的疑惑，吴忧顿了顿，深深地看了吴郯一眼：
　　“死者宋扬在两周前，曾拜访过异侦处进行咨询…”

　　话音还未落地，吴郯已轻盈从桌上跃下，一面走向门口，一面对吴忧下达指令：

　　“打电话给六六，让他两分钟内解决午饭去现场。不准比我晚到。五分钟之内把宋扬两周前的咨询影像给我发过来，从进门开始完整的。”

　　走到门边顺手在堆满食物的角落里拽出一袋葱香味压缩饼干，迟疑片刻，又拽出一袋转手向居邯抛去。

　　“跟着一起吧。”

　　居邯慌忙接过，怔愣之际吴郯已大步出门。

　　居邯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松了一口气的吴忧，后者则往外摆动着两只小手示意他跟上。居邯这才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吴郯。

　　二人到了楼下吴郯停车的地方，居邯自觉地走向了副驾驶的位置。只是突然有一瞬间，他觉得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涌入他的心脏，仿佛他才是那个应该走向驾驶位的人，而吴郯则应该安静惬意地坐在他的右手边。

　　但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瞬，居邯也怀疑是不是错觉，两人在座位上坐定后吴郯伸手连接车载屏幕，准备播放刚刚吴忧打包发过来的宋扬的咨询影像。

　　居邯这才有机会偷偷打量驾驶位上的人，低垂的眼睛让睫毛在他眼下出现一片似有似无的阴影，柔顺的黑发垂在肩上，与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单的白衬衫被这个人穿的笔挺，唯一一颗领口的扣子散开，隐隐透出一个吊坠形状。在屏幕上戳戳点点的手指骨节分明，仿佛戳在他的心上，酥酥麻麻。

　　真奇怪，他想。

　　直到发动机启动，车缓缓开出，车内的影像慢慢地放映起来，居邯才回过神来。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影像上，他在心中暗暗赏了自己一个清醒耳光。

　　影像的分辨率出乎意料的清晰，竟然一直都处于一个能很好观察到对象一举一动以及脸上表情的位置与角度，竟不知道是怎么拍摄出来的。

　　影像中的宋扬是一个高大的、一眼望去颇令人心安的人，却在开口时有些犹豫不决。他沉吟半晌才说到：“您好，我……请问，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些所谓的妖魔精怪吗？”

　　坐在他对面是一个正在认真倾听的男人，温柔地递给了他一个装着热水的纸杯，声音如空山中地泉水一般从他的嗓子里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引导力：
　　“信则有，不信则无。相信你在问出这句话时，心中便已然有了答案吧。”

　　宋扬的脸色并不好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找到了这些妖…非人类的生物，那它们会怎么样？那些不曾为非作歹，只是想要安稳的生活着……像真正的人类一样。”

　　“是不是只要被你们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它们就…会死吗？”

　　“你应该也有答案了吧，”男子突然颔首轻笑了声，他向宋扬道：“你若真的认为我们异侦处干的是暴力冲业绩的活路，你便也不会来问我们了。”

　　看到这里，居邯啧了一声，眉头皱得死死的，小声吐槽道：“这人怎么说话这么难理解，绕来绕去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半天吐不出来个准信。”

　　“这也是你之后的同事之一，”吴郯闻言，试图用话语打消居邯莫名的不爽：”如果你不希望引起办公室纠纷的话，我的建议是适应这一整个办公楼里每一个人的奇妙脾气。”

　　末了，还加了一句：“如果你想更快的了解他，你也可以在出完这次现场之后某度搜索一下。”

　　“他叫谛听。”

　　居邯看着他对自己随口的一句吐槽这么认真的解释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又觉得连个前台咨询都能在某度榜上有名竟然能查到个人履历的异侦处真是藏龙卧虎。
　　他随口接上：“那我现在就搜呗，干嘛还要等到出完这次现场？难道，你怕我被谛听的个人履历吓得没办法认真查案了吗？”

　　吴郯点点头：“是。”

　　居邯：“……“

　　真是奇怪的人……被噎的无语，居邯连忙继续播放宋扬的咨询影像。

　　影像的视角转向被称为“谛听”的神秘男子，居邯这才看清在他超凡脱俗的声音之上居然长了一张娃娃脸，纯真可爱，让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来。只有一双眼睛，却深邃得仿佛能看穿一切。

　　“在我解答你的疑惑之前，请你告诉我，为何你会认为异侦处是抓他们的组织？”

　　“……”

　　“还是说，你认为的抓他们的是异侦处？”

　　“……”，感受到这两句话微妙的差别，宋扬默然，似是放下了一分警惕，又在嘲笑着自己的无能。

　　宋扬道：“您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人类仅仅是这一方天地的主宰。六道轮回自有其因果循环，异侦处从来不外加过多干预。换一种说法，若是本不应存在于这世上的生物有了劫，这里已经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宋扬不知道听懂了或是没听懂，在异侦处一直坐到手边茶水放凉，谛听也陪着他一起坐着。良久，他再开口，说的却是：“谢谢，再会。”转身便离去了。

　　谛听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道：“注意一下这人身边的宠物，但也不必太警戒，应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影片到此结束。吴郯示意居邯说说自己的感想。

　　居邯感觉自己一个头比两个大，前一秒自己还是只会在需要运气时才会相信玄学的无神论者，后一秒却要和一位喜怒无常的上司对一个神棍交流发表感想。

　　“呃，这个意思是这起案件可能是灵异生物所为？并且宋扬早就意识到了？”吴郯的车开的很快但很稳，居邯却觉得自己有点晕车，但吴郯看起来想让他继续说，他便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

　　“可能是他的宠物…成精了？但他念在多年情分上不想让那个精怪被你们抓走，额，可这样直接来找你们不是自投罗网吗？难道这宠物最终还是杀了宋扬？…不行啊这逻辑完全说不通…”居邯本来是个理智的人，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世界观又莫名的紧张，他自己都觉得刚刚的推理错漏百出，刚说出口就被自己全盘否定了。

　　他只好诚实道：“我还不太懂也不太能接受这些灵异的东西。”

　　吴郯像是料到了他的回答，头也不偏地看着路，问他：“居邯，你信佛吗。“

　　居邯愣了愣，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上司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等思路再一次拉回到正轨时，车内的空气已经凝固到没有给他思考的余地了。

　　他又下意识诚实道：“不信。“

　　居邯心想，完了完了。自己刚才在异侦处毛遂自荐说自己烧香拜佛修仙问道啥都能干，这一盏茶还没凉的功夫自己就凉透了。

　　牛皮吹破天，打脸痛三天。

　　他以为吴郯会生气会停车会把他就这么丢在路旁从此宣判他与异侦处再无瓜葛。

　　但是没有。

　　吴郯竟然笑了。

　　他说：“我也不信。“

　　正在居邯摸着下巴吴郯一个急转弯，就像他的话锋一样，把居邯的思路甩出十万八千里远。又在居邯没来得及反应时开口道：“但有些时候，世界不是因你信不信而更改的。“

　　说完又是一个急刹车，到了。

　　吴郯和居邯前后脚下了车。吴郯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没有意识自己的话语和狂野的车技对居邯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小洋房，位于一高档小区中。显然宋扬生前还是小有资产的，并没有愧对他父母双亡遗产继承的身世。

　　房屋四周已经用警戒线围了起来，但显然警察已经全权将这个案子的锅丢给了异侦处，只留下四角各一个的外勤守卫守着现场。

　　一个青年正与其中一位守卫相谈甚欢：“老贾老贾，这是这半年以来第几件了啊？我感觉我在异侦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忙过。”

　　“我看你是散漫惯了，你们异侦处那还叫忙的话可得伤这天下多少996人士的心呐。”被称作老贾的警卫看起来和青年很熟的样子，嫌弃地应付道。

　　吴郯没有心思听他俩探讨当今的就业趋势，径直走上去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

　　青年连忙转头，看见是自家上司立即收敛了抱怨的神色，正色道：“老大！”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调查？”吴郯不多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想必这个能说会道浑身充满干劲的青年就是之前吴郯让吴忧提前叫过来的“六六”了，居邯。

　　“随时！”六六的话匣子瞬间关闭进入惜字如金的工作状态，眼珠滴溜溜一转，扫过吴郯身后的居邯，“这位是？”

　　“新同事，居邯，是个人。居邯，这是六六。”吴郯简洁的向双方作了介绍，“一切照常，走吧。”

　　居邯暗暗赞叹了一波异侦处的工作氛围严谨高效且诡异无情，这个“是个人”怎么听怎么刺耳。思前想后哪里都不对又没什么不对，只好放弃思考，跟着两人向前走去。

　　没走两步，居邯发现了不对。明明用警戒线围着的犯罪现场近在眼前，这两人却往反方向走向了小路的另一侧。

　　而那一侧——居邯肯定他们刚来时那里空无一物——竟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了一座，和身后现场一模一样，一丝一毫都没有差别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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