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长相思

　　【壹】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怀吉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不，他现在不叫怀吉，他是元亨，梁元亨，年方……七岁。

　　望着窗外那轮明月，梁元亨恍如隔世。庄生晓梦，究竟是他做了一场荒诞的梦，还是老天垂怜，让他重活一世？

　　耳畔，恍然传来少女清甜悦耳的声音。

　　“怀吉，你说人会有来生吗？”

　　“下一生，我肯定不会是公主了，就做一个寻常人家荆钗布裙的女子吧。”

　　“你呢，多半会是个穿白襕的书生。”

　　“有一天，我挽着篮子采桑去，你手持丝鞭，骑着名马，从我采桑的陌上经过，拾到了我遗落的花钿……”

　　梁元亨闭上眼，心头传来阵阵刺痛。那不是梦，那怎么会是梦呢？他伴着她长大，看着她长成了窈窕淑女，又亲自送她出嫁，嫁入那葬送了她一生的李家。

　　他竟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想到这里，梁元亨眼中早已噙满泪水。

　　“吱嘎”一声，房门被人推开，梁元亨连忙转过身，想要藏起一脸的泪花。可是这又怎么躲得过母亲的眼睛？

　　“元亨，是不是又做梦了？”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元亨知晓自己避无可避，只能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慈善的母亲，他亦觉得恍如隔世。

　　如今，他七岁，正与母亲寄居于舅父家中。因官家一时兴起，后妃百官纷纷效仿用药泡制蜜饯，导致父亲连保命的药都买不起，父亲一死，梁家便如山倒，哥哥不得不去酒馆做杂役，而他和娘，只能暂时投奔舅舅舅母。

　　可是梁元亨知道，再过不久，便会有一场瘟疫，夺去舅舅与母亲的性命，他亦会被舅母卖入宫中，从此男不男、女不女，虽有满腹学问，亦不过是卑贱之身，无缘前朝，更不敢奢望娶妻生子。

　　“母亲……”梁元亨贪婪地看着面前这张慈善的脸，他不愿徽柔如前世那般落魄而亡，又怎舍得娘亲在面前病故？

　　只是，如今他不过七岁稚童，尚且需要依赖母亲做工养活自己，他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力挽狂澜、阻止这可怖的一切？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梁元亨一月前生了一场风寒，昏迷了几日，怀吉便是那时候回来的。上一世的他，得知徽柔去世的消息，心神俱裂，不吃不喝，一个恍惚，天旋地转，再醒来，便成了七岁的自己。

　　“母亲，我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我梦到我去别人家做了仆童，任打任骂……”梁元亨靠在母亲的怀里，那么温暖，那么陌生。在宫里无数个寂静的黑夜，他都是这样怀念母亲的怀抱，如今，竟然真的成了真。

　　“胡说什么，只要有娘一口饭吃，便不会让你卖身为奴。你呀，好好念书，将来便是不能金榜题名，也可以做个教书先生。不过，我家元亨，如此聪慧，先生都说了，你一定能登堂入阁，光耀门楣……”

　　听到娘亲的话，梁元亨将脸埋得更深了。

　　上一世，他不仅没有金榜题名，他甚至连男人都不是了，辱没了家门，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这一世，他是要和前世一样，继续入宫伴她长大吗？

　　可是，当徽柔再次走上与前世相同的命运时，他一个小小内侍，又能做什么？陪她哭？或是陪她死？

　　在母亲轻柔的哼歌声中，梁元亨的思绪渐渐飘远。

　　如今，徽柔尚未出世。

　　而娘亲舅舅亦在人世。

　　梁元亨，你能做什么？才能改变前世的因果？

　　梁元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韩琦韩相公。

　　昔日便是他将自己留在了御书院，因他赏识，他才有缘与诸位相公结识，收获良多。

　　更重要的是，昔日梁家被恶霸欺辱，是韩琦为梁家出头。只可惜造化弄人，官家因生母而找到梁家铺子，因他爱梁家那一口蜜饯，引得满城效仿，反倒给梁家引来祸端。

　　韩相公后来还找到过梁家，只是那时候他父亲已下葬，母亲带着他投奔舅舅，韩相公空手而归。当然，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他，许多年后才知道的。

　　前一世，他不知韩相公找过自家，年少无助，舅母说为他谋得一份差使，他便是不肯又能如何？

　　今世，他不愿再做徽柔身后的影子。

　　影子只能是影子，便是爱她，亦只能偷偷藏在心里。

　　怪他贪心吧。他想做她身侧的人，牵她手，吻她唇，光明正大地拥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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